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他們之間或許就這樣了
在敘述那段過往的時候,花兮的眼睛空洞的駭人。
「他就像是一頭野獸,要將我撕碎……我好疼……真的好疼……」
「那些八卦記者像是聞到血腥味的狗,一個個都撲了上來……他們整天蹲守在我住的地方,想要挖出上流小姐的醜聞……」
「我媽……」花兮的幾度哽咽,雙手都在顫抖,「在趕來找我的時候出了車禍……那樣一個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思婷你知道嗎?她到死都沒有閉上眼睛……我知道,她怕……她怕,她死以後,沒有人能再拼出命保護她的女兒……」
「後來,我懷孕了……」花兮摸著自己平坦的小腹,「這裡,曾經有過一個孩子……」
林思婷死死的咬住唇瓣,怕自己一個忍不住哭出聲來。
「可是沒有了,在一個雨夜我滑了一跤,血水連著雨水,一條街都是紅色。那紅色,太刺眼了,一輩子都忘不掉……」
「在我暈倒的時候,我好像聽見一個小孩在哭,他說他想要來到這個世界看一看……即使他是魔鬼的孩子,可我從沒有想過要殺死他,我甚至……甚至感到過他在跳動……」
花兮的眼睛中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的光亮,「那以後我得了抑鬱症,用了將近兩年的時間才走出來……可我寧願一輩子都不清醒……」
「不清醒就不會清醒的面對這一切……醒來有什麼好,什麼都沒有了……最愛我的人都不在了……那個孩子沒有了,我也被趕出了花家,什麼都沒有了……」
林思婷的呼吸一滯,忽然覺得很冷,冷到讓人發抖。
花兮拽著自己的頭髮,聲音如同機器,「後來,我遇見……遇見他……他說……可以保護我……他告訴我……」
「告訴我……站起來,站起來你揮出拳頭,將欺負過你的敗類一個個踩到腳下……」
「可是,思婷,如果傷害我最深的敗類,是他呢?」
「為什麼會是他呢?」
她近乎嚀喃,不需要任何的人的回答,只是那樣一個勁兒的自言自語。
反反覆復問著一個問題「為什麼會是他呢?」
傷她最深,害她失去一切,成為一灘爛泥的,為什麼會是他呢?
「兮兮……不要說了……不要想了……」林思婷再也忍不住抱著她嚎啕大哭起來。
外人聽來都能感到的徹骨疼痛,經歷的人又該是怎樣的痛徹心扉。
林思婷覺得自己的心裡就像是有一雙手在狠狠地揪著血脈,她如今明白了,明白秦南爵找到她時的欲言又止是為了什麼。
她甚至有種感覺,這兩人或許……就到這裡了。
他們之間橫著兩條命,橫著五年的恨,橫著花兮一個幸福的青春,怎麼能化解?
林思婷看著痛苦不已的花兮,忽然想起在她上車之前,跟在秦南爵身邊有個叫馬仔的男人跟她說的話,當時秦南爵之所以會做出那樣的舉動,似乎……是,被人下了葯……
她猶猶豫豫著不知道該不該說出口,而這件事情就像是堵在嗓子眼的棉花,難受的很。
半晌她這才吞吞吐吐說了一句:「兮兮……五年前三爺之所以會……會那樣,或許不是自願……是被人算計?」
花兮沉默著閉上了眼睛,整個人死氣沉沉沒有一點鮮活的顏色,「有什麼兩樣……都是他啊……」
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帶給她痛苦的人,都是……他啊。
花兮乾裂的嘴唇吐出生無可戀的字眼,「我好累了……可能,就這樣永遠睡過去,再好不過……」
這樣,她就可以去找媽媽了。
這裡太冷了,媽媽的懷抱會很溫暖吧。
「花兮,我不許你做傻事!」林思婷聽著她的話,嚇得魂都沒了,「咱們不提他了,不提他,你不要做啥事。」
林思婷無比後悔自己在這個時候提起秦南爵,有些痛不是當事人根本體會不到。
五年前的事情就是花兮心底一道永遠都好不了的傷疤,表面的癒合經不起任何的觸碰,一旦碰到就是潰膿的傷口,比之最初更加的血肉模糊。
「兮兮,再堅持堅持好不好?這個世界並不是只有痛,它還有很多美好的地方……等你身體好些了,咱們去旅遊好不好?你不是喜歡寫作嗎?咱們一邊旅遊,你一邊尋找靈感,我就負責尋找每座城市好吃好玩的……」
「咱們白天去游山逛水,晚上就找城市最繁華的街市胡吃海喝好不好?……所以,在堅持堅持好不好……就再堅持堅持,傷口總會好的,真的……會好的……」
說到最後,林思婷自己都開始懷疑自己的話了,深及骨髓的傷口,真的能好嗎?
