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個夏天
一切都從那個炎熱的夏季開始。
那個夏季發生了一系列大事:美國國會同意總統出兵朝鮮的計劃,聯合國總部發生妓女向秘書長扔臭雞蛋的惡性事件,我國政府抗議某國對我四大發明的染指……
不過,這些大事與我們島城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那是島城炎熱得變態的夏季。據說:一位農村大媽挑兩筐雞蛋進島城販賣,一不小心摔了一跤,雞蛋落地而碎,老太太趕緊拾撿,結果傻了眼,一地烤焦了的煎雞蛋讓大媽欲哭無淚。因為持續的高溫天氣,島城政府頒布了放假避暑的公告,公告說為了抵禦高溫的侵襲,島城機關廠礦企業學校商場娛樂所有單位全部放假,避暑五天——這可是島城有史以來最長的避暑假期,島城市民們歡呼雀躍擁護政府人性化的政策。
白天,島城除了野毒的陽光如一把把銳利的刀鋒刺目地閃爍在建築物上、水泥道上外,幾乎很難見到活動的物體。時間似乎停滯,天空沒有飛鳥,街道不見人影。幾隻流浪狗躲在城市幽暗的牆角落裡喘著粗氣、吐著舌頭,路邊的樹木花草一眼枯黃。那些日子,不用上班的島城人要麼呆在家裡看電視、嗑瓜子,要麼去酒店開間空調房搓麻將,要麼找個涼爽的茶樓一邊嘬著老爸茶一邊扯著不疼不癢的閑蛋,就連一向忠於職守躲在交通要害位置勤奮罰款的警察們也難覓了蹤影。
但是,到了晚上,島城便湧現出一派蓬勃的生機——遼闊的海面吹來股股濕潤的風,濱海大道上碩大的椰樹像一架架巨型風車嘩嘩啟動。人們傾巢而出,大街小巷車水馬龍,樓堂館所燈火輝煌。是的,這麼涼爽舒適的夜晚來之不易,即便習慣於夜間出動的小偷、爛仔、混混們也不願在這樣的晚上去偷雞摸狗惹事生非。島城的人們以最充分的理由珍惜著、享受著這平和而安寧的晝伏夜出與黑白顛倒的生活。
這個假期的最後一天,島城湧入了一群尊貴的客人,他們是來自神秘商都的酷愛高爾夫球的富商。他們擁有古銅色的皮膚,戴著漂亮的帽子,身著奇異的短衫。他們的肩上背著一根根宛若金箍棒的球杆,身後是一字兒排開如坦克般轟鳴的加長悍馬。人車浩蕩,場面壯觀,黃塵瀰漫了我們島城湛藍的天空,死般沉寂了多日的島城出現了一派熱鬧繁忙的景象。尊貴的富商們在島城掀起了一場高球的熱潮:白天,野烈的陽光下,穿著花花綠綠球衣的富商們揮起球杆,一隻只小球宛如一顆顆金蛋旋轉著飛舞著砸落在島城枯蔫的草地上、龜裂而狹窄的馬路牙子上。晚上,富商們把島城的賓館酒樓歌舞廳夜總會擠了個水泄不通。毫無疑問:因遭受了持續高溫的重創而進入經濟低迷的島城旅遊業在瀕臨崩潰的節點裡創造了一個激動人心的經濟增長神話,國內外數十家著名或非著名的媒體爭相對這一事件作出了報道。島城政府也及時向世界驕傲地宣布:島城將全力發展高球事業,高球將成為島城經濟的支柱產業。喜事接踵而至,很快,世界高球組織把我們島城選為了「世界高球休閑聖地」,島城是全世界最安全最舒適的最美麗的高球休閑旅遊城市……
那個炎熱的夏季,島城即將因高球而繁榮富強的快感在島城人民心中幸福地漫延。多少年後,他們仍然充滿喜悅地懷念道:那是他們一生中最快樂最驕傲最難忘的炎熱時光!
