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需要付出一百倍努力去捍衛的驕傲

校長在新生正式開學之際例行國旗下的講話，不知又有多少學生聽進去了這繁瑣平常的講話。

學生的關注點永遠不會在校領導們枯燥的講話中，正值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們，胸腔里涌動著少男少女們獨有的期待與嚮往。

果不其然，升旗儀式結束後學生隊伍中爆發出一陣興奮的騷動，少男少女們的話題無不是圍著早上四位耀眼的升旗手展開。

「丁惜年真的好帥啊！感覺就像是小說里走出來的冰山美少年哇咔咔！！」

「趙桀也好帥，又痞又陽光，學習成績還那麼好！籃球超棒的！」

「二班那個宋昱也不錯啊，人超好，特別有風度！學習也特別好！」

女生們的話題聽來聽去都離不開那幾個天之驕子般的少年，蘇文混跡在人群之中，從四面八方接收著女生們熱烈的討論。

優秀的人總離不開人們追逐與艷羨的目光，即便是在人群中也鶴立雞群一般閃耀。走到更大的世界，遇見更多不一樣的人，才發現世界遠比自己想象中的大、比自己想象中的精彩萬分。

曾幾何時，蘇文在她名不見經傳的小縣城初中校園裡，也曾像他們那般是同學們眼中也是老師們眼中的天之驕子，來自四面八方的讚賞有很多，她卻不曾像他們那般耀眼。

每個平凡的人在這浩大的人世間就像一粒微小的塵沙，隨著風向不知要被帶往何處，或悄然降落融於廣袤的土地，或被風吹走消弭於無形。

「這套校服很適合你啊。」男生清朗的聲音驀然在女生身邊響起。

跟著摩肩接踵的學生隊伍緩慢移動，木然的女生不太確定聲音是否向著自己，抬頭環顧，不經意間卻落入男生星光閃爍一般的眼。

第一次看見宋昱穿著一整套校服西裝，修長的西褲把男生襯托得更加修長了。

被所有人萬眾矚目的星星，某一刻竟從遙遠的天際降臨人間，落在平凡的小草身邊。那一定只是擦肩而過偶然邂逅而已。

「你怎麼在這啊？」還沒問出口，蘇文竟脫口而出一句：「你今天也很帥啊！」

話一說出口，蘇文羞赫得恨不得一咬自己多話的舌頭，第一次當著男生的面誇獎一個男生帥氣，與那些花痴的女生絲毫無異，這是從前的蘇文不敢想更不會做的事。

蘇文多年來印在骨子裡的高冷與矜貴，在那不經意的一刻竟潰不成軍。

男生朝她眨眨眼，對女生的彆扭並不多以為意。

中學時代，無論心中涌過多少千軍萬馬般不安的少年情愫，碰上最令多數學生頭疼的考試，多少與學習無關的思緒也要馬上煙消雲散了。

令蘇文惴惴不安的摸底考試終於來了，前些天晚上的失眠此刻對女生絲毫也沒有影響。蘇文像打了雞血似的精神振奮，其實只有她自己知道，緊繃的神經彷彿孤注一擲般。

摸底考試並沒有分考場，甚至沒有安排座位，正如班主任王天弛老師說的那般：「老師相信大家，大家就把這當作平時的一個小測驗，發揮出正常水平就好了。」

蘇文暗地唏噓，慶幸班主任沒有興師動眾安排座位，不然排名靠後的自己鐵定要坐到教室最後排的座位上了。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驕傲，蘇文亦然。在這個人才濟濟的班級里再落後，她也曾經有過輝煌的時候。也正因為曾經登上過高峰，如今眼光自然向著高處。蘇文不願屈就自己，只好小心翼翼掩飾著自己敏感的自尊心，將過往的榮耀與驕傲裝進心底的匣子里。

好不容易憑自己努力考入了省重點高中博德中學，好不容易擠進第二大尖子班，哪怕排名倒數，蘇文對這「好不容易」得來的結果也珍視不已。

整個摸底考試過程中，蘇文神經緊繃著，生怕一個不注意便馬虎失了算。她並不是天才型的種子選手，初中時代得到全校給予的榮耀與肯定，多半來源於自己日以繼夜的勤奮與刻苦。那是以自己絕大多數時間為賭注贏得的成績。

也曾在背後時常聽到初中同班女生鄙夷的討論：「成績好有什麼用？看她那自命清高的樣子就不爽，她還不是努力才有現在的成績，其實人可笨了！我們要像她那樣努力，成績肯定比她好！」

可事實是，那些只會在背後惡意中傷自己的女生們從來只會滿口抱怨，把說人閑話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卻從沒有付出蘇文哪怕一小半的努力。到頭來，中考過後，要麼是走上職高的路途，要麼是提前步入社會在浩大的社會工程里做一名打工仔。

正因為清楚地明晰那些只以說人閑話中傷他人為樂的女生們將來的命運，蘇文不但不生氣不抱怨女生們的惡意中傷，甚至對她們飽含同情，往往向她們投向一道憐憫的目光，上一刻說著蘇文閑話準備拗起嗓子尖聲諷刺的女生們立馬懵得兩眼發直。