會好嗎?
花兮似乎很累了,今天她說了太多話,多到好像要將一輩子的話都一次性說完。
可是說完之後她又記不清自己究竟說了些什麼,說了什麼呢?
是小時候的趣事嗎?
花兮愣愣的看著天花板,似乎是在出神。
林思婷趴在她的耳邊,小聲說道:「兮兮,咱們去外面走走好嗎?一直待在屋裡會悶壞的。」
花兮沒有任何的反應,好像根本聽不懂她話里的意思。
林思婷輕嘆一口氣,耐著性子對她說:「兮兮,出去走走,也許很多事情你就想明白了……」
她等來的不是花兮的點頭,而是顧北城怒不可遏的聲音:「林思婷我找你來是開解她,不是讓你來耍心機的!是誰讓你這麼做的?秦南爵嗎?!」
花兮在聽到「秦南爵」這三個字的時候身體劇烈的震動了一下,獃滯的目光投向林思婷。
林思婷看著她的眼神頭皮一陣發麻,解釋道:「兮兮你相信我,我絕對是站在你這邊的……我只是想帶你去散散心……」
「散心?」顧北城一把推開她,走到床邊我這花兮的手,說道:「兮兮不要相信她,她一定是收了秦南爵什麼好處才想要把你帶出去……你如果跟她走了,就是回到五年前的噩夢裡去,你想想那樣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嗎?你忘記姐姐是怎麼死的?忘記自己那兩年是怎麼過的?」
花兮的嘴唇微微顫動,似乎是想要說什麼。
林思婷有些急了,這顧北城擺明是想要疏遠她們兩人的距離,「兮兮,我們是死黨我怎麼可能做傷害你的事情,不管發生任何事情,我都是站在你這邊的。」
「思婷……」花兮喊了她一聲,「你先回去吧。」
林思婷不敢置信的看著她,「你……」
「我累了,思婷。」花兮閉上眼睛,似乎真的很疲憊。
林思婷只好作罷,顧北城一臉冰冷的看著她離開,在簡單的安撫好花兮的情況后,抬腿追了過去。
「站住。」
走到客廳的林思婷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停下了腳步,「還有事?」
顧北城一臉冰冷的望著她,「今天在來之前,你見過秦南爵?」
林思婷無懼他的冷臉,「是又怎麼樣?」
顧北城眼中劃過一抹狠厲,哪還有往日里的溫和,「回去轉告他,半個月後讓他法庭上見。」
林思婷沒有想過他竟然想要走法律程序,一臉不可思議的望著他,「你瘋了嗎?你想讓兮兮在法庭上,眾目睽睽之下再重複一遍當年的傷痛?」
在林思婷看來這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如果真的關心花兮,就不應該做出這種事情來。
顧北城態度強硬,「罪犯伏法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你這是殘忍,你怎麼忍心讓她再面對一次那血淋淋的傷口?!」林思婷質問。
顧北城面孔冰寒,嗤笑:「婦人之仁,五年前他毀了兮兮平靜的生活,讓她眾叛親離,五年後又為了私慾逼迫兮兮跟他做交易,欺騙她的感情,他就是萬死也難贖其罪。」
林思婷不知道他口中的交易是什麼,雖然認同秦南爵對花兮造成的傷害,但是她卻一百個不贊同花兮上法庭與秦南爵對峙。
「不管你怎麼說,我只想告訴你一句話,如果你是真的關心花兮,就不要往她的傷口上撒鹽。」林思婷強制自己冷靜,條理清晰的說道,「她現在的精神狀態你也看見了,讓她上法庭那比殺了她還難受,有時候粉飾太平並不見得是一件壞事。」
對於她的話,顧北城冷嗤,「你不在這裡當秦南爵的說客,她是我外甥女沒有人會被我更在乎她,秦南爵這牢是坐定了,我會親自替兮兮討回公道。」
他態度堅決,根本不給林思婷插話的機會,恨得林思婷牙根痒痒,一甩手,走了。
在林思婷走後,顧北城沒有直接去看花兮,而是去到了書房。
打開書房最裡層的抽屜,拿出那本日記本。
指尖在上面慢慢的磨搓著,然後湊到鼻尖深深地嗅了一口。
半眯著眼睛,輕聲喊了一句:「兮兮……」
日記中寫他是將她帶出黑暗泥沼的明月,那五年之後她再一次陷入黑暗,這一次他將傷害她的人送進牢里,她會不會再一次對他產生無法割捨的依戀?
