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六章 桂香
孩子越大越有自己的主意,秦二娘滿肚子的話不知該從何說起,實在是怕小五兒走了錯路,一發不可收,硬著頭皮道:「娘知道你的心思,可你也要看咱們伺候的主家秉性,當年夫人懷第一胎都費了好些時候,少夫人這才剛進門,你莫說是三個月了,便是個一年半載的沒懷上,只怕也不會動抬姨娘的念頭。」
小五兒嚼著一根醬瓜不說話,醬生出生的時候她沒印象,可鄭令意懷雲團兒的時候,她記得可是清清楚楚,別說是抬什麼姨娘通房了,吳大人就連書房都沒去過,還是同夫人一屋子,一被子睡覺。
小五兒小時候不懂這些,漸漸長大了才知道這有多難得,如今這份難得若是叫醬生一模一樣的學了去,卻是斷絕了她的心愿。
「咱們,咱們還是歇了這份心思吧。」秦二娘覷著小五兒的臉色,小心翼翼的說。
小五兒睃了秦二娘一眼,黯然道:「我也不做傻事,娘也別勸我,我只在這院里,時不時能瞧上他一眼就好。」
她說得這樣情深義重,又這樣的謹守本分,秦二娘不是不信她,只怕她年輕,恐熬不住。
秦二娘想到自己,又想到綠濃,她這輩子不說過得怎麼樣,起碼沒挨過丈夫的毒打,而綠濃沒有成婚的念頭,獨獨的一間屋子住著,一年四季衣裳吃食不缺,上下都體面,日子過得比外頭大部分的女子都要愜意。
秦二娘點了點頭,道:「那你就好好的伺候姐兒。」
等雲團兒嫁人,她隨嫁了之後,說不準這份心思也淡了,不管小五兒日後如何,嫁人與否,秦二娘只盼著她能過安寧平靜的一生。
自然也有那姻緣美滿的,只看主家便是了。可即便是潑天的富貴的,如那深宮裡的娘娘們,不也有漏夜難眠的時候嗎?
秦二娘一個市井小民,揣測的不完全錯,也不完全對。
以如今後宮中最最尊貴之人來說,太后薨后,便是皇后。
趙璀與沈澤可以說是年少夫妻,但她覺得,自己從沒有摸到過沈澤的那顆心。
她與宋貴妃交心之後便無話不說,她曾問過宋貴妃,覺得皇上是個怎樣的人?
宋貴妃心裡怕是早就沒有沈澤的半點影子了,趙璀記得那是一個夏夜,她躺在一張碧竹搖椅上,穿著件淡綠色的紗衣,美得可以入畫。
即便聽到這個問題,她的神情變都未變,依舊愜意的好似躺在竹林松濤之中,而不是這座富麗堂皇,卻沉悶乏味的宮殿里。
「他?要深情時便深情,要狠辣時便狠辣,溫柔他也做得,小意他也做得,一張面孔千張麵皮,十足偽君子。」
她說完這番話,只輕輕的打了個呵欠,眼眸里泛出一層亮光來。
趙璀覺得她說得很精準,忍不住笑了出來,笑完之後又覺悲涼。
宋貴妃閉著眼假寐,摸索的伸過手來捏一捏趙璀的手臂,安慰道:「你都是兩個皇子的母后了,日後費心思的地方多了去了,還想這個做什麼?」
那一年大皇子被封為太子,卻走得很艱難,步步驚心。
沈澤即便沒有推波助瀾,也是對有些人的陰狠視而不見。趙璀面上還要與這些人虛與委蛇,心裡恨不能啖其肉飲其血。
而宋貴妃為了幫太子躲過劫數,不惜動用了沈白焰留在京城的一些助力。
雖然做得隱蔽,但宋貴妃還是被沈澤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宋貴妃一口咬定趙璀與太子並不知情,只是她從小看著太子長大,一廂情願要護他。
在無實證的的情況下,沈澤陰損的用軟刀子割肉的法子來懲治她。名分不變,她還是宋貴妃,只不過漆紅盒子里的糕點長了霉斑,米飯雜糅著谷糠,炭火只冒煙,沒有半絲暖氣。
若不是趙璀費盡心機的暗地裡接濟,只怕宋貴妃活不過兩月。
心腹將她的字條傳到趙璀手裡,她說自己不想活了。
趙璀心緒大震之時,她的兄長借著搏殺來的軍功求著見了她一面,一開口說的竟也是宋貴妃。學府
在一個冬日裡,宋貴妃服毒自盡了,毒從何來,無人知曉,她被人發現時,已經是氣息全無,身體冰涼。
沈澤此時倒頭疼起來,失了一個可以桎梏沈白焰和西境的質子,又惹怒了他們。
