第一章 后宅

第一章 后宅

百姓都說那那大戶人家的宅院好,又大又漂亮。

花鳥魚蟲增趣,假山怪石添景。

可庭院深深,每到暮色四合的時候,若無燭火照耀,那可是怪瘮人的。

月光大盛時倒是還好,若無月色,那可就……

風聲穿葉過,簌簌似鬼哭;假山窟窿眼,仿若暗中窺。

「呀!」女子驚慌失措的聲音響起,緊緊的抓住身邊人。

另一女子也被她嚇了一跳,驚魂未甫的說:「鍾姨娘,你怎麼了?」

「沒,沒事兒,我踩到枯枝了。」女子的聲音聽起來細細弱弱,像是被嚇的狠了,「巧娟,八娘在不在這裡呀?我怪怕的。」

「姨娘,咱們還是使一根火摺子吧。這樣黑燈瞎火的,實在是尋摸不到八小姐呀。」

巧娟說著,從荷包里摸出一根火摺子來,輕輕吹燃,借著這點子微弱的光芒,兩人亦趨亦步的往假山裡邊尋摸著。

「八娘?八娘?」鍾姨娘雖害怕,可畢竟擔心孩子,一邊輕聲喚著,一邊硬著頭皮往裡面鑽。

自午後八娘去花園裡頭玩了之後,鍾姨娘便再沒見過這孩子,晚膳也不知道回來吃。

她賠著笑臉,好說歹說才留了兩個饅頭,這孩子到底是上哪去了呢?

「八姐兒?八姐兒你在哪兒?快出來吧。今日有雪菜雞湯麵,您跟著奴婢回去吃些吧。」巧娟哄騙道。

巧娟摸著粗糙不平的假山一步步走著,心裡的不安感愈發重了,忍不住道:「姨娘,奴婢打聽過了,說是六姐兒下午往椒園來了,不知道八姐兒是不是衝撞了,被夫人帶回去罰了。」

「啊?不會吧!六姐兒來椒園做什麼呀。夫人一向是不許的。」

鍾姨娘緊緊的揪著巧娟的腕子,心裡既擔心又害怕。

「九姐兒不是種了好些香雪球嗎?那花可招蝴蝶了,六小姐又一貫喜歡捉蝴蝶的。」

巧娟心裡也不願是這個事兒,夫人下手可重,便是最輕的一頓手板,沒個七八日,也是捏不起筷子,捧不起碗的。

「哎,那咱們回去給她弄點碎冰敷敷吧。」

鍾姨娘已信了七八分,只等著過幾個時辰,安和居把孩子送回來。

「呦,姨娘,您可真是心大,咱們哪有那本事去弄碎冰呀?安和居的那幾個大丫鬟自己還分不過來呢。」

巧娟知道自己主子的性子,就是個沒腦子的,這宅子里,沒腦子的人也就得靠運氣,才能活得下去。

「那,那咱們回去等信兒吧?」鍾姨娘怯怯的說。

巧娟也尋煩了,道;「成吧。」

話音剛落,火摺子燃滅了,一片漆黑中,兩人只能模模糊糊的瞧見對方的輪廓。

「咱們方才是這條路來嗎?」兩人在黑暗中互相攙扶著,這步子一邁,便岔了路。

巧娟正欲開口回話,下腳之處卻柔軟的詭異,像是踩在了一灘軟肉上。

寒意從腳底心繞了上來,「啊!」巧娟驚惶的大叫了一聲,連連後退,將那鍾姨娘狠狠的撞在了假山上。

「怎,怎麼了?」鍾姨娘狠狠的打了一個哆嗦,也顧不上後背火辣辣的疼,趕緊問。

「火摺子,火摺子。」巧娟顫著嘴唇的,道。

那火摺子明明在荷包里,巧娟卻六神無主的上下摸索,終於從荷包里摸出了最後一個火摺子。

火摺子微弱的光芒,將這濃重的夜色里燒穿了一個洞。

巧娟顫著手將火摺子往方才踩到的那灘軟肉上靠,一雙不甘心的死人眼睛,直直的撞進巧娟眼裡。

比死人更加可怖的是,這個了無生氣的少女,不久前還在膝下承歡,在你懷中撒嬌。

巧娟忍不住尖叫起來,劃破這夜晚安詳的假面。

鍾姨娘在瞧見那張面龐的瞬間,便身子一歪,重重的砸在了假山上,她額角有一道血跡蜿蜒而下,如紅燭淚。

尖叫聲散在黑夜裡,似乎沒有人聽見。

椒園北邊便是西苑。

西苑裡與椒園僅有一牆之隔的那間小屋,正透出溫暖的光芒。

屋內,一個雪玉玲瓏的小女孩正坐在木桌旁習字。

她膚光極透白,燭光映照上她臉上,像是落在了雪地里。

但,雪空有其白而無其膩。

旁人若敷粉與之相較,則有其膩而無其光。

小女孩忽抬起了頭,露出明晰美好的眉眼來,目如點漆,眉不畫而濃黑,眼睫纖長。

她的眸子里倒映著燭光,顯得眸光熠熠,靈動非常。有神又有形,真是個十足的美人皮相!