……
林思婷從顧宅出來,就看到站在車前的馬仔,見到她連忙走了過來。
「林小姐,怎麼樣了?」
從花兮那裡知道了秦南爵做過的事情,林思婷現在對秦南爵的印象差到了極點,連帶著他身邊的人都不待見。
「怎麼樣關你什麼事?!」口氣很沖的回了一句。
馬仔被她吼的一愣,「林小姐?」
「什麼林不林小姐的,老娘叫林思婷,回去告訴你主子,以後離我們兮兮遠一點,什麼人啊,長的人模狗樣的竟不幹人事兒!」
聽她這口氣,馬仔當即猜到,她一定是知道五年前的事情了。
「林小姐要給人判死刑總要給個申辯的機會不是?我們三爺當時也是被人設計……再說你又不是沒看見他對小嫂子那股子認真勁兒,就是小嫂子要天上的月亮,他都能給摘下來……這原本好好的一對兒,如果不是顧北城搭錯筋非要攪和,哪能鬧到今天這地步。」
「這幾天為了小嫂子的事情,三爺連公司都不敢了,人整個瘦了一圈,剛才突然暈倒,這不才給抬醫院去……」
馬仔說的聲情並茂,林思婷本就是個耳朵軟的,再加上她原本對秦南爵印象就不錯,這一番說辭下來,態度已然是變了。
「他……現在怎麼樣了,嚴重嗎?」許是剛才態度太強硬,陡然轉變她自己覺得很怪異,別彆扭扭半天才問了一句。
「這心病還需心藥醫,要不我帶你去趟醫院,你給三爺帶去點小嫂子的消息,那一定比什麼葯都管用。」馬仔試探性的說道。
林思婷咬咬牙,「行吧。」
「好咧。」馬仔給她打開車門,讓她做進去。
到了醫院,林思婷看著病床上的秦南爵,有些驚訝。
她在來的路上還在想他的病情是馬仔為了博取同情分誇大了,但是現在看來,這那裡是誇大了,而是說的太委婉了。
第一次見面還是渾身痞帥的秦三爺,這轉眼就成了死氣沉沉的病人。
要說這兩人還真是像的很,一個個光讓人看著就覺得難受。
林思婷心中原本的怨恨少了一半,所以說啊,這情之一字果然是害人不淺。
秦南爵還沒醒,林思婷對著馬仔說道:「兮兮那邊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她現在整個人的精神狀態非常不好……五年前的事情對她打擊太大,伯母還有那胎死腹中的孩子……」
說到這裡,她不禁嘆了一口氣,「這中間隔著兩條人命……她中間有提到花城宇那孩子,我想著如果把孩子給她送過去,會不會好一點?」
馬仔也拿不定主意,現在對於面向花兮的任何舉動就是最燙手的山芋,他不敢私自做任何的決定。
還沒等他回答,林思婷就自己糾結起來了,「雖然她提到了小傢伙,但是好像也沒有想要見的意思,畢竟……花城宇的存在就是在無時無刻提醒她那個沒出生的孩子。」
「但是,兮兮平時很喜歡小傢伙……如果小傢伙出現的時機好的話,說不定能讓她重新燃起勇氣面對生活也不一定……」
她一個人自言自語著,滿臉糾結,拿不定主意。
原本出於昏迷中的秦南爵在聽到花兮的名字后,手指輕輕動了動,幾番費力之後唇瓣這才微微動了動。
只是他的聲音太輕,馬仔和林思婷只聽到有人說話,卻沒聽清楚究竟在說什麼。
「三爺?」馬仔試探性的朝著床上喊了一句。
秦南爵的闔上的眼睛動了動,數秒鐘后緩緩睜開了眼睛。
馬仔面上閃過欣喜,好在是醒過來了。
睜開眼睛的秦南爵眸光中雷霆乍現,如果單指看那雙眼睛,你完全想象不到他現在的狀態究竟有多差,「不能讓她現在見到孩子。」
馬仔與林思婷對視一眼,有些不解。
秦南爵掙扎著想要起身,馬仔連忙提醒他,他現在還正在掛點滴,湊近兩步把床調高了一點。
「三爺為什麼說不讓兮兮見到孩子?」林思婷問他。
秦南爵半斂著眸子,聲音帶著追悔與哀痛,「她會難受……」
很難受。
單隻他知道自己曾失去過與她的孩子都覺得胸口憋的要死,那柔的跟水一樣的小女人,怎麼能受得住。
他現在只要想到五年前的事情,就恨不能殺了自己,當時怎麼就那麼混蛋。
中了葯為什麼選擇亂跑而不是將自己關在那酒店裡沖冷水澡。
他凄婉哀絕的一句話,讓在場的兩個人心中同時湧出一種難以言說的悲傷來。
林思婷喜歡玩,交過的男朋友數都數不過來了吧,分的時候痛過,難受過,卻從來沒有過這種心殤若死的感覺。
現在她明白了,許是真的沒有深愛過,可她卻又無比慶幸自己沒有深愛過。
如果深愛是痛到骨子裡,那她覺得還是敬謝不敏吧。
在顧宅對秦南爵慢慢的怨恨和仇視現在幾乎消散的差不多了,餘下的只有心酸。
心酸花兮命運的坎坷,心酸原本兩個相愛的人轉眼間將對方傷的遍體鱗傷。
病房內死一般的沉寂,林思婷覺得自己再待下去八成會一時頭腦發熱,誇下為他們的愛情上刀山下火海的海口,於是就打算先溜走。
只是還沒等她邁開腳步,秦南爵低沉喑啞的聲音傳了過來,「她……給你說了些什麼?」
林思婷一頓,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子,這叫她怎麼說?
