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雀軍中的小斥候 第六章 老爹手中的戒尺
胡邊草的目光很冷,也很銳利。
夏夜悠長,營帳密不透風,酷熱難當。
對上胡邊草的目光,李安民如墜冰窟,渾身上下止不住的顫抖。
不管是孤身面對狄族白狼的七個探子,還是先前營帳內的劍拔弩張,李安民從來都沒有怕過。即便是方才頂著胡邊草巨大的壓力,他也可以絲毫不懼的予以言語上的反擊。
因為他堅信,以他的心智,謀略,視野,武力,他定可以立於人上!他的人生,絕不會止步於此!
胡邊草抬起頭,只是冷冷的一眼!
此刻,李安民心中湧起了前所未有的波瀾!
李安民突然明白,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他引以為傲的心智,不過是浮雲一片!
魏先同抬起頭來,陰謀得逞,他難掩心中的囂張氣焰,放聲大笑出來!
頭髮散亂,狀若瘋魔,幾近癲狂!
陳凡凡緊張的抓住兄長的手臂,一臉苦色!
李安民強迫自己沉下心來,也不言語。半晌,他抬起頭,迎著胡邊草的目光,回望過去。
眼神里是執拗,是堅定,是不屈不撓!
看著眼前深色堅定的少年,胡邊草晦澀的笑了笑。
他站起身來,走到了營帳門口。掀開帳門,看了看,淡淡的說道:「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也許是夏夜的晚風夾帶著邊關的燥熱,竟然掃去了營帳內刺骨的寒意。
「六年前,也是這般夜色。我隻身潛入狄族腹地前去營救被狄賊強擄過去的妻子。」
胡邊草頓了頓,陰冷的他臉上浮現出一絲溫暖的笑意,接著說道:
「我本是浮萍一片,直到那場美麗的邂逅,我遇到了她。」
「老套的情節卻讓我明白了什麼是刻骨銘心,受傷的將領被善良的農家女搭救。」
「人們都說愛情是世間絕頂玄奧的東西,可在我看來,愛情不過是我看了她一眼,她回望我一眼,然後羞紅了臉。」
胡邊草自顧自的嘿嘿一笑,伸出手向前輕輕一撫,然後回過神來,深深一的一道嘆息,悵然若失:「白衣啊!」
「我放下一切,只為救回她。可沒料到,不知為何居然走漏了風聲。等待我的是蓄勢待發的三百狼牙兵和五百白狼弓騎!」
「她被吊在狄族狼纛之下,白衣上染滿了血污,見我來只是靜靜地看著,帶著春風般和煦的笑意。」
胡邊草忽然沒來由的回憶起了當年的往事,像是一個冷靜的旁觀者,平靜,緩緩。
「為首的是白狼弓騎副帥那雷翰,他以白衣為要挾,扔下來一根繩子,令我自縛雙手。」
說到這,胡邊草的聲音里多了一絲顫抖,接著他深呼一口氣,繼續說道:
「那晚,我身負重傷,隻身一人返回大漢。」
「我的身後,是一場熊熊燃燒,久久不滅的滔天大火!」
「是五百白狼弓騎慌不擇路的四散而逃!」
「是屍橫遍野的三百狼牙!」
「是被我擊穿了心臟的白狼副帥那雷翰」
突然,胡邊草神色悲憫,悵然許久才悠悠道來:
「也是,我的白衣。」
話罷,胡邊草閉上了眼睛,佇立在原地久久不語。
李安民聽聞這樣的故事,心中也染上了一抹悲色。但他知道,那種痛苦,他可以理解,但永遠不會感同身受。
陳凡凡不明白為何胡邊草會突然說出這樣的故事,他只是覺得心中有些痛,甚至隱隱有些同情眼前這個身材矮小,卻威能極大地黑袍將軍。
聽完這段話,魏先同也止住了臉上囂張的獰笑,靜靜地沉默不語。
「同兒,你很聰慧,何況你我師徒多年,你對我知之甚多,能夠知道我身負重傷,保受陰氣噬體的折磨,倒也在為師的意料之中。」
胡邊草還是背對著三人,忽然開口說道。話音未落,只見他臉色一變,瞬間怒意縱橫!氣息一盪,胡邊草轉過身來,一個閃身,鬼魅般的落到了魏先同的身前。
一隻乾癟枯瘦的手捏住了魏先同的脖子,毫不猶豫的狠狠一擰,魏先同還未來得及反應,便瞬間斃命!
