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 難得相守
積雪深重,竹子可敵勁風,卻難承載一片片復壓而上的雪花。雲團兒本覺得紫竹斷折的只是事有湊巧,可青陽的臉色卻因為這件事情而變得很難看。
天將亮未亮之時,京城裡戒了嚴,青陽沉吟片刻,帶著雲團兒去了鄭令意院里,灰濛濛的天色下,綠濃正從屋裡出來,手裡拿著一串沉甸甸的庫房鑰匙。
青陽一見那串鑰匙,就知道鄭令意同自己想到一塊去了,又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左右,滿城的百姓皆知,皇帝傷重不治駕崩,太子已然繼位,而四皇子行事狂悖不孝,已被圈禁在府中。
下人們頓時忙碌了起來,要穿上好幾日的素衣,鮑參翅肚,大魚大肉,絲竹弦樂更是要禁止,婚嫁之事也得延上百日。
一夜之間,成王敗寇皆有論斷,青陽長舒一口氣,見鄭令意也是如釋重負,便知道吳罰也是無礙的。只是這兩父子依舊是遲了兩日才回來的,等的人脖子都要長了。
父子倆多少也算得了一份從龍之功,聞風而動的人不少,國喪期間,竟也按捺不住,像蒼蠅似的尋上門來,企圖從吳家打探出新帝的對朝堂布控的意圖。
吳罰和醬生尚且如此,更不要提陳府了。陳著在床上躺了三日,將其餘兩房的人都騙過了,盛哥兒這幾日都在宮裡,忙得腳打後腦勺,實在是抓不到他,如此才得了幾分安生。
醬生在家中只閑了一日,也被宮裡來人給叫進去了,一到那發現林家兩兄弟也在,幾人跟在禮部的大人後面忙了整整一個午後,還有一大堆的繁瑣雜事處理不幹凈。
醬生實在沒有料理這些事項的本事,奈何禮部的老大人看起來老態龍鍾,卻是耳聰目明,但凡他意圖尿遁或是借著什麼機會出去放風,總會被抓包。
在醬生頭皮都要撓破的時候,新帝口諭,晉了他的官職,補了巡城司里的一個缺。
這個缺口上原是於家的人,自然也是四皇子的人,太子從前在宮外屢屢遇險,與這人脫不了干係,四皇子既被定了罪名,這些孝子賢孫自然也是跑不了的。
「姓於的雖然倒了,可他手下的人一時半刻也清不幹凈,此時要你接手,並不是一件好拿捏的事情。」
雖然換了一間書房,換了稱呼,可新帝沒有穿龍袍,只是穿著件醬生曾見過的常服,布料鬆軟隨身,最是舒服。
他的神色語氣還如當初太子身份時,並未因身份登高而有所變化。
醬生自己也沒發覺,他心裡有一瞬間的放鬆,他笑道:「承蒙皇上信賴,臣定不負所望。」
新帝寡淡的點了下頭,因為連日來太過疲倦,他做不出什麼多餘的表情,在自己信賴的臣子面前,更是少了幾分遮掩,只是抽出一份摺子遞給醬生。
醬生打開一瞧,是嚴寺卿致仕的摺子,他沒怎麼多想便道:「前些日子的確聽說嚴寺卿身子抱恙,病來如山倒,若不是支撐不住,以嚴寺卿的性子來說,也不會遞這份摺子了。」
說罷,醬生見新帝懶洋洋的靠在椅背上看著他,似乎在等著他多說點什麼。
醬生想了又想,心頭疑雲乍起,『莫不是嚴寺卿看似中正,實際上也暗中做些什麼對皇上不利之事?用裝病致仕來妄圖躲過這一劫?如今皇上秋後算賬,要我給主意?』
見他忽而皺眉,忽而抿唇,新帝終於忍不住道:「你瞎想什麼呢?大理寺卿的位置,朕想交給你父親,他於刑獄一事上素有些手腕本事,翻遍朝中人,也只有你父親最是適合。」
吳罰乃是先帝舊臣,若非此次風波中臨陣站到了新帝這一派中,只怕仕途再無可能了,醬生粗粗一想,便道:「爹的確是合適。」
新帝撐著額角睨了醬生一眼,莫名的笑了一下。
這幾天與旁人翻來覆去的繞著官司說話,新帝著實疲累,同醬生說了這麼一番痛痛快快直來直去的話,叫他舒坦了不少。晉陞為淑貴妃的劉側妃送來的食盒被冷落多時,此時新帝想了起來,端起食盒裡頭的一盞銀耳紅棗羹吃了起來。
食盒做的精妙,羹湯猶溫,新帝吃過一盞,泛起困意來,醬生躬身告退,打小伺候新帝的小內監從帷帳後走出,低聲勸說新帝去後邊的軟塌上睡一覺。
新帝物慾淡薄,這屋裡的陳設沒有多大改變,只是坐在裡頭的人變了,這間屋子似乎也跟著改變了。
