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來自文西縣的小鎮女孩
蘇文被安排在靠講台的第二組正數第三排，屬於中間位置，後排是架著厚厚眼鏡片的男生，越過後排男生，蘇文看到坐在倒數第二排的梁韻怡。
同桌的女生似乎有些冷漠，不苟言笑，甚至從沒有正面回應蘇文探尋的目光。
蘇文強裝鎮定，就像和宋昱打招呼那樣看向身旁的女生。
「你好，我叫蘇文，同學你呢？」蘇文聲如蚊蚋，轉向同桌的臉上綻放著笑意。
蘇文懷疑是自己聲音太小，以至於同桌並沒有聽到自己的詢問。看著同桌在演算紙上快速轉動的筆，蘇文感到些許尷尬，笑意漸漸凝固在嘴角。
半晌，同桌的女生停了手上做習題的筆，聞聲望向來人，推了推眼鏡，不緊不慢道:?「孔遲遲。」
蘇文彷彿沒聽清一般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重複:「孔，遲遲？」
「嗯，『意恐遲遲歸』的意思。」孔遲遲嘴角也有了些許笑意。
「你名字真好聽，很有意思呢！」蘇文感嘆道。
孔遲遲禮貌地回以微笑，轉而繼續專註題紙上未完成的演算。
蘇文本還想問問她住在哪個宿舍，看到女生低垂的眼，以及她快速在紙上演算題目的手，張了張嘴，想想還是作罷。
「同學們，座位分好了，大家現在來互相認識一下吧！」班主任王老師站在講台上，對著底下同學親切地說。
「從第一組第一個同學開始，一個一個輪流上講台來做個自我介紹。」
聽到「上台」二字，蘇文傻了眼，頓時心裡打了個寒顫。
看著講台上被突如其來叫上台的第一個同學流利地做自我介紹，蘇文忍不住想，如果是自己，估計得哆嗦得一句話說不出口吧。
很快一組同學做完自我介紹，蘇文也沒記清楚新同學的名字和臉，只記得他們一張一合的嘴，和那些她不知道的省城中學的名字。
心在胸腔里咚咚地跳著，蘇文還在反反覆復想著準備好的自我介紹。
「大家好，我叫宋昱，人稱玉面小蛟龍，不過此『宋昱』非彼『宋玉』。」
宋昱眉飛色舞地在講台上做著介紹，還用粉筆在黑板上寫下筆力遒勁的兩個大字——宋昱。原來他的名字是這兩個字，蘇文一直以為他和古代四大美男子之一的宋玉同名呢。
「我來自育英中學，我們班好像也有好多個來自育英中學的吧。很高興與大家相識，作為大家的臨時班長，大家有什麼困難儘管來找我！」
蘇文還在底下感嘆宋昱來自聞名到她縣裡的育英中學，看到宋昱做完介紹徐徐往座位走來，蘇文忙不迭地走上講台。
一顆心撲通撲通直跳，還未等到在講台上站立環視底下的同學，蘇文已經感覺到自己臉上滾燙滾燙的。準備好的介紹詞卻卡在了喉嚨里，蘇文瞪大眼睛看著底下同學各異的目光，心跳聲在胸腔里愈演愈烈，那一瞬間她竟然忘了怎麼開口。
尷尬間，不少同學流露出不耐煩的樣子。
是宋昱率先鼓掌打破了凝滯的氛圍。
受到鼓舞般，蘇文終於開了口:「同學們好！我叫蘇文，蘇州的蘇，文藝的文。我來自文西縣中學，是個外地生。希望以後能和大家好好相處，謝謝大家！」
說完，蘇文對台下鞠了一躬，懊悔自己怎能說出「希望和大家好好相處」這種傻話，雖是蘇文心裡的真心話，說出來總覺不妥當。連一個自我介紹都講得如此小家子氣，蘇文懊惱地低著頭走回自己位置，與上台的后桌男生擦肩而過。此時沉浸在自己思緒當中的蘇文，更沒有看到同學們驚異的目光。
「你說你來自文西縣？」蘇文一坐下來，宋昱陡然問道。
「嗯，是啊，怎麼了？」蘇文疑惑地看向前座的男生。
「我小時候去過你們那。」宋昱微笑，彷彿陷入了回憶，「我媽娘家就在文西縣。」
蘇文睜大眼睛，「這麼巧啊！」
男生釋懷地笑了笑，沒再繼續「文西縣」的話題。
「話說，蘇文，你臉怎麼這麼紅？」宋昱好奇地側身看向蘇文，有些好笑的樣子。
蘇文尷尬地看向男生詢問的目光，又將頭低了低。她猜想，大城市的學生估計是沒有見過像蘇文這樣從小地方來的小家子氣的同學吧，連上個講台都會緊張到說不出話來，就是這麼膽怯這麼弱小充滿鄉土氣息。
「我，我緊張。」?蘇文聲如蚊蚋，臉因為羞愧更紅了些。
好不容易在新同學面前努力維持的好形象，估計從她上台的那一刻就飛灰湮滅了罷。她不知道宋昱、梁韻怡、甚至新同桌孔遲遲會怎麼看她。
「有什麼好緊張的。」宋昱輕笑，「你再低頭就要鑽到桌子底下去了。」
