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一個人靜一靜
時間彷彿靜默,蕭詩婕輕柔得好像喃喃自語的話穿越過蘇文的耳膜,震得腦袋裡餘音裊裊,盤旋不去的一句話卻是,他,需要你。
他,需要我?
蘇文驚得睜大了眼睛,奈何天生反應遲鈍,待反射弧傳達大腦,驚喜地朝蕭詩婕望去想要問個究竟,蕭詩婕卻彷彿從未開口說過話一般,神情淡漠看著前面的路。蘇文張了張嘴,最後仍是未把心中的疑惑問出,只是胸腔里不由得燃起一股莫名的喜悅。
從他人口中,尤其是從與男生熟識的蕭詩婕口中,聽到「他可能需要你」的話,比自己心下希冀著「他也許需要自己的安慰」來得真實百倍。
「詩婕,我們這是去活動室?」跟著蕭詩婕離開了教學樓,轉道走上了唯一通往學生活動大樓的路,蘇文不由得疑惑地問道。
「嗯,」蕭詩婕凝視著前方高大的建築物,眼底浮現擔憂的神色,「他在那裡。」
不是「他可能在那裡」,也不是「他一定在那裡」,而是毫無疑義的一句陳述句,「他在那裡」。
蘇文望著愈走愈近的學生活動大樓,腦海中浮現她與宋昱無數次並肩穿越活動大樓的身影,那麼多次並肩的記憶,終是敵不上女生的一句「他在那裡」。
「他每次不開心,總是要來彈琴的。」蕭詩婕望了眼蘇文,深邃的目光有些晦暗不明。
原來她還不知道,他每次不開心,總是要來彈琴的。自以為同男生相處的時日足夠多,自以為熟悉與了解已經到了某一個程度,從她人口中了解到的他的另一面,蘇文驚覺陌生。恍然間卻也發現,原來她,並不了解他。了解他的人另有人在,與他朝夕共處的人另有人在。
還未踏上活動室三樓,樓梯間里已聽聞得到激揚的鋼琴聲。
他,果然在那裡。
琴音不同於那日圍觀蕭詩婕與宋昱合奏《卡農》時悠揚婉轉,給人愉悅身心之感。此時的琴聲急促激蕩,聽者聽了,不由得心臟緊張得猶如琴弦繃緊,大氣不敢一出,渾身緊繃,甚至喘不過氣來。
蕭詩婕在音樂活動室門口轉悠了兩圈,最終沉下心來,「我們在外面等等吧,他現在情緒太激動了!」
蘇文望了望緊閉的琴房,眉頭皺起,擔憂不已,「那怎麼辦呢?他把自己關在琴房裡,一味地彈琴就能平復他的心情嗎?」
「目前我們也沒什麼別的辦法了,只能等他自己平復了。在他媽媽的問題上,宋昱其實倔得很。」蕭詩婕似乎陷入了沉思,雙眼視線的焦點已經模糊,喃喃自語般說道:「我已經很久沒見他情緒如此激動了……」
蕭詩婕回想起自打同宋昱相識以來,他第一次情緒上的失控。那是初中一年級的秋日,期中考試過後的家長會上,本屬於宋昱家長的位置空空如也,會後初中班主任招待完學生家長,單獨把宋昱叫到走廊上談話。
初中班主任本是清楚宋昱的家庭狀況的,卻也一知半解地問道:「你爸爸呢?你媽媽呢?怎麼沒一個人來參加家長會?」
倔強的男生皺著眉頭,禮貌卻也漫不經心道:「老師,我不知道。」
「你爸媽你怎麼就不知道?第一次開家長會,家長起碼要現下身吧?就算有事來不了,好歹也要打一通電話過來啊!」班主任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疑惑卻又不解。
在眾多家長的「糾纏」之下,班主任糟心不已,卻也盡心盡責地關心著家庭特殊的學生出現的狀況。殊不知對面清瘦的男生根本未把家長會的事告知父親,反而一臉倔強地說道:「爸爸太忙了來不了!」
班主任大驚失色,「你這孩子!我看你平常挺遵紀守法的啊,怎麼這會就跟老師杠上了呢?」
「老師,我沒跟您杠,我爸真的有事來不了,請老師您理解!」男生悶著一張臉,孩子氣十足的樣子。
「什麼事啊?比孩子的學習更重要?爸爸有事來不了,媽媽總有時間吧?你告訴媽媽沒有?」班主任仍舊不依不饒地追問。
「沒有,」觸及到母親的話題,初中年代的宋昱隱忍著怒氣,一鼓作氣便說道:「我沒有媽媽。」
這大逆不道的話一說出口,班主任愈發心急,「宋昱啊,話不能這麼說,老師知道你家裡的情況,所以更希望能和你家長好好溝通溝通,但是這怎麼一個都不來?」
男生沉著一張臉,「老師,您不需要和他們溝通。」
「你還小不懂事,可是你爸媽應該懂的啊,孩子的健康成長才是至關重要的!」班主任苦口婆心道。
「老師,我很健康!您不需要和我父母溝通什麼。」
班主任心急不已,「老師知道你健康,但你還是得讓爸爸媽媽來參加家長會啊!」
一頓談話,宋昱家長為何不出席家長會的問題仍未解決,班主任搖頭嘆氣離開后,馬上有好生是非的男同學打趣著宋昱說道「原來你是沒媽的孩子!好可憐喲!」