醬生從這城中最尊貴之人的書房中走出,又回身看了一眼,小內監殷勤道:「小吳大人,您瞧什麼呢?」金庸中文
醬生自己也不知自己在看什麼,對小內監笑了笑,走下長長的台階。
…………
花燈會上的那艘旱龍舟,本是沈澤要出巡所用,只恐夜色昏沉,旱龍舟過於令人矚目,所以作罷。
不過既然已經動了出宮的心思,就很難克制,沈澤決定只穿便服微服私訪,做了這麼些年的皇帝,他也實在很想聽一聽百姓對自己的評價議論。
新帝還是皇子時,就時常喜歡到市井處閑逛,便是遭了幾次埋伏行刺也不改這習慣,一時間傳做美談。
也不知沈澤是不是有模仿之嫌,只是這一回的仿照卻是仿的太足了些,也是暗中有人行刺,來人是絕頂高手,利刃塗毒,勢要了斷他的性命。
可他一時半會兒的卻又死不成,苟延殘喘的拖著身軀回到龍榻上,聽著太醫們將頭磕得砰砰直響,感覺到生命從身軀中一點點的蒸騰流逝,神志卻十分的清醒。
『好陰損毒辣的手腕。』這樣分量精妙的毒藥,也不是常人能弄到手的,那一刀明明可以瞬間要了他的命,可幕後之人卻偏偏不這麼做,而是慢慢的拖著他,讓他體會失去性命的過程。
帘子一動,沈澤將眼珠子移了過去,見到他的皇后一臉悲傷走了進來,隨即收起了表情,攏了攏自己的鬢髮,看著他嘴角的口涎有些嫌棄的移開了目光。
趙璀扯了扯自己的衣擺,勉強在床榻邊上坐了下來,自顧自的說著話,「四皇子實在狂悖,趁著陛下您此時龍體不安,竟行逼宮之事,不過已經被拿下了。您盡可放心。」
「嗬!嗬!」沈澤神志如常,卻只能發出氣聲了。
趙璀被這古里古怪的聲音吸引,饒有興緻的盯著他看了一會,像是在看猴戲。
她臉上是笑著的,口中卻悲戚萬分,道:「皇上不必擔心,太子雖然年輕,可也能擔重任,畢竟,是您欽定的太子。」
趙璀緊緊的握著他的手,強忍住將指甲嵌進他血肉里的念頭,到底是不能留下痕迹。
她想到次子為救皇兄,傷了左足,成了跛子,至今心痛難當。「很難受是不是?」趙璀溫柔的替他拭汗,看著他發出意味不明的怪聲,實在覺得美妙。
「說起毒藥來,還是巫族的好用。」趙璀輕輕的在沈澤耳畔說。
沈澤整個身軀猛地一彈,卻不過是垂死掙扎,趙璀看來是早知藥性,並不驚慌,見他癱軟如死禽,眼睛卻瞪得老大,像是在怒斥她的愚蠢。
趙璀譏諷的笑了笑,道:「王爺偏居西南巫族之地,不與你相爭也算寬宏了,可你還逼得恬兒差點兒活不下去。你放任皇子相爭,以為是在煉蠱嗎?哼,我們都忍不了你,又不是沒有英明儲君,死了你一個沈澤,天下也不會大亂。」
趙璀看著沈澤眼裡光芒漸淡,抓緊最後一刻在他耳畔道:「恬兒如今很好,在封雪城裡也換了身份,如今在我哥哥身邊,說是已經有了身孕。等你一死,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做我兄長的嫡妻了。我趙家與沈家之間的關係也更為穩固,皇上你別擔心,太子身上有我們兩家的血脈,他會做得比你更好。」
她說完,靜靜看著沈澤的眼珠變得渾濁,用沾著薑汁的帕子狠狠的揉了揉眼睛,長哭一聲。
這個年紀做太后,說年輕,也不年輕了,趙璀只覺得自己的日子,一眼望得到頭,她有些羨慕起宋恬來。
新帝登基后,她就名正言順的用嫂嫂的身份給趙璀寫信。
封雪城裡四時風光不甚明顯,總有大半年是冷風瑟瑟,冰雪封城的,可被宋恬寫得總是格外有滋有味。
近來她最大的苦惱,就是她孕期沒什麼食慾,而趙冽每日變著法的給她搜羅美食,讓她胃口大開之餘,臉上身上長肉不少,眼看著就要從一個清瘦美人變作珠圓玉潤的富貴美人。
趙璀想起兄長向她吐露心聲時,自己心裡的震驚愕然,兄長求自己幫他,幫他救宋恬,那時候每一步都是萬丈深淵,她扶著宋恬走得戰戰兢兢,總算是不負所托,將她交到了趙冽手裡。
說起來是憑著一腔孤勇,可在宋恬在封雪城中,也少不得趙家的庇護,早在那時,趙家已經開始布局,救出宋恬,既全了兄長的情誼,又替新帝籠絡了三方勢力,生在這樣的家族之中,能順勢與情投意合已的人相守半生已是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