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前世(下)
第二章前世(下)
「石女官到。」
「朱院使到。」
石女官率先進來行禮,她身著赫色女官服,生得一張板正臉龐。容後進來一個中年男人,生得胖乎乎的便是負責皇后脈案的朱院使。
「拜見皇後娘娘。」
「朱院使不用行禮了,先替德妃把脈吧。」沈寧揮揮手,讓朱院使平身。
「微臣遵旨。」朱院使回神叫過自己身後跟來的小葯童,小葯童取下自己背著的藥箱,打開后取出一塊白色的娟帕敷在德妃腕上。
「皇後娘娘,德妃娘娘已經身懷有孕。」朱院使搭上脈,片刻后鬆開手,走到沈寧面前說道。
「石女官,你看這情況應該怎麼處理呢?」沈寧沖著站在一旁的石女官說道。「祖制中關於這種妃嬪在皇后未誕下皇子之前,擅自有孕的事情可有何說法呢?」
「回皇後娘娘的話,當年高祖皇帝建國之初,便感嘆滅亡的衛國本來還算國力昌盛,但因衛帝宮中嫡庶不分,數十位差不多年紀的成年皇子參與爭奪皇位,導致國運混亂總導致衛國走向滅亡。所以高祖皇帝曾立下舊制,命後世為帝者後宮不可逾制,為妃者不得在皇后誕下正統皇子前有孕。但凡有大膽妃嬪膽敢違制而行,輕者落胎禁足,重者則賜死並追究其親族教養不力之罪過。」石女官面色嚴肅,拱手說道。「皇後娘娘,如果德妃的確有孕,還請早日處置。如果娘娘允許,奴婢想要即刻回永壽宮將此事稟告太後娘娘。」
德妃這時再也坐不住了,她知道石女官是太後身邊得力的女官。負責宮中職責法度的監督,為人板正克制,向來只聽太後娘娘的調遣,斷不會在這種有關皇嗣的大事上聽從皇后的話編出這樣的大罪來誣陷她。幾乎是立時她身子一軟滑下椅子來,撲倒在沈寧榻邊。
「皇後娘娘,臣妾並不知道此事啊。」她跪在沈寧面前,哭著不停叩首。「請饒恕臣妾的罪過,求娘娘饒過臣妾大不敬之罪。」
「大不敬,德妃是想把自己的罪過因大化小嗎?」沈寧眉頭一簇,道「擅自有孕在宮裡可是比對本宮大不敬還要大的罪過,德妃是想一概而過嗎?」
「皇後娘娘怎樣責罰臣妾都可以,臣妾認罪。」德妃像是想到了什麼似得,眼中閃過一絲光亮來。「只是,只是臣妾身懷有孕之事,皇上今早已經知曉。請娘娘看在皇上的面子上,饒過臣妾腹中的骨肉啊!」
「大膽德妃,這種時候還敢拿陛下要挾我們娘娘。」硃砂氣急,兩三步走上前來,將德妃扯拉開來。
「朱院使,速速去配一副落胎葯,煎好送來。」沈寧坐正身子,春俏利索地搭住她伸出的手,將她穩穩扶起來。「硃砂、魏安東,你們在這裡好生守著德妃,等葯送來趁熱讓德妃娘娘服下,然後速速備好轎輦送德妃回華陽宮,別讓她污了我的冬暖閣。並傳皇后懿旨,德妃梁邵月德行有失,擅自有孕違反祖宗舊制。本宮看在她進宮時日不多,其父梁尚書也為朝廷勞累多年的份上,只賜她落胎幽居思過,無旨不得擅出華陽宮半步。」
德妃聞言愣了半晌,眼中的恨意不再有絲毫收斂,尖叫著撲向了沈寧。
春俏第一時間發覺,扶著沈寧的手一拉一收,將沈寧穩穩送回榻上,轉身替沈寧擋住發了瘋一般上來扑打的德妃,劈手將她推倒在地。
「皇後娘娘,皇後娘娘。」硃砂倒吸了一口涼氣,搶上前去查看沈寧的情況。
沈寧提了半晌的心氣,強讓自己面對德妃,這時一口氣鬆懈下來竟昏了過去。
春日已逝,御花園春花凋謝,樹木上抽出了更多的綠枝綠葉。盛夏之時,正午時分陽光俞盛,這滿目的綠意更顯得繁茂起來。聲聲蟬鳴,為著安靜的午後添加了生機。
沈寧自從處置了德妃之後,身子愈發得差了起來。