……
剛從小學六年級升上初中的學生們難免稚氣未脫,分不清玩笑與傷害是為何物,本就被班主任戳痛心事的宋昱尚未回過神來,調皮的男同學又在他傷口上撒了鹽。看著周圍同學身旁無不是父母陪伴著,宋昱一聲不吭,竟然一個人跑去音樂教室里彈琴去了!初中年代,這一新聞在學生群里著實新鮮。
由此,宋昱沒有媽媽的事情在自己班上逐漸傳開,而蕭詩婕也對那一次宋昱的反常記憶深刻。
不開心了自己躲著一個人消化,在這點上,蕭詩婕竟和宋昱不謀而合。每次不開心,他總是要去彈琴的。蕭詩婕也說不出為什麼她對於他的習慣這般瞭然。
「他媽媽……和他爸爸……離婚了?」蘇文盯著琴房絳紅色的木門,猶疑地問道。
「……嗯,如你所見,很早就不在一起了。」蕭詩婕嘆了口氣,「阿姨離開宋昱已經好多好多年了,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見到他媽媽……」
一直以來的猜想終於得到正面的證實,蘇文仍舊忍不住心房顫動,「真想不到,我以為,他家庭應該是很幸福的……」
蕭詩婕嘴角泛起苦澀的微笑,「沒有什麼事情是想不到的,有些人他天天笑容滿面,也不見得是真的多開心多快樂……」
就像宋昱所說,他的微笑只是自己的面具?
就在蘇文晃神間,琴房裡傳出的琴音緩和了下來,蕭詩婕驚得說道:「誒,琴聲弱了!」
「宋昱!宋昱!我是蕭詩婕!你開開門行嗎?」蕭詩婕拍打著絳紅色木門,大聲朝房門裡喊道:「你快出來吧!我們都很擔心你!」
琴聲停頓幾秒,緊接著又響了起來。悠長而急促的琴聲,似乎正映照著彈琴者此刻憤慨的心情。
「宋昱,你開開門啊!別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子里好嗎?我們都很擔心你!有什麼話出來談吧!」蘇文也跟著拍了拍門,聲音里無不是擔憂與焦慮。
以平時對他的了解,一個笑容溫暖的人定然不會想不開,但了解了宋昱過往的經歷之後,蘇文再不敢如此斷言。笑容溫暖的人不代表他一帆風順、不知生活疾苦,任何一個人經歷了被母親拋棄多年的痛苦,難免產生消極情緒,繞是平日里再樂觀向上的宋昱也不例外。
就在蘇文以為男生徹底不打算理會她們時,琴房的木門吱呀一聲開啟,身著校服西裝的男生沉著一張臉出現在門前。
蘇文睜大了眼睛望著眼前面色憔悴的宋昱,那一雙無論何時總是滿含笑意的眼睛,此時布滿紅血絲,冰冷得令人心疼。疲憊與憂傷盛滿了那雙深邃的眼睛,男生唇角緊抿,堅毅的面部線條顯露出陌生的疏離。
「師弟,你可開門了!」蕭詩婕露出微笑,上前注視著男生的眼睛,「我們都很擔心你。」
「不用擔心。」須臾,男生終於開口,清冷的聲線異常清晰,「我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你們回去上課吧。」男生轉身,只留下一個冷峻的側臉與疲憊的背影。
男生轉過身,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關上門,蘇文本能地用手擋在了門縫之間,焦急地喊出聲音:「哎,別把自己一個人關著啊!」
「絲絲…」木門撞上手背的一瞬間,蘇文疼得發出絲絲的聲響,吸了兩口冷氣卻咬緊了嘴唇。
「對不起…」宋昱緊張地回過頭來,盯著蘇文被門卡了的手背皺起了眉頭,「沒事吧?」
「不要把不開心憋在心裡,你可以跟我…們說!」蘇文被門卡了的手仍舊放在門上,望著宋昱的眼中滿含著真誠的擔憂。
「嗯,」男生凝視了女生一眼,聲線里的冰冷稍有緩和,似往常般平靜,「我真的沒事,你們先回去上課,我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不用擔心。」
宋昱既然如此答覆,蘇文與蕭詩婕亦不好打擾,退於走廊上。小皮鞋蹬地發出的嗒嗒聲響吸引了她們目光,遠遠地便看見一名身著校服的女生向琴房所在的最里端跑來。
少女跑過走廊上被黑暗籠罩的路段,陰影逐漸從少女臉上褪去,一張明麗得張揚的臉龐浮現在蘇文與蕭詩婕眼前,白皙的面頰因跑步而來呈現出紅暈。看到二人,少女呼哧呼哧著睜大了驚訝的眼。
是夏言,在教學樓北樓與蘇文有過一面之緣的夏言。
與宋昱鄰居的,青梅竹馬的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