也正是在那個炎熱的夏季,我,談天,一個平頭小編,一躍而成了島城的「著名」詩人。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我們島城遊手好閒酸不拉幾瘋瘋癲癲滿身酒氣一桶漿糊的人爭先恐後地開始寫詩,於是,大街小巷,到處是詩人,遍地詩歌朗誦。我特羨慕那些會寫詩的朋友。我突然發現會寫一手詩,真的很不錯,真的很了不起。逢友必聚,逢聚必酒,逢酒必詩,逢詩必哭,逢哭必美。真的很有意思。
**的詩歌殿堂,充斥了太多臭魚爛蝦,神聖的詩歌受到了侵害,詩人成了二貨的標誌,神經病的代名詞。以至於我得老實地告訴你們,在我們島城,詩人並不是一個好的稱謂。出門上街,不小心撞了個人,人家瞪你道:「你是個詩人么?」
你是個詩人么——
這個時候,你一定要明白,人家不是恭維你,人間是罵你——「瘋子!廢物!」
那個夏季,還發生了一件更大的事,米國詩人高斯里獲得了世界貝爾諾詩歌大獎。
島城的大小詩人們都知道高斯里這個異國詩人,並讀過他的一些詩歌,而且還知道他是一個形象猥瑣的同性戀詩人。那個夏季,我們島城的青年詩協專門舉辦了高斯里的詩歌朗誦會,一位年輕漂亮的美女詩人在台上香汗淋漓唾液橫飛朗讀高斯里的代表作《流水》,台下聽朗誦的男詩人們看著美女詩人,咽著一把把口水,沉浸在無限的意淫中。高斯里獲得詩歌大獎的消息傳到島城后,嚴重地刺激了我們島城的男性詩人們,他們一派嘩然,一片默然,最後,一臉不屑。
我便是這些詩人中的一員。
我對高斯里的獲獎充滿了嚴重的妒忌。我妒忌的自然不是他得到的那百萬米鈔——那個對我沒啥吸引力,我住在這個遠離米國千萬里的天朝小島,我從很年輕的時候來到這個小島,就沒打算離開過這兒——那些花花綠綠的票子我壓根就沒有興趣,也花不出去。我妒忌的是電視里報道說:高詩人獲獎后,竟然迷倒了世界的萬千少女!
這真是最狗血的劇情——一個醜陋的男同詩人,因幾首詩獲得了世界大獎,竟然迷倒了世界萬千少女……這令如我一般正常健康的男性詩人情何以堪?一股強烈的正義感在我心中油然而生,我告訴自己:必須超越高斯里!必須拿下明年的貝爾諾詩歌大獎!
我想,如果我獲獎了,不就可以改變男同詩人獲獎后的亂世局面,拯救那些傻逼少女於火海之中?當然,最現實一點說,如果我獲獎了,我老婆蝶還不對我低眉順眼輕言細語?我岳母岳父還不對我這個沒出息的入贅女婿刮目相看待我如三月陽春?我的事業我的前途還不從此一馬平川風起雲湧?……那真是一件令我睡著都能笑出屁來的事情。
目標定下,我就開始了行動。
那個夏天,我經常翹班把自己關在家裡寫詩。為此,我得罪了領導,也惹怒了蝶與她的父母。寫詩很苦,我常常處於無端的焦慮與莫名的煩躁中。我沒有吸毒,卻總是感覺自己像個吸毒者。我的靈魂總是飄在空中,我的頭腦總是跳著暈眩的舞。有一次,我甚至幻覺自己困在一隻碩大的汽油桶里,我胸口發悶、呼吸困難。於是,我發瘋地在房間里尋找打火機,我幾乎能夠聽到我胸腔里有一個聲音在惡狠狠地咆哮:「毀——滅!毀——滅!」是的,那個夏天,我常常琢磨著如何與這個世界一同毀滅。
難怪有人說:詩人歇斯底里來,與****毫無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