她們並不會懂蘇文內心的想法，與其去抱怨身邊那一群隨波逐流滿心怨艾的女生們，何不如放開自己的心引領自己走上更高的境界。被班上女生們孤立甚至時常惡意中傷的蘇文，人際交往的糟糕，自然使她顯得倍加可憐，但她從始至終都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她不想一輩子囿於庸庸碌碌的桎梏，她要憑著自己的努力去找尋屬於自己的那片天空。

因此，蘇文從來都認清自己努力型選手的身份，也從不像某些好學生一般做著天才表面的工作，背地裡卻與優秀者暗暗較勁，比任何人付出的汗水都要多。自己是什麼樣，那便是什麼樣，掩飾並不會改變什麼。

既然掩飾無法改變什麼，何不認清現實，接受自己本身就存在的不完美。

曾經的榮耀只屬於曾經，而當下的時光更應該好好把握。

各科試卷一一下發的時候，蘇文已經做好一切心理準備，結果是好是壞她都虛心接受。

「你英語真不錯！」前座的男生向後遞發試卷時不吝嗇地誇獎。

蘇文盯著英語試卷上紅色水筆寫著的「118」分，繃緊的弦終於開始放鬆，最起碼她擅長的學科還能給她些許安慰。

蘇文忍不住伸長脖子偷瞄了前座男生大方地鋪開在書桌上的英語試卷，「110」分亦是個不俗的成績，更何況他還是個男生。

男生？蘇文無奈地搖了搖頭，深感自己被從前學校里的老師們統一戰線的結論——「男生普遍不擅長英語」所影響，形成了「男生英語不如女生」的慣性思維，現如今只覺得好笑。男生普遍不擅長英語，這類命題在全省學生佼佼者齊聚的博德中學是斷然不存在的。

不過這小小的差距也讓蘇文倏忽間想起排名榜上彼此相隔大半個班級的入學成績排名，終於覺得前後桌的距離開始拉近了一點點。

做朋友想要長久，雙方實力必然要旗鼓相當，差距太遠都會產生距離與隔閡。為了彼此間差距變得更小，蘇文咬緊牙關鼓勵自己奮力追趕。

除了英語，蘇文最擅長的語文、政史地也取得了不俗的成績，當然，這是相對於蘇文中考縣第二的成績而言。最令蘇文欣慰的是，語文課上老師欽點了蘇文的名字，當眾誇獎她作文寫得層次分明、語言優美，要同學們都向她學習。蘇文在同學們一片艷羨的目光中羞澀地低垂了眉眼，她這個入學成績排班上倒數第五名的平平無奇的人，終於擺脫了一次倒數的標籤帶來的陰影。

「蘇文，你語文答題紙借我一下，我得好好學習下你的作文啊。」

語文課後，前座男生笑容燦爛地側過身望向蘇文，在男生嘉賞的目光中，蘇文面露羞澀卻大大方方地把語文答題卡給男生遞了過去。

不過，除了文科里比較擅長的幾門學科，剩下的數理化之類的理科學科，蘇文沒一樣能像語文和英語那般拿得出手。在前座男生數理化幾近於滿分的強烈對比下，蘇文心中的不安與緊迫愈發地放大。語文和英語帶給她的短暫榮耀立刻煙消雲散，橫亘在她眼前的是她怎麼也跨越不了的長河。

當然，她並不能和省中考奪得亞軍在班級里排名第一的人相比。人要知足才能快樂。

總體來說，蘇文摸底考試發揮倒還算好，總成績比中考時多了十五分，年級排名86，班級排名40，比原先前進了足足五六名，在這個高手如雲的博德中學，原先排倒數之列的蘇文能夠超越前面幾位同學，最起碼說明她還有進步，蘇文倒還滿意這樣的結果。

蘇文告訴自己不能和別人比，與過去的自己賽跑才是最重要的。但蘇文也總按耐不住自己的心，同桌孔遲遲年級第十的成績遠遠超出自己，就連看似弔兒郎當的鄧家明也取得了年級六十的成績。

蘇文暗地裡比較著各同學的學習成績，甚至連自己都感覺到自己的俗氣。身邊高手如雲，稍不注意便會被與自己旗鼓相當的人拉至身後，更何況前面還有那麼多天才型優秀的人呢？

從前在蘇文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縣城，棋逢對手總是少數，穩坐年級第一的蘇文甚至在老師們的褒獎中相信起自己是天賦型選手來。直到初三那年，臨近中考的那一學期，班上轉來了一名外地生，自此以後蘇文被拉下年級第一的寶座，天賦型選手的神壇徹底倒塌，她在比她更天之驕子的少年面前湮沒了自己初中以來穩坐第一的驕傲。棋逢對手，從此在與對方追逐第一的路上愈演愈烈，儘管她從那轉校少年出現的那天起便居於第二的不敗位置了。

如今，巨大的壓力推促著蘇文奮力追趕，她甚至想，如果初中時代便能置身於如此這般洶湧的浪潮之中，她或許能前進得更快罷。

開學以來那些莫名的情緒與雜念紛紛被她拋諸腦後。除了學習這個目標，她再也不敢去幻想其他有的沒的了。

她心中也有自己的驕傲，而那驕傲需要自己比從前付出一百倍努力去捍衛和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