有什麼好緊張的。曾經有很多人這樣對她說過，無一不是露出不耐煩而不理解的表情，甚至直白地表露出瞧不起她膽怯的樣子。
然而從少年口中說出的話卻絲毫沒有她曾經聽到過無數次的不耐煩的語氣，彷彿一句輕輕的寬容的陳述。
是啊，有什麼好緊張的。
只有蘇文自己才理解她站在台上面對黑壓壓的人群那一張張看向自己的陌生的臉時，心中趟過千軍萬馬的恐懼和慌亂。
「你挺厲害的嘛！從小縣城考入了博德！」男生不吝嗇地誇讚，考慮到話中含義似乎有些不妥，宋昱接著補充:「我不是說小縣城就不好，我是真覺得你蠻厲害的，畢竟能考進來又進了尖子班的不多！」
蘇文有些羞澀:「沒有沒有，比起你們這些省城的學生，我還差得遠了！」
事實確是如此，如果不是博德素有海納百川的傳統，對除省城以外的中學慷慨伸出橄欖枝，給他們那些小縣城來的學生一個鳳凰涅槃的機會，蘇文她就算再有本領，她也無法擠入博德這所全省最好的中學來。當然，擴招入博德中學的前提是達到它的高分數線。蘇文所在的小縣城文西縣中學也只有兩位同學達到了考入博德的標準，就算是縣裡最好的一中，能考入的也只有寥寥幾十人。
這樣的中學，蘇文說不出它哪裡好，而她卻是出身於此。
「省城的學生怎麼了？我看你是對省城的學生存在誤解吧，也有很多在省城讀書的學生考不進博德啊。」男生寬容地笑道。
儘管如此，省城的學生考入博德的總在於大多數。蘇文很感謝宋昱這番善意的補充。
蘇文看向男生含笑的眼睛，有股暖流不知從何處湧入了心底。
全班同學介紹完畢，蘇文也沒有記清幾個同學的臉和名字，只聽見班主任對宋昱說道:「宋昱，待會你統計一下班上同學衣服尺寸，再叫個男生一起去辦公樓搬軍訓服和入學手冊。」
「好的，老師。」
高一（1）班和高一（2）班只隔著一堵牆，只要走出教室門就能到達（1）班的領地。
想到從小到大的好友就在自己隔壁班，蘇文在陌生的人堆里也感到無比踏實。
她抬頭挺胸地從教室正門走出，出門右拐，站在（1）班後門處朝裡邊張望，搜索半天才找到人群中與同桌女生說笑的許樂秋。奈何許樂秋坐在離後門最遠的靠牆的角落，蘇文不方便大聲喊叫，逮著一進門的同學就忙不迭地叫住。
「誒，同學，請等一下！」
男生的下頜處在背光的陰影里斂出一道冷冽的光，瞳孔中央彷彿找不到焦點一般飄忽，目光倏忽聚集在眼前呆住了的女生臉上，男生語氣冷淡，沒有一絲波瀾，「什麼事？」
看著男生稜角分明的臉，蘇文一瞬間想起曾經看過的偶像劇帥氣男主角的出場鏡頭，呆立在原地，眼睛睜得大大的，又不好意思直接往男生臉上掃蕩，面對男生疑惑的眼神，只好支吾地說:「可以幫我叫一下許樂秋出來嗎？」
他沒有不耐煩，清冽的眼裡看不出一絲波動，依舊一臉冷淡:「哪個？」
蘇文笑著用手指指靠牆那個角落:「就是第八小組第三排的那個女生，許樂秋。謝謝！」
男生點點頭，繼續一臉冷漠地走進教室。
蘇文看著男生瘦高的背影暗呼了一口氣，第一次近距離地與大帥哥對話，若換作平時，她大概不敢直視吧。
「小秋，剛剛那個男生好帥哦！」蘇文抱著許樂秋的胳膊，和她一起倚在走廊牆壁上，四處張望，見走廊上沒有什麼人才小聲對閨蜜說道。
許樂秋笑蘇文的花痴樣:「是啊，確實蠻帥的，他是我們班班草呢！」
蘇文忍不住眼裡放光，「班草？叫什麼？」
「丁惜年，他還是今年省中考狀元。」見蘇文閃現驚艷的目光，許樂秋眼裡略過一抹惆悵，嘴角卻噙著笑意:「很優秀的男孩子，就是太高冷了，班上好多女孩都喜歡他。」
許樂秋曖昧地看了蘇文一眼，蘇文忙不迭否認:「別亂想哈，我就是單純覺得他好看！」
兩個知根知底的女生相視一笑。
「小文，你聽說軍訓過後的摸底考試么？」許樂秋卸下笑意，表情凝重起來。
「嗯，我們班主任也說了，軍訓完就考。」蘇文安慰道:「你也別太緊張啦，正常發揮就好了。」
「怎麼能不緊張？」許樂秋蹙眉，低頭看著腳上的帆布鞋，「也許摸底考試過後，學校說不定把成績不合格的學生退回去呢。」
心裡不是沒有過相同的顧慮，小縣城來的學生總不免擔憂自己跟不上學校進度，或是直接被學校退回縣裡。如果真有那天，她們恐怕連家鄉的土地都沒臉踏足罷。
「我們一起加油，我在我班上也是排倒數，你不要太擔心，既然來了博德，學校也不會那樣殘忍吧？」蘇文絲毫沒有底氣，只好空洞地給好友加油打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