「娘娘心思鬱結,導致不思飯食,又因著身懷有孕,已經傷及內腑。要是這樣熬到了生產之日,怕是會有不妥啊。」
沈寧終日昏昏沉沉,如今臨近生產之時,卻是更加消瘦了起來,如今整日都只躺在床上起不來身了。
這段時日,朱院使天天都會過來查看一趟。
硃砂送他出未央宮,詢問情況時,朱院使無奈說到皇后如今的情況不禁嘆息。
「處置完德妃后,娘娘昏厥過後剛剛醒來,就聽聞陛下來了未央宮。」硃砂眼眶發熱。「娘娘發了火,吐了血,讓我們請走了陛下。之後娘娘就是茶飯不思,即使聽了我們的勸願意用些飯食卻是吃下去多少又盡數吐了。我本想傳消息回永寧侯府,娘娘也是執意不許,只一個人苦挨著,如今這消息卻是不能再瞞下去了。還得勞煩今日朱院使下值後去趟永寧侯府,將娘娘的狀況告知二爺和郡主,希望郡主能進宮看望娘娘。」
「哪裡擔著這一聲勞煩,只望著或許家人進宮勸慰,能讓娘娘略解心結。」
這邊廂,朱院使將沈寧的近況告知了永寧侯府眾人。和安郡主聽得女兒如今的境況,心痛欲裂,幾乎要暈厥過去,永寧侯府二爺忙攬住妻子搖搖欲墜的身子。
「我苦命的孫女啊。」永寧侯府的老侯爺多年前就已經去世,老夫人卻還健在,沈寧未出閣前便是老夫人膝下最疼愛的孫女。
可惜這個最疼愛的孫女嫁入的是皇家,縱使永寧侯府風頭再大,想要多多見上幾次也是不行的。皇後娘娘心疼祖母年邁,誥命夫人進宮避無可避的繁文縟節甚多,便只在太后每年壽辰之時朝廷召誥命夫人入宮賀壽之時,才與祖母相見。上次永寧侯府眾女眷進宮,還是皇后診出喜脈的次日。
朱院使見此情況,便於二爺示意,匆匆離開。
「玉錦啊。」老夫人招過和安郡主,拉過她的手喚她的名字。「還請你去一封書信到公主府,請你母親安泰大長公主安排我們入宮一事。」
「是,母親。」和安郡主想及女兒此時身懷有孕卻落得這番情景,泣淚不止。「可憐我的寧兒。」
「母親和郡主還請不要太過悲痛,太醫也說了皇後娘娘的病症還是心病,開解好了自然能夠緩解。」永寧侯夫人忙走上前來,取過軟帕擦去和安郡主的眼淚。「我們進宮也是為了勸解皇後放寬心思、能夠安心生產皇嗣,母親和郡主若是太過悲痛的話,豈不是讓皇後娘娘更加掛心,說不定還會加重病症。」
聞言,老夫人與和安郡主才慢慢鎮靜下來。
和安郡主立刻回房書信一封將事情原委寫好送去了安泰大長公主府。侯夫人也攙著老夫人去了庫房,挑選最佳的補品準備帶進宮去。
第二日一早,安泰大長公主便遣車馬來接永寧侯府女眷入宮。
因提前打好了關節,帶著公主府標誌的車馬一路暢通無阻地進了皇宮。硃砂昨夜得了太後娘娘派人傳來的消息,帶著人抬著小轎一早就迎在宮門前。
三輛馬車在宮門內停下,永寧侯府除了和安郡主,有誥命在身的老夫人和侯夫人都來了。安泰大長公主也下了馬車,皆上了硃砂帶來的軟轎,繼續趕往未央宮。
四頂軟轎行了不過百米,隨侍在旁的硃砂就看見未央宮的方向跑來個眼熟的宮女,那宮女遠遠地看到硃砂,便立馬迎著她跑了過來。
「硃砂,不好了。」來的宮女叫做素知,也是平日里跟皇后比較親近的大宮女,她跑到硃砂身前停下,已是滿頭大汗。「你走了之後,陛下去了未央宮,陛下帶了侍衛攔住我們的宮人,強行闖入娘娘寢室。娘娘驚怒之下,動了胎氣,現在已經見紅啦!」
「什麼!」硃砂聽聞,臉色霎時發了白。「快,加緊腳步。」
四頂軟轎剛進了未央宮,和安郡主便連呼停轎。軟轎還未放穩,她就沖了下來。此時未央宮的主殿亂成了一團,一盆盆的血水被從皇后休息的寢室中端了出來。和安郡主臉色也愈發難看,不待身邊的人攙扶就自行進了寢殿。
