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0章 4,再好一點
外出打工比在家裡賺得更多,但也是真辛苦。陳樓上和村裡的幾個年輕壯小夥子一起,在一個建築工地打工。
沒有手藝?
慢慢學。
從攪拌混凝土和砌磚開始學起。白天一邊搬磚一邊學習,晚上躺在工地的木板上聽著蚊子的嗡嗡嗡睡過去,然後還要忍受別人的呼嚕聲。
吃在工地,睡在工地,把所有的錢都省了下來寄回家去,只希望家裡人能生活得更好一些。逐漸年老的父母,辛苦勞累的老婆,正在慢慢長大的孩子,每一個都鞭笞著他,再努力一點點,再拚命一點點,再多賺一點點。
躺在工地的木板床上,想家,想老婆孩子。睡不起,爬起來看一看天空,想著第二天的工作量趕緊躺下讓自己趕緊睡。睡眠不夠,沒有精神,而建築工地最忌諱的就是沒有精神。從第一天進入工地開始,包工頭就一再叮囑,要注意安全,要活著回家。
想家人了,怎麼辦?
寫信?
不識字。
拍電報?
貴,捨不得。
潮水般的思念,也只能忍著。
忍一忍,日子就過去了。就這樣,一天算一天的,直到年底才能回家見家人一面。他們在本省的,還方便一些,外省的可能兩年三年也不能回家一趟。
一年回來,陳樓上又黑又瘦,一雙手掌上還帶著細細碎碎的小傷痕,黃話茹直接紅了眼眶。出門外在,真的太不容易了。
在家裡雖然也累,但總歸休息的時間自由。
家裡的孩子幾個孩子也圍住陳樓上,讓他講一講外面的世界。
孩子對外面的世界總是好奇的,外面是會否真的有大車?是否有比天空還要高的樓房?即使不能見到,也想要聽一聽,然後再和小夥伴們炫耀一下。
一年不見也不生疏,只想要聽一聽外面精彩的世界。
看著孩子們熱切的眼神,陳樓上瞬間詞窮。因為他除了在回來之前,急急忙忙的在工地附近的大市場給家人買了一些東西外,就一直在工地根本沒有外出過。
外面的世界怎麼樣?是不是很精彩?
他並不知道。
因為他看到的只有髒亂的工地。不過,即使沒有見過,也聽工友們談論過,陳樓上還是能說一些的。
車很多,樓很高,人也很多。有本地人,也有外地人,說著各種聽不懂的話。
然後?
沒有然後了。
他本就不是善言辭的人。看著孩子們閃爍發亮的眼神,陳樓上只能把在市場地攤上買的東西拿出來。
給黃話茹買的是一個小髮夾。
金耳環太貴了,他還買不起,只能買個帶著蝴蝶花的小髮夾。為了幹活方便,黃話茹一直都是齊耳短髮,把髮夾別在耳邊,嘮叨道,「買這個幹什麼?浪費錢。」
陳小五看著心口不一的阿媽,直接大聲誇讚,「阿媽好漂亮,是最好看的阿媽。」
陳小四看了一眼馬屁精陳小五,立刻加入拍馬屁的的一列,「最最好看。全村最好看。」
「全大隊最好看。」陳小三有樣學樣。
剩下老實的陳一元和陳小二傻眼,你看我,我看你,話都讓狡猾的弟弟妹妹說了,他們還能說什麼?
