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白色連衣裙的夢想
很顯然,宋昱與自己亦非同一個世界的人,他和梁韻怡、蕭詩婕之輩才生活在同一個世界。他們是來自大城市裡生來便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天之驕子,明亮是他們生活的主色調,平凡的她自然無法與之相比。就連如今站在同一個班級的隊列,坐在同一個教室里,每天呼吸著同一個校園綠色植物散發的清新氣息,這般看似平淡無奇而又自然而然的組合,卻是小鎮姑娘蘇文過去三年裡花去無數艱苦奮鬥的時間贏得的片刻平衡。其中的艱辛與不易,唯有自己懂得。
那麼,他為什麼多次朝自己伸來一雙溫暖的手?為什麼總是有意無意表露出對自己的關心,甚至還對自己做出親昵的舉動?
哦,對了,他是班長,關心生病的同學本就是班長的職責。更何況他是那樣一個好心腸、總是散發著光芒溫暖他人的人。
是自己沒見識,才會把別人對自己的點滴的好當作莫大的饋贈,其實在他人看來,你以為的好不過是他人習以為常的舉手之勞罷了。
並沒有其他特別的意義,即便有也只是自己憑空臆想出來的。
過去人際交往的極度匱乏終是讓她活成了如今匱乏單調的模樣,以至於常常把他人看來的「平常」當作了特別的饋贈。
蘇文告訴自己不要多想。
盯著地面,蘇文心中趟過千軍萬馬,眼眶裡淚水模糊了眼睛,瘋狂地打著轉卻倔強地遲遲不肯落下。
陽台上穿著絲綢睡衣的梁韻怡自信地展露著自己成熟的少女身材,對著梳妝鏡嫻熟地往臉上貼補水面膜,舉手投足間流溢著年輕女性獨有的嫵媚,這嫵媚又不同於成年人散發著慾望氣息的魅惑,是年輕而充滿青春活力的,是獨屬於純潔少女的美麗。
蘇文不忍心再看自己,1米6的身高再加上清瘦的模樣在老家小縣城的中學里倒算得上是中等偏上的身材,然而到了大城市,在眾多高挑秀麗的少女之間她便猶如一座低矮的丘陵,看起來特色毫無。
唯一看得過去的是她長著一張小小的巴掌臉,眼睛雖是雙眼皮,卻不是大眾意義上美女相的大眼,更何況還是若隱若現的內雙,睡眠缺乏時甚至直接變成單眼皮。即便是精神狀態最好的情況下,蘇文那雙眼睛看似平平常常,自然不具有楚楚可憐的性質。甚至總流露出憂鬱與遊離的苦相,讓人看了天生就不想要靠近。
鼻子和嘴巴雖然也小小的,肉肉的鼻子卻不夠挺拔,小小的嘴唇也總因為抿著成一條直線顯得平淡無奇。這樣寡淡的長相在他人看來或許像難以親近的刻薄臉吧,蘇文暗想。
蘇文原本白皙的皮膚也變得不是那麼細嫩,經歷過幾天毫無防晒準備的軍訓暴晒之後變得紅里透著些許黑。那樣的五官單看倒也並不難看,只是組合在蘇文的臉上,太過扁平的五官顯得整張臉都平平無奇。平平無奇也總比丑要更好,蘇文自嘲地安慰自己。
電視廣告里總說「沒有醜女人,只有懶女人」,蘇文相信這句話的正確性。可是她對於打扮自己這樣的事卻依舊一竅不通,從不會為自己購買護膚品,從不花時間仔細想想搭配打扮之道。買衣服時為了節約逛街的時間去做練習題,甚至懶得仔細挑選適合自己且青春靚麗的衣服,時常隨便買件簡單的T恤加牛仔褲,於是作為一個含苞待放的16歲女生如此粗糙地過著自己的少女時代。
雖一竅不通,蘇文對打扮自己這方面的一竅不通卻早有覺悟,當時同是初中生的閨蜜許樂秋與蘇文T恤牛仔褲的打扮卻截然相反。從小美到大的許樂秋懂得美麗對於女孩的重要性,在蘇文從不用雪花膏時,許樂秋早已懂得護膚的重要,用著她見所未見的護膚品,也難怪許樂秋那張漂亮的臉蛋即便是素顏在人群中也鶴立雞群。
更何況許樂秋回歸到已在省城買房做大老闆的親生父母家中,自己不需花費任何金錢,親生母親為彌補從前拋棄女兒的愧疚,總源源不斷地買來各種漂亮衣服給許樂秋穿。
初中的蘇文走在許樂秋身旁時並不是不羨慕好友的美麗,只是比起成為一個美麗的少女,她有更大更重要更艱辛的目標要去實現。
上帝總是公平的,他給你關了一扇門,必然為你開啟另一扇窗。儘管那扇窗需要一雙慧眼去發現與識別。蘇文出生於平凡的家庭,沒有任何家庭背景作為支撐,她卻憑藉自己苦行僧一般的努力從小縣城奮勇而出,成為這年考入G省最好的高中博德中學有且僅有的第二人。