鮮血從嘴角流出,沾到那隻乾癟枯瘦卻又鬼魅十足的手上。
「白衣說,她的夫君是英氣十足的大將軍,她見不得她的英雄皺起眉頭。」
胡邊草將魏先同的屍體扔在一旁,扯過身後的披風冷靜的擦了擦手上沾染的鮮血。
「逆徒只知我被陰氣噬體,竟想以此要挾蠱惑於我。」
「人人都說陰氣可怕,沒錯,它像是附骨之蛆,時時刻刻噬咬著我的骨肉!可我卻很享受,因為這鑽心的疼痛讓我時刻保持清醒,也讓我對白衣刻骨銘心。」
說罷,轉身向營帳外走去,只有一句話輕輕飄了過來:「回去吧,能抗住本將的威壓,小子倒也算是個可造之材。」
李安民和陳凡凡彼此一個對視,沒多言語就齊齊向外走去。
營帳內只剩下身死的三營統領魏先同,孤零零的好不凄涼。
走出帳外,看著在月光下慢慢踱步而去的胡邊草,李安民心中五味雜陳。
...
折騰了半宿,李安民和陳凡凡終於趕回了家。玄雀軍從玄雀城中吸納少年從軍,卻不強制其夜晚必須留營,只需參加半天的訓練或者參加任務即可。
還沒走到家門,兩人就看到家門前坐著一個姑娘。小女孩歪著腦袋斜靠在門框上睡著了,頭上上扎著兩隻馬尾,呼吸之間小嘴一張一合,長長的睫毛在月光下閃著透亮的光,好不可愛.正是妹妹流螢!
原來小丫頭見兩個兄長久久不回家,心中著急,城內夜禁,她也不便外出尋找,只好在門外等候。可誰曾想,小丫頭左等右等,還是沒有等到兄長們回來,反而瞌睡蟲上身,靠著門檻就呼呼大睡起來。
李安民走上前去,輕輕地把小丫頭抱起,這就和陳凡凡一起朝屋內走去。睡夢中的流螢大概是感受到了兄長的氣息,圓鼓鼓的小臉在兄長的胳膊上蹭了蹭,她努了努嘴,口水就流到了憐憫的衣袖之上。
「唉,這丫頭!」
李安民看著懷裡可愛的妹妹,忍不住笑了笑。
走進房門,就看到一個高大而乾癟的身影端坐在屋內的座椅之上。他坐姿端正,腰背筆挺,雙目含著攝人心魄的精光!
正是老爹!
老爹一身布衣,修長的雙手放在座椅兩旁,椅子旁邊是一根長長的戒尺。
看到戒尺,陳凡凡臉色立馬就變了顏色。
李安民也是神色一凜,他對著老爹點了點頭,就把流螢抱回了她的房間。然後趕忙走到堂屋,安靜的站在老爹的身前。
兄妹三人打小被老爹撫養長大,老爹雖然沉默寡言,但是對三人很好,他們的童年很是歡樂。但這戒尺,也伴隨著他們三人的成長。
李安民不知道這戒尺從何而來,他只知道這戒尺打在手心,很疼,很疼。
陳凡凡像是一個犯了錯的孩子,哭喪著臉,一臉委屈的站在老爹身前。先是遭遇白狼七人的圍堵,今夜在營帳之中又可謂是跌宕起伏,回家看到老爹手持戒尺立於堂上,諸般委屈頓時湧上心頭!老爹沖陳凡凡擺了擺手,示意其可以離開,頓時陳凡凡心中驚喜十分,一溜煙兒的跑回了房間。
李安民低下頭,沉默不語。
老爹臉