再說,他們一天天長大也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撒嬌賣萌。
陳樓上打工回來,給家人都帶了禮物,雖然都是便宜的小禮物但也足夠讓大家高興很久了。又過了兩天,小叔也打工回來了。
相對老實木訥不善言辭的陳樓上,小叔更受歡迎。家裡的孩子拉住小叔,讓他說一說外面的好東西。
小叔沒有入工廠,也沒有做建築,而是跟別人學修收音機和電視機,見識更多、更廣。小叔妙語連珠,不僅吸引了陳家的幾個孩子,還有鄰居家的、村裡的其他小屁孩。
每天,一群小屁孩聚在陳家的火廬里,一邊取暖一邊聽小叔說外面好玩的人和事。阿祖躺在搖椅上,笑看著孩子們。
小叔實在是太會實話了,本是平淡無奇的小事也說得跌宕起伏。修個收音機都能修出半天的故事來。
陳小五靠在阿祖身上,一手裡拿著筷子,筷子的一頭沾著小叔從外面買回來的麥芽糖,時不時的舔一口,甜滋滋的,美滋滋的。
過年後,經過深思熟慮,黃話茹決定把孩子留給公公婆婆照顧,她跟著陳樓上出門打工。她跟著出去,一能多賺錢,二能照顧陳樓上。
家裡人當然沒有意見。事實上,村裡很多夫妻都是一起出去的。老人和孩子留在村裡也不用擔心,村裡的人多少也會幫著照顧一些。
為了多賺錢,村裡的青壯年差不多都外出打工,一些小年輕也不例外。
年例過後,黃話茹背著蛇皮袋跟著陳樓上出門打工。為了不讓孩子們難過,他們夫妻兩人趁著天未亮就早早起來,出門去。
黃話茹手裡拿著手電筒,小心翼翼的走,就怕踢到石頭摔倒。
摔不傷,但不吉利。
走到村口的大芒果樹下,遇到早就等在這裡的村裡人。昨天晚上,同去東莞的人就約定了一起出發的時間。
有人早早等在這裡,也有人還沒到。
初春,天氣有些涼,霧水有些大。大家一起坐在芒果樹下聊天,說的都是希望今年賺更多的錢。
很快,人齊了,一起出發。
一邊走一邊說話。
旁邊的山林黑漆漆的一片,時不時傳來幾聲鳥鳴。
坐上車,聞著濃濃的汽油味,黃話茹頭暈想吐。第一次坐這種長途客車,感覺氣味很難聞,不其然的暈車了。
陳樓上打開車窗,從蛇皮袋裡掏出一塊姜來。沒有刀,直接用口咬下一塊來,然後在黃話茹的太陽穴上、額頭上,用力的擦了擦。
黃話茹拿起姜塊放在鼻翼兩邊聞,整個人無精打采,軟綿綿的,也不敢說話,好像張嘴就會立刻吐出來。
黃話茹也沒想到一向強壯的自己竟然會暈車。
「靠著我睡一會。」看著臉色青白的黃話茹,陳樓上也很擔心,怎麼辦?要三十多個小時呢。不暈車的人都覺得辛苦,更不要說暈車的人。
黃話茹搖搖頭,「你和我說說話吧?」
「說什麼?」
黃話茹瞪眼,難怪陳小五總說她爸是『木頭』。不過,她也不知道說什麼,想了想,「說小五吧。我覺得小五聰明得不像個孩子......」
「嘔。」黃話茹眼淚都出來了,一手捂住嘴,一手拿出上車時候發的塑料袋
陳樓上拿過塑料袋,打開,放在黃話茹嘴邊,「吐吧。」
「嘔。嘔。」
好難受。
比懷孕的時候還要難受。
吐了一場,總算舒服些了。
但人卻更無力了。
怕吐,一路上三十多個小時不敢吃任何東西。因為怕路上要上廁所,不方便,也不敢喝一口水。
等到東莞下車的時候,黃話茹已經像一棵晾乾的青菜。
無力的蹲在路邊,看著因為建設而塵土滾滾的城市,看著車來車往,黃話茹覺得陌生而又無助。
膽怯。
害怕。
擔憂。
等等的負面情緒浮上心頭。
此時的他們都沒有想過,此後的二十多年甚至三十年,夫妻兩人都會在這裡打拚,甚至紮根。此時的他們也沒有想過,在未來的某一天,這裡也會成為他們的家。
「是不是很難受?」陳樓上滿眼擔憂,只恨自己不夠強壯。因為黃話茹比他更高大,更強壯,所以即使他想要把黃話茹背回工地也是有心無力。
背不起,抱不起,只能撐扶著。
黃話茹搖搖頭,「沒事。餓了。」一路上不敢吃任何東西,餓得頭暈腿軟的。黃話茹看一眼蛇皮袋裡煮熟的紅薯,早就已經涼了,不想吃。
在出門前,婆婆煮了一鍋紅薯給他們裝上,讓他們在車上吃。但黃話茹也暈車吃不下,所以剩下不少。
「紅薯已經餿了。」陳樓上把蛇皮袋裡的紅薯拿出來,用力聞了聞,「好像餿了,好像沒有。」
現在的天氣還比較涼,按道理說不會這麼快餿掉。但車上的人怕冷,把車窗關的嚴嚴密密的,車廂里比較悶熱,紅薯餿掉也不奇怪。
「算了。不要了。」陳樓上咬咬牙,把用塑料袋裝著的幾個紅薯扔進垃圾桶里去,「我們去喝粥。車站附近有一家粥店,寶陽鎮的人開的,價錢便宜分量足。」
滾熱滾熱的粥,最適合下車喝。
如果只有陳樓上一個人,他即使餓著肚子也捨不得喝五角一碗的白粥,更不要說是一元一碗的瘦肉粥了。
但帶著老婆,肯定要吃好一些。
他不能給她買金耳環,不能讓她過上好日子,但一碗肉粥還是買得起的。讓她跟著他出來打拚,就是他無能了,總要對她好一點,再好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