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 歲月如梭
醬生受了傷回家,原本是想瞞著爹娘的,可他畢竟是為著大皇子受得傷,他前腳剛在鄭令意跟前遮掩過去,沈沁後腳就上門來一臉愧色,將這事兒說的好不驚心動魄。
「哎呦,我的縣主姨母,你,你別說的這麼誇大啊。」
醬生感覺到鄭令意射來的銳利目光,剛剛撒了謊說是自己在街市上不小心挨著熱鍋子燙傷的,轉眼就被戳穿了,醬生簡直不敢看她。
沈沁原本綳著的臉忍不住笑了起來,又咳了一聲,肅然道:「大皇子已經回宮去了,想來不日就有給你的賞賜了。」
醬生摸了摸腦袋,飛快的睇了鄭令意一眼,揶揄道:「怎麼不是給那幾個堂哥的?」
沈沁佯怒的瞪了醬生一眼,道:「知道他們行徑丟臉你還提,盛兒跟在他們後頭回來的時候,臉紅得像個猴子屁股,我還以為他被燙著了呢。」
醬生嘿嘿的笑了起來,被鄭令意淡淡的瞥了一眼,噤聲的像個鋸了嘴的葫蘆。
「這是宮裡的火燙葯,一日三次,你仔仔細細的用,趁著如今天涼,把傷處弄利索了。」沈沁囑咐道。
她出來前陳著還在給大房潑冷水,她得回去瞧瞧,少不得冷水潑過了頭,又添了許多不安生,所以擱下藥也就匆匆告辭了。
「想來也是素日里縱容你太過,竟扯起謊來了。」鄭令意一面給醬生換藥,一面說。
她口吻平靜,越發叫醬生腦門冒汗。
「娘。」他有些撒嬌的喊了一句,只換來鄭令意抬眸一瞥。
孩子終究是要長大的,他日後要做些什麼,更不是鄭令意所能計劃的,她重重的嘆了口氣,道:「大皇子當著你的面遇險,自然也不可能束手旁觀,日後仔細些就是了,你爹爹已經在御前當差了,大皇子這邊,你還是少沾染的好。」
醬生從沒想過要同大皇子攀關係,無非是因為盛哥兒才有了聯繫,原先是覺得吳家單薄,襯不起大皇子,如今大皇子長成,倒連醬生同他走得近些,都讓人覺得惴惴不安了。
「是。」醬生是個聰明的,只一瞬就想明白了。
盛哥兒隔了一日就來看醬生,夜裡留宿,兩人湊在一塊說話。
昏黃的燭光下,兩碗芝麻湯圓盛在薄沿寬口的白瓷碗里,少年人無話不說。
盛哥兒道:「大皇子已經算是很謹慎的了,除了我,還有就是因為二皇子的緣故,跟珏哥兒走得近些,再無旁人了。我跟珏哥兒就算立馬科考,離高位也還遠著呢。哪像四皇子,簡直像只花孔雀一般,同這個交好,那個也交好,有些年紀大過他的,有官職的,也沒見他避過。」
「忌憚終究是忌憚的,一味的遂了別人的意願,曲高和寡又如何,人家總以為你背地裡勾當更多。」醬生垂了眸子,道。
盛哥兒用胳膊肘碰碰他,道:「你同你娘可不是這麼說的。」
醬生道:「我是不想娘擔心。」
盛哥兒點點頭,輕聲道:「自舅舅……
他停頓了一下,像是沒說過這三個字一樣,又道:「娘也讓我凡事不要太出頭。」
話是這樣說,可兩個少年彼此對視了一眼,燭火倒影在他們眼中,亮光永遠不熄。
……
看著孩子們一點點長大,鄭令意覺得自己有些老了,鏡中她容貌如昔,只是眼神中有了些歲月的痕迹。
綠珠有了身孕,翻過一個春日便呱呱墜地,巧娘向鄭令意辭了工,專心致志的照顧孫女。綠珠依舊在鄭令意身邊,除了人略略胖了些,同從前沒什麼分別。
綠珠的女兒認了綠濃做乾娘,小丫頭嘴巴甜糯,一口一個乾娘,綠濃歡喜的給她打了一隻赤金的長命鎖,可她自己依舊是沒有什麼嫁人的心思。
鄭令意並不催逼她,綠珠嫁人後分了一部分心思,所以後宅里大小事務都是綠濃拿主意,自有權威,院里無人敢取笑她年歲大了不嫁人,倒是她自己的親妹妹環兒,這些年來時常冷言冷語的譏諷,綠濃逐漸的冷了心,自此已經徹底不肯見她了。
她不見環兒倒不是最緊要的,緊要的是斷了給環兒的好處,綠濃沒有一回的空著手的,要麼就是小廚房裡的糕點,更多的時候就是白花花銀兩,升米恩斗米仇,環兒胃口養得刁,一下沒了這一大筆進項,她在府里又是個老姨娘,哪有滋潤日子好過。
綠濃既不肯見她,環兒有一日就上門來了,從前綠濃都是在偏門見她,正門當差的人並不識得她,報給了甄信。