兮兮說的那些她聽了都受不了,如果被他這個當事人聽了,難保……
「這個,其實……也沒什麼……」
「她跟你說了五年前?」她想要躲閃,但秦南爵是什麼人,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意圖。
林思婷苦著一張臉,滿目糾結,「兮兮她……」
委婉的組織了一下語言:「可能……對於以前的事情還是忘不掉吧……」
病房內的空氣似乎凝滯了下,林思婷低著頭去看地面,不敢去看他的臉色。
……
一周過後,花兮的狀態明顯好了很多,不再拿頭去撞牆,也不再將自己縮在牆角。
她似乎正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對於她的變化,顧北城很高興,圍繞在他身上的戾氣也逐漸消散,他似乎又變成了那個溫潤的顧北城。
兩個人在一起回憶以前的趣事,一起坐在沙發上看肥皂劇。
顧北城溺愛的看著她,神情動作溫柔的不像樣,他以為花兮又變成了那個依賴他的小姑娘,直到那天她忽然說道:「小舅舅,我想回去了。」
顧北城臉上的笑容僵在嘴角,「回哪去?」
花兮抿了抿乾涸的嘴角,「小舅舅馬上就要訂婚了,我也已經大了,一直跟你住在一起不太合適,我現在身體狀況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也該回到屬於自己的地方了。」
「你這說的是什麼傻話?什麼叫屬於你的地方?顧家就是你的家啊。」
花兮搖搖頭,「小舅舅,顧宅是你的家,不是我的,我……早已經沒有家了。」
顧北城眼中閃過受傷,有些話不經大腦就說了出來,「我可以不訂婚,如果你覺得待在這裡不舒服,我可以跟你一起搬出去,西城區那片新建成了幾棟別墅,我們可以……」
花兮打算他的話,認真的看著他,「小舅舅,你和白依依談了這麼久的戀愛,所有人都認為你們會訂婚然後結婚,這一點不應該因為我的原因而改變……而且我不是小孩子了,還住在一起恐怕會惹人非議。」
她將話說的很明白,可顧北城卻像是沒聽懂一樣的問她:「所有人都覺得我們會結婚,那你呢?」
花兮愣了愣,「我當然……」
未完的話卡在了喉間再也沒有吐出去。
花兮死死的盯著財經頻道播放的最新一條新聞,「今日有人爆料,涼城新貴有著商場活閻王之稱的秦南爵被起訴與五年前的一起強姦案有關……如果事實成立,將被判處……商業帝國秦氏股票因這一消息持續下跌……昔日馳騁商場戰無不勝的秦三爺又該何去何從……本台將為您持續報道……」
顧北城沒有想到這件事情竟然會被捅到電視台,急匆匆的關掉了電視機。
然後心有餘悸的望向花兮,生怕她剛剛好轉的病情再出現什麼問題。
花兮愣在那裡許久。
顧北城試探性的喊了她一聲:「兮兮?」
花兮緩緩的將視線定格在他的臉上,「小舅舅,你起訴的嗎?」
她現在在顧北城眼裡就像是易碎的瓷娃娃,需要他小心的保護。
「兮兮,你只要安心養病就行了,剩下的事情我來做,你受的苦,我會全部讓他還回來。」
花兮唇瓣動了動,似乎是想要說什麼,但終究還是選擇了緘默。
是夜,醫院。
馬仔戰戰兢兢的站在床邊,秦南爵面無表情的看著電視裡面的新聞。
空氣就此凝固。
馬仔小心翼翼的看向他,「三爺……這起訴的事情一定是顧北城的主意,小嫂子一定不知情……」
秦南爵面龐瘦削,神情憔悴,「是我欠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