他焦頭爛額的,倒無暇顧及宋貴妃的身後事,等他想起來的時候,宋貴妃的屍首已經與某位不知姓甚名誰的太妃同葬了,規矩手續都是齊全的,宮裡上下哪個人沒修得一身看人眼色的好本事,這番做法半點不奇怪,沈澤並沒起疑。
趙家人進宮已經不似從前般容易,不過遞兩個食盒子進來還是能做到的,只不過次次都是沈澤明目張胆安在趙璀宮中的人女官接手,一一驗過之後,才到趙璀手中。
她這皇后做的,越發的憋屈。趙家人到底還有用,兩個皇子年紀漸長,在朝堂上也不是光擺著看樣子的,沈澤雖剝了趙璀不少體面,可到底不敢做的太過。那女官驗過之後,低著頭便退下了。
太子正妃未定,先有了側妃,說是給他尋個知冷知熱的人照顧著,可府里那麼多的嬤嬤下人,難道還照顧不好?有了個側妃,正妃就可以擱一擱了。
因為還牽扯到盛哥兒的緣故,趙璀心裡始終不是滋味,劉側妃是個很平順的性子,樣貌不過清秀而已,被迎入府之後,便沒什麼人注意她了。
她往趙璀這裡來得勤快,只說是在府里也沒甚事情好做,特意來盡孝心的。
每月都進宮個十餘次,傳出去的話都是她不得太子喜愛,所以只能來依附趙璀,免得太子娶了正妃時候,再無立足之地。
不過,事實上劉側妃與太子相處的還不錯,濃情蜜意倒是沒有,但也是相敬如賓的。最要緊的是,她腦筋清楚的很,與大皇子是一條心。
「母后也不必擔心過甚,太子說了,即便是他不熟悉水患治理,那林尚書在地方上熬了那麼些年,一貫是做實事的,他已經向林尚書討要了不少河道疏浚的人才還有他積年來的手札,並不是一無所知就要擼起袖子瞎干一場的。」
劉側妃倒是個點茶的好手,一套功夫坐下來行雲流水,眼口皆有福了。
趙璀接過碧玉茶盞,啜了一口,沉吟道:「有林尚書相助自然是好事,可又擔心……
趙璀言盡於此,劉側妃卻懂得,林府雖有十公主這個皇族,可與沈白焰的關係,那也是親厚的。
她輕聲道:「手札是過了明路由林尚書的二哥兒送來的,人才卻是暗地裡商量好的,面上只有林大哥兒相幫,這都是他們分內的差事,也算不得過從甚密吧?」
「同那一個比起來,我兒自然是算不得,他已經處處小心了,走路都恨不得拎著衣擺,生怕沾了別家人地里的泥!」
趙璀心疼太子過得小心翼翼,既要做出一番成就來,不能平庸無奇,但又不能過分的出色,不能露出企圖野心,免得叫他那個疑心病甚重的父王和鬣狗一般的四弟有了借口。
劉側妃沒有說話,只安靜的陪伴著趙璀,她每回來都是這樣,說過了該說的話,餘下的時間就只是聽著趙璀念叨,偶爾的應和一下。
趙璀看著劉側妃沉靜的面龐,想到盛哥兒此番考中了榜眼,簪纓世家的兒郎能得榜眼之位也是難得,若不是沈澤心有計較,這劉側妃為人正妻,沒被皇家桎梏,日子豈不比如今鬆快?
趙璀在心裡暗嘆一聲,說來也是奇怪,劉側妃與宋貴妃性情相貌皆不相似,趙璀卻能在她身上看到宋貴妃的影子,也許,只是她太寂寞了些,沒有了宋貴妃相伴的日子,顯得越發漫長。
宮裡新人不斷,初一十五都要來請安,趙璀看著她們如花朵般鮮艷飽滿的面龐,只覺得很可惜,就如同好好的鮮花投了死水。
趙璀將趙冽自封雪城送來的一些上好皮草賞了下去,聽著眾人說一些謝恩的話,趙璀不愛擺什麼架子,按著規矩說了幾句該說的話,就讓她們退下了。
轉眼間,這天兒又冷了一回,今個一早起來趙璀心裡就悶悶的不舒服,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直到見到趙冽送來皮草裡頭有一件銀狐皮毛的,她自言自語道:「這個給恬兒倒是極好的。」
宮裡靜若落針可聞,無人敢接話。趙璀愣了一愣,才想起今日是宋貴妃的忌日,她勾了勾嘴角,笑了。
趙冽還送來了一些硬硬的乳酪子,得用水融開了才能吃,趙璀慢慢的攪著,看著水慢慢的變成乳白色,乳酪子每年都有,可這股桂花香氣,卻是今年才有的。
封雪城養不活桂花,而宋貴妃卻是最愛桂花的,這封雪城裡即便沒有鮮桂,可干桂花總是能得的,桂花貴在香氣,新鮮與否並不重要。
趙璀一勺一勺的喝完了這碗乳茶,今日的午覺睡得很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