甄信正尋了個由頭同佩兒說話,聽到門房說綠濃的妹妹來了,他剛要開口,就見佩兒面色一沉,道:「綠濃姐姐說自己不再見她了,她來了也要要錢,讓她走吧。」137
『原來是惡戚。』甄信心道,讓他們依照佩兒的話去做了。
「我先回後院了。」佩兒看了甄信一眼,不悲不喜的道。
甄信雙手交疊枕於腦後,笑眯眯的叮囑道:「好,我瞧你又瘦了些,晚膳可要吃飽。」
佩兒腳步停住了,過了一會子,緩緩的轉過身來看著甄信,她有許多的不明白。
甄信歪了歪腦袋,不解的道:「怎麼了?」
「何必為了我耽擱自己的終身呢?」
佩兒是第一次問這句話,從前不問,是因為她總想將甄信對自己的感情含糊過去,若是問了,再捨棄時就會痛得更厲害,這麼些年過去了,甄信待她一直沒變。
「我沒耽擱啊,我的終身就在眼跟前站著呢。」甄信依舊笑著,卻很認真的說。
佩兒的眼睛像染了胭脂,一圈圈的紅了起來,她不是沒感情的木人,鄭令意明示暗示過多次,甄信是可託付之人,她知道以鄭令意的性子,能夠斷言,定然是前前後後都替她打探清楚了。
他根本是知道她的過往,也根本就不介意。可越是這樣,顯得他這個人是一片純然之心,叫佩兒不敢與他相配。
這是佩兒頭一次在甄信跟前哭,弄得他慌了神,他偏偏又是個糙漢,吃了飯用手背抹一抹嘴都算講究了,身上連一塊乾淨的布頭也沒有,揪了自己一塊衣角要給佩兒擦眼淚,佩兒見那黑乎乎的衣角,下意識躲了去,忍不住笑了。
此時氣氛正好,偏有個沒眼力勁的來報,說環兒不肯走,正在門口哭爹喊娘的。
佩兒背過身自己掏了帕子擦眼淚,不想讓別人瞧見自己的失態,便頭也沒回的說:「我去與綠濃姐姐說一聲。」
見她走了,甄信氣得差點跺腳,直直的就沖門口那個『罪魁禍首』去了。
環兒正軟在地上唱大戲,看見一雙千層底兒的男靴,抵在靴邊上的皮刀鞘,她雖有些害怕,可料想人家也不敢將她怎麼樣,索性嗓門又高了幾分,卻不曾想甄信掏了掏耳朵,直接讓人給她捆在椅子上,隨便撿了塊不知道擦過什麼的臟布頭,堵了她的嘴。
「你不是要等姐姐嘛?那你就安分坐著等吧。」甄信沒好氣的說。
綠濃讓佩兒給自己遞了話出來,說自己不想見環兒,請甄信讓人送她回去,至於是怎麼送的,她一概不管。
環兒隔著門聽見佩兒的聲音,聽別人恭敬的叫她姑姑,見到甄信看向她時的笑容,環兒瞪大了眼睛,滿是不甘。
她『唔唔唔』的叫喚起來,在椅子上不住的顛起來,甄信睇了她一眼,揪過手邊的人,道:「你先前不是說不知道手刀劈暈人的力道和位置來,來,看清楚了。」
環兒仰著脖子往後躲,被甄信一個手刀劈昏了,甄信拍拍手,道:「抬走吧。」
他說完,又忙不迭的湊到佩兒身邊,道:「我送你回內院。」
往常,佩兒總是說不用,甄信又總是自顧自的黏著她,今日佩兒微微側首思量,耳根至脖頸有一段紅,卻道:「好。」
只這一字,如沐春風。
綠珠的女兒五歲大的時候,與吳霞的小兒子一道,給甄信和佩兒的新房做了壓床的童子童女。
又是一對開花結果,鄭令意看著佩兒婚後第三日回來,紅著臉給她請安,心裡生出了許多感慨。
醬生和雲團兒這些年長得飛快,雲團兒苗條了許多,容貌骨骼纖巧,一如鄭令意,只是鼻唇弧度圓潤,更加可愛柔和一些。
醬生又高了,如今的模樣更像吳罰,只是一雙眼睛像了鄭令意,眼尾微微勾起,濃眉一壓,並無半分女子媚氣,只讓人覺得眼眸精緻,眉眼看起來比吳罰更加鮮明一些,對著親近之人眯眼一笑的時候,才會冒出幾分小時候的憨乖氣質。
他與青陽青梅竹馬,性子合適,情意萌芽,大人們也看得出來,沈沁與鄭令意早已默許,只是礙於青陽年紀還小,鄭令意私下裡奉上了一對鴛鴦壁做信物,又提點醬生不可逾矩。
醬生自然聽得懂弦外之音,紅著臉,踮著腳尖出門去了,整個人歡喜的輕飄飄的。
雲團兒叫了他兩聲,才把他的魂給喊回來,見他又要出門去,像個小大人似的嘆道:「兒大不中留。」
聽得醬生一個趔趄,小五兒差點叫出聲來,還是咬唇忍了,只是盯著醬生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