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陽光背後,是陰影
那年,是小學五年級。
與蘇文潛在的矛盾被許樂秋積壓在心裡多年,情緒一次次衝出心肺卻又無處可發,直到在春季踏青活動中徹底暴露。
吵架的原因至今讓蘇文想不通,春遊中全班同學在班主任的帶領下前往植物盆栽展覽園觀賞,大巴在目的地停下,許樂秋先蘇文一步下車,正要跳下最後一格大巴台階,卻不想長長的連衣裙裙角尚留在台階上,好巧不巧地被準備下車的蘇文踩住。許樂秋受慣性牽引往前撲去,直接摔在了大巴下客門腳下,而蘇文為了躲避摔在地上的許樂秋,徑直往她邊上倒去了。
這樣的意外事件本不應多加追究,但膝蓋著地痛得哇哇亂叫的許樂秋心中無名的怒火迸發,一口咬定蘇文是故意踩到她的新裙子,以至於她從大巴上摔下。
小時候無理取鬧的記憶還存留在回憶里,長大后的許樂秋怎麼也無法理解當時一口咬定蘇文故意害自己摔倒的心情。
蘇文同樣摔得不輕,等她反應過來第一句話卻是「小秋你沒事吧?有沒有摔傷?」
面對許樂秋噼里啪啦的質問與無理的責怪,蘇文捂著摔疼的膝蓋,眼淚汪汪地一遍遍重複:「小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對不起。」
心中那團無名的怒火持續爆發,班主任在一旁勸解也沒有用,直到蘇文眉頭緊鎖臉上掛著愧疚無比的神情,許樂秋才覺得索然無味。
那次爭吵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認為是蘇文單方面做錯事惹怒許樂秋,事後許樂秋決心與蘇文一決高低,召集全班女生放學后秘密在操場上集合,義正言辭地宣告一番說辭,隨後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絕交書一臉倔強地遞給蘇文,表示所有女生都要選擇站隊,選蘇文的以後就不能跟選許樂秋的女生交往。簡而言之,女生將以許樂秋與蘇文為選擇條件自動分為兩派,兩派獨立存在,老死不相往來。
如果沒有許樂秋,內向膽怯的蘇文就算受盡老師們偏愛,同學們也不會紛紛與她親近,眾星捧月般對蘇文投去艷羨的目光。在某種程度上,蘇文在班裡受歡迎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和許樂秋交好,是許樂秋在班上廣泛的好人緣為蘇文帶去了人氣。
如果沒有許樂秋作為蘇文與班上同學連接的紐帶,蘇文定然如第一天出現的那般,一個人怯怯地瑟縮在教室的一角,無人問津。許樂秋對此無比肯定,心中遂有了十足的把握,結果的走向早在預料之中。
起初選擇蘇文的女生有那麼幾個,但絕大多數女生毫不猶豫站向了許樂秋一隊,站蘇文隊的幾個女生見狀連忙趕在絕交協議敲定前回歸了許樂秋浩大的站隊。
蘇文全程痴傻般地站在原地,手裡舉著的絕交書彷彿有百萬斤重,像一頭受傷的小鹿,目光里儘是無助與受傷的神情。小學五年級的蘇文已經不梳兩根長長的辮子了,一條馬尾無力地搭在腦後。
許樂秋髮泄了心頭積壓的怒氣,得意洋洋地看著身後無一人站隊的蘇文,此番場景卻讓許樂秋倏忽間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情景,蘇文也是那般無助地站著。
最終蘇文忍不住紅了眼眶,她沒有留下任何一句話語,轉身便朝校門跑去,甚至沒有轉道回教室背書包回家,手裡依舊緊抓著那封許樂秋親手執筆的絕交書。
眼神漠然地望著蘇文跑掉的方向,許樂秋臉上洋溢著專屬於勝利者的得意笑容,她假裝自己從沒有看見蘇文轉身的瞬間臉頰滑落的一串串晶瑩,懊悔愧疚的思緒僅一瞬間閃過,下一刻她揚起熱情的笑臉與周圍的同學談笑風生。
她贏了,結果本就在意料之中。
小學時期,許樂秋從來都是女生中眾人追捧的「女王」,即使蘇文的出現曾經動搖過她在班級里的地位,但對決的結果表明她許樂秋從來都是站在主動位置的那一個。既然學習成績比不過蘇文,那麼人際交往她許樂秋要遠遠超越她。
很奇怪,是的,小時候那個什麼都不懂卻橫衝直撞的年紀,越是親近的朋友之間越難免拿來對比。
比過了你,比過了比我優秀的你,比過了所有人眼中我最好朋友的你,我很開心。
但為什麼,一直以來百般期待的勝利終於到來,盛大的狂歡過後,我的心卻隱隱作痛?
女生堆里風向一變,先前還極力追捧、艷羨著蘇文的女生們立即像換了副面孔,紛紛對落荒而逃的蘇文嗤之以鼻地嘲笑起來。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你永遠不會知道在你背後,平日里對你表現出某一友好面的人,背地裡會如何中傷你。
「我早就不喜歡她了,總是一副好學生的樣子,惺惺作態!」
「蘇文真討厭,還是我們小秋好,她以為她是誰啊,她本來就是後來轉到我們班的,她是個外來人!」
「她還一副我們合夥欺負她的樣子,我們怎麼她了?看她故意裝出那可憐兮兮的樣子就特別不爽!」
女生們七嘴八舌地吐露著平日里藏在心裡的狠話,許樂秋起初聽著心裡舒服,彷彿泄了極大的恨意,批駁甚至惡意中傷蘇文的聲音越多,許樂秋突然迷惑起來。
「那個,我們先回家了,還有作業要寫。」先前那幾個站蘇文隊的女生們表情糾結地說道,得到女生的回應后立即像見了鬼似的跑開。
她們,變得如此凶神惡煞?