許樂秋學習成績遠不如蘇文,卻擁有著優勝於她的外貌與家庭,誠然,那幫助她走關係進入博德中學校門的親生父母亦給了許樂秋一生中無法抹去的傷害與痛苦。
沒有哪個人是真正幸運的,其實誰都不容易。因為是彼此親密無間的摯友,總難免出現對比。而又因為珍惜對方的友誼,她們總是最理解彼此心情的那個人。
初中畢業后暑假收到博德中學的錄取通知時,蘇文高興得手舞足蹈,決定像對待考試一般認認真真地逛一次街,那個盛夏,平常的裝扮除了校服以外就是T恤牛仔褲的她終於擁有了一件漂亮的白色連衣裙。那是愚鈍的她給自己的獎勵。
當然,一件白色連衣裙依舊無法抹去蘇文對打扮之事一竅不通的屬性。來到大城市,身邊一眼望去都是大城市裡土生土長宛如公子小姐般的同學。站在那些青春靚麗的少女跟前,巨大的落差比初中時期同閨蜜許樂秋的落差相比更是大巫見小巫。城市裡16歲的少女已然深諳打扮之道,化著清新的淡妝,穿著漂亮公主裙的少女比比皆是。
蘇文告訴自己不要與之對比,可巨大的差別即便不對比也豁然擺在眼前,活生生往心上豁開血淋淋的傷口。
自卑這兩個字,最能解釋青春期女生奇怪、糾結而痛苦的心情。
平平無奇的還有身材,瘦小的蘇文站在正常的高中少女面前,活脫脫就是個發育不良的初中女生,宛若被推土機推過的胸部更無法與有著妖嬈曲線的少女相比。
因此,蘇文每每想到那天被宋昱背在背上,自己控制不住打著冷顫下意識地緊緊環住少年的脖頸,努力從那滾燙的身體中吸取溫暖的體溫,彷彿要與散發著熱的源泉融合在一起,身體親密無間地貼合在少年稜角分明的脊背上,蘇文羞赫得恨不得抹去對方腦海中的那一段記憶。
相貌平平的她在容貌出眾的少女身邊從來只充當綠葉這等渺小的角色了。
蘇文凝視著鏡中的自己,再一次痛感悲哀。
蘇文,你真可悲。
可悲歸可悲,蘇文感慨完自己的平凡,恍然間想到軍訓結束后的摸底考試,驟然打了雞血一般投身於學習的戰列。
正因為不想真正變得可悲,她唯一能做的是努力學習。學習,成了她對抗陌生大城市保護自己免於傷害的唯一武器。
一周的軍訓在同學們每日叫苦連天的訓練中走向尾聲,但就在軍訓快要結束的檔口,平日里黑著臉的教官愈發焦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你看看你們,還是第二大尖子班的三好學生呢,連個軍訓齊步走都走不整齊!一個班就跟一團散沙一樣,難道你們的腦子都用在學習上了?軍訓都沒帶腦子嗎?!是不是我平時對你們太放鬆了?一個個都沒力氣是吧?!」
「明天就要進行彙報表演了,你們都給我打起精神來!今天著重練習齊步走!」
教官吼著嗓子毫不留情面地罵著二班,二班的學生們個個提著嗓子眼面面相覷。
「向右轉!迅速向中間靠攏!」教官吹著口哨,聲音透露著威嚴:「下面每組五個人進行挽臂練習,一組一組來!我要看看你們是哪個人齊步走不協調影響整體的!」
右轉之後,原處於第二排左數第五個的蘇文馬上成了左數第二個,正對著教官,五人一組一組練習,所有的不規範的動作和缺點自然要一一暴露在教官和同學們面前,蘇文心裡忍不住敲著鼓。更令蘇文彆扭的是,自己右手邊是三位完全不熟識的男同學。一組一組挽臂練習齊步走,這不正意味著自己要挽著陌生男孩的胳膊嗎?
青春期一片空白的蘇文思想保守到還處於與男生不小心碰觸便要紅了臉的境地,她恍惚間想起那應該是男女生初發育時對異性青澀懵懂的心理,然而自己已經16歲了,心理上卻依舊如當年懵懵懂懂的小女孩。
蘇文極難為情地瞥了瞥教官,正好視線對上左手邊女生漫不經心的臉,而右手邊男生淡漠的臉龐也看不出他們心中思緒。
也只有蘇文這樣小家子氣的女生才會為這種接觸感到害臊難為情罷。
蘇文看著前面四組同學在教官的口哨聲下,相繼挽著手臂齊步走向了他們對立面挺直站立,動作渾然一成,蘇文實在看不出哪裡像教官所說的不整齊。
輪到蘇文前面的第五組時,其中連接著三位男生的女生一臉羞赫,扭扭捏捏著,遲遲不肯與身邊男生挽臂。
蘇文記得那個在講台上和自己同樣窘迫得說不出話的女生,有著很好聽名字卻總是低垂著眼的,柳川。
和自己一樣的,來自小縣城的,膽小、怯弱、畏畏縮縮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