不過此刻,她那一雙明亮的眼睛里露出些許疑惑來。

「娘,好像有人在叫。」小女孩轉頭對坐在桌邊繞絲線的婦人道。

婦人臉龐豐盈,眉宇溫柔,頗有幾分姿色,她淡淡的看了小女孩一眼,沒有說話。

小女孩抿了抿唇,略有幾分不情願的改口道:「姨娘,真的有人在叫。」

「我沒聽見。」手上的絲線似乎是頂天要緊的事兒,婦人垂著眸子只顧著手裡的活計。

小女孩張了張嘴,還要再說,那婦人將線團往竹籮里一放,皺眉道:「鄭令意,你還寫不寫字?心思怎麼全在外頭?白費了我給你弄來的這些筆墨紙硯!」

鄭令意極寶貝這些紙筆,連忙用手臂攏了攏,生怕被姨娘收走。

婦人見狀才滿意了幾分,起身去床邊,小心的掀開帘子,看裡邊一個約莫四五歲的小女兒睡得香甜,又偏首看了看桌邊認真寫字的大女兒,嘴角這才露出了一抹恬靜滿足的笑。

婦人也朝門的方向望了一眼,但只是一眼,她便將視線重新落回自己的兩個女兒身上。

「蔣姨娘?蔣姨娘?蔣姨娘快開門吶!出大事兒了。」

門外巧娟的聲音突兀響起,伴隨著重重的拍門聲,她平日里絕不會這樣沒規矩。

鄭令意馬上將木桌上的筆墨紙硯都收進了床底下,動作又快又熟稔,硯台里的墨汁沒撒出來半滴。

蔣姨娘將鄭令意摟在懷裡,又伸手輕輕拍打著皺著眉哼哼的小女兒,鎮定又冷漠的說:「巧娟,我兩個女兒都睡下了,不便開門。你有什麼事兒,就去尋旁人商量吧。」

她在說『兩個女兒』的時候,是一字一頓說的。

門外的聲音歇了,再度響起時,便是巧娟離去的腳步聲。

這宅院的下等人,活得如何艱難,彼此都明白。

「姨娘。」鄭令意蹲在床邊,有些驚惶的望著門口。

床上的小女兒也因睡夢被打攪而不安了起來,蔣姨娘一手抱著一個女兒,著實有些吃力,可她還是緊緊的摟著,輕道:「不怕,不怕。」

在這鄭家,旁的都不要緊,只要自己能安生活著,兩個女兒能平安長大,便是蔣姨娘的唯一所求。

鄭令意這一夜睡睡醒醒,夢裡都是巧娟那一聲遙遙的尖叫。

她睡得很不安穩,陷在夢魘之中,渾身睏乏,卻還是被蔣姨娘用一張涼帕子給搓醒了。

「快醒醒神!不能誤了給夫人請安!」

蔣姨娘沒有給鄭令意賴床的機會,直接將她從被窩裡拔了出來,丟給她一套衣裳,叫鄭令意自己穿,她則替鄭嫦嫦換衣裳。

她一共有兩個親生女,排行十五和十八。

排行十五的叫做鄭令意,排行十八的叫做鄭嫦嫦。

鄭令意只比鄭嫦嫦大了一歲。

但,只大一歲也是姐姐。

兩個孩子都是一樣的襦裙,只是一個月色藍,一個旭日紅。

蔣姨娘打量著兩個孩子的穿著,只覺還是太出挑了些,便拽了兩根灰撲撲的綠腰帶,束在了她們倆腰際,添了幾分土氣。

鄭令意的臉被蔣姨娘抬了起來。

她十分習慣的閉上眼睛,由著蔣姨娘往她臉上撲了一層淡黃的粉,脖頸、手背,乃至耳廓,無一錯漏。

這樣裝點一番,鄭令意的雪膚便隱去了許多,人也瞧著沒那麼點眼了。

蔣姨娘才算是滿意了,領著兩個孩子一道去了西苑西北角的飯廳。

路上正遇見郭姨娘帶著鄭秋秋從房裡出來。

郭姨娘也只有這一個女兒,排行十四。

因是秋日生的,就叫做鄭秋秋。

郭姨娘一見蔣姨娘母子三人,便拽了拽鄭秋秋,道:「快走,遲了就沒飯了!咱們這兒多得是餓死鬼投胎!」

這話沖的莫名其妙,而且又難聽的很。

鄭令意反諷的話已經在嘴邊了,遠遠瞧見谷嬤嬤束著手站在飯廳門口,便閉口不言了,做出垂首恭順之態來。

谷嬤嬤嚴厲的看著每一個進來的人,彷彿她們是那牢房裡頭的犯人,合該被這般沒有尊嚴的對待。

「你那頭上戴的是什麼勞什子?」

谷嬤嬤銳利的目光一掃,她身後的晴哥便一個箭步上前,將鄭秋秋頭上的一根瑪瑙簪子給拔了下來,也不只是有意還是無意,連著幾根青絲也被扯了下來。

鄭秋秋噙著眼淚不敢呼痛,郭姨娘急忙賠罪,趕在情哥動手之前就先甩了她一個耳刮子。

鄭秋秋直接摔進了屋,屋裡沒人敢扶她。

鄭令意和鄭嫦嫦皆顫了顫,蔣姨娘眼疾手快的將鄭令意頭上的一朵小絹花給摘了下來,藏進自己的袖子里。

郭姨娘母女狼狽進屋,蔣姨娘帶著一臉討好的笑走上前,從袖中掏出兩個十分精美的絡子,底下各墜了紅綠寶珠一顆。

「谷嬤嬤。」蔣姨娘小聲賠笑道:「眼見的中秋就快到了,您往香包上拴個絡子,也好應個景。」

谷嬤嬤掃了一眼,抬了抬眼,晴哥便上前收下了,從嘴角漏出一句,道:「去萬姨娘邊上坐著吧。」

蔣姨娘感恩戴德,忙不迭的領著兩個孩子進去了。

萬姨娘是個清瘦的美人,性子溫和,平日里倒也能與蔣姨娘說上幾句話。

她剛微笑了一下,道一聲,「蔣姐姐。」

外邊似傳來了女子破碎凄烈的哭嚎聲,這是鍾姨娘的聲音。

「我的妮子啊!」

反反覆復僅此一句喊了三遍,聲音忽便斷了,再沒響起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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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公府的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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