七嘴八舌的女生們依舊不罷休,「你看看她們,一開始不是站蘇文嗎?怎麼後來又來我們隊了,真是牆頭草一邊倒!」
許樂秋心緒更加複雜了。
絕交事件后的第二天,蘇文一聲不吭地低著頭來到自己座位上,懊惱地開始寫前一天忘記帶回家的作業。
許樂秋一直以來都是蘇文的同桌,雖說已經絕交,卻也忍不住斜覷剛絕交的曾經的朋友。看到蘇文紅紅的眼睛有明顯的浮腫,許樂秋心中愈發過意不去。
但浩浩湯湯的絕交事件既然是自己提出的,那便沒有輕易否決的機會。
那天三好學生蘇文因為交了空白的作業被各科老師分別批了一頓,急脾氣的老師直接批評:「別以為學習好就能不做作業!要學會謙虛知不知道?」
「嗯。謝謝老師,下次不會了。」
也有老師態度和藹:「下次記得寫作業,這次就算了。」
蘇文依舊低垂著頭,「謝謝老師。」
同桌的日子依舊在繼續,兩人都墨守絕交的規則,互相把對方當作空氣一般無視著。
男生們為此感到無比奇怪,先前兩個連體嬰兒一般的好姐妹,怎麼突然就陌生人似的呢?只有女生們知道其中的緣由,而女生們也看不見蘇文一般無視著她。
這場聲勢浩大的絕交事件持續了一個月之久,那一個月里,許樂秋每天都幻想著各種同蘇文和好的理由,卻始終找不到一個不讓自己丟臉的台階下。
經過一個月的冷戰,許樂秋終於在各種糾結的思緒中想清楚了問題的源頭,逐漸認識到自己衝動犯下的錯誤。其實蘇文並沒有做錯什麼,是自己一味讓嫉妒沖昏了頭腦,甚至極端之下傷害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朋友,曾經以為會在一起一輩子的朋友,她怎麼就忘了呢?人緣再好有什麼用?每天遊走於喜歡說人閑話的女同學之間,許樂秋終於意識到同學與朋友的區別。玩得好能談天說地的女生有很多,但能稱之為朋友付出一顆真心的,從來也只有蘇文一個而已。
只有蘇文對自己的友誼是發自內心的。
只有蘇文心中把自己當作唯一的最好的朋友。
只有蘇文不會對自己當面一套背面一套,明明看清楚自己的缺點卻溫暖地將自己包容。
許樂秋決心要為自己的一時衝動負責,某天放學后,許樂秋提前堵在蘇文回家的路口,一派視死如歸的模樣。蘇文向來最晚離開教室,許樂秋在路口耐心等著,一邊糾結著道歉的說辭。
幾十種版本的道歉說辭在許樂秋腦海里一一過濾,正當凝神思索間,視野里熟悉的身影無視她似的從她面前走過。
許樂秋急得百般心焦,腦海里準備的說辭一涌而盡,大腦一片空白,但許樂秋依舊連忙喊道:「小文……」
女生獃獃地回過頭來,就那麼直直地看著她。
許樂秋語塞,「我,我,……」
兩個女生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許樂秋張著嘴「我」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蘇文木然的臉終於綳不住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許樂秋如釋重負般跟著一起笑。
「你不怪我了?」許樂秋像個剛痊癒的口吃患者,訕訕地笑著。
「我嘛,早就不生氣了。」蘇文坦然地笑了,眼睛里滿是真誠。
兩個女生就這樣和好,誰也沒有再提起當初矛盾爆發的源頭,蘇文沒有問,許樂秋亦沒有說。
小時候女生們各有各的思緒,各有各的小毛病,有時候兩個女生間戰火突然拉響,有時候又突然熄滅重歸於好。吵架時能像仇人一般敵視對方,恨不得絕交以後再無交集老死不相往來。和好后彷彿一切不愉快的記憶都隨風而去,視彼此為世界上最好最重要的閨蜜。
很多曾經的好閨蜜正是在那樣一次次的任性中錯過了彼此,尚未成熟懂事,尚未懂得珍惜,就只能在往後餘生中懷念過去那些逝去的友誼。但幸好,許樂秋和蘇文終究沒有錯過彼此,終究沒有釀成失去的遺憾。
小學時期許樂秋同那些好說人是非的女同學一般幼稚,分不清好壞,只憑著本能的想法行事。但誰小時候沒有無理取鬧過呢?
許樂秋微怔,眼看著落入書桌上的夕陽漸漸褪去,忽然想到,也許蘇文便是從沒有無理取鬧過的那少部分人。
過早地懂事,過早地承擔為人的責任,過早對未來有自己清晰的規劃,過早脫離了幼稚小孩的隊伍,過早地學會了包容他人的錯誤,過早地步入成熟的心理期,所以也過早地失去了童年放肆般無憂無慮的快樂。
在許樂秋看來,蘇文活得小心翼翼,太過在意他人想法也太想儘力照顧對方的心情,殊不知有種事情叫做「只為自己而活,不看他人臉色」,只有如此在複雜的人際交往之中才不會讓自己受任何委屈,不用因太過顧及他人感受而憋屈了自己。只為自己的感受而活,如此才更快樂。
許樂秋不知道蘇文明不明白,但目前看來,她貌似活得更糟糕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