沈寧身上蓋著大紅色的被褥,身上墊著的被褥也正被鮮血慢慢染紅。
「寧兒,我的寧兒。」和安郡主撲到床邊,喊道。「你醒醒,看看娘,娘來看你了。」
「參見太後娘娘。」緊隨其後進來的安泰大長公主等人,看到太后也站在寢室之內,慌忙行禮。
「罷了罷了,都起來吧。」太後上前扶起了安泰大長公主。「如今皇后的情況更加重要,我們也是一家人,何必在乎這些虛禮。」
床上原本昏睡著的沈寧,因為身下的陣痛逐漸醒轉。
她一睜開眼便看見了床邊哭泣不止,十分擔憂的和安郡主。
「娘,是你來了嗎?我好想你啊,娘。」此時的沈寧如同幼童一般,拽住和安郡主的衣袖哭了出來。「我好痛,我好痛,娘,我想你想爹了,我想回家,帶我回家,娘。」
「乖,娘在這,陪著你,不要怕痛啊,寧兒肚子里還有小娃娃呢。」和安郡主看著女兒這樣,更是心疼。「把肚子的小娃娃生出來就好了,等你生產完,娘求太后帶你回家省親,你爹爹和哥哥都還在家裡等著你的消息呢,你一定要好好的。」
「娘,我太痛了,哪裡都痛。」沈寧面若金紙,豆粒大的汗珠不斷從她的額頭滾下。「他負我了,他終究還是負我了。」
沈寧掙扎了一天一夜,掙命般地生下了皇上的長子。
皇長子一落地,皇上立即下令封為太子。大赦天下,大量封賞送至永寧侯府,更敕封皇后兩位兄長為安陽伯和涇陽伯,還特允子孫後世平級襲爵。
未央宮中卻不見幾分喜意,因為皇后沈寧生產生得兇險,太子剛一落地她就陷入了昏迷,藥石罔效。
和安郡主也一直守在宮裡不曾離開,日夜照料。
第三日的清晨,沈寧從昏睡中醒來。
她看著一直照料在自己身前的和安郡主,目光哀涼。
和安郡主今年剛滿四十,因為與郡馬感情甚篤,本身又善保養。美貌未曾有太多改變,依舊光彩照人。只是因著這幾日的操勞懸心,幾條細紋已悄然爬上了她的眼角,看著衰老了不少。
「娘,我的孩子呢?」沈寧開口,聲音嘶啞。「把孩子抱來讓我看看可好」
「好,好。太子這時剛剛喝了奶,正醒著呢,我這就讓乳母抱進來。」
「硃砂,扶我起身。」硃砂紅著眼睛,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沈寧的身子,春俏墊了幾個大軟枕在她身後,沈寧才勉強穩住身子坐了起來。
一個乳母抱著襁褓中的太子走了進來,和安郡主接了過來,太子咿咿呀呀了幾聲,任由她抱著不哭不鬧。
「寧兒,看,小太子長得多精神。」和安郡主抱著襁褓走到床邊坐下,將襁褓遞到沈寧的身邊。「都說子肖母,這孩子和你出生時很像,來,娘幫你托著手,你抱抱她。」
「娘,我不能抱他了。」沈寧掙著起了身,抬手扒著襁褓邊,太子聽著說話的女聲,循聲轉頭,又咿呀了幾聲。沈寧癱下身子,捂住嘴不禁嗚咽起來。「娘,替我求太後娘娘親自撫養太子,不要讓別的妃子撫養他。」
「寧兒,你是他的親母,你怎麼能不親自撫養他呢?」和安郡主驚道,再看沈寧的臉色白里泛青,心中一墜。「別怕,寧兒,你一定會好好地。」
「娘,我怕是沒有這份福分,撫養他長大了。」話音未落,沈寧身下漫出的血紅浸濕了層層的被褥,漸漸顯出紅色來。
沈寧身子一軟,倒了下去,再也沒有醒過來。
永泰三年,惠帝長子誕生,惠帝大赦天下,封皇長子為太子。
三日後,惠帝皇后薨,惠帝悲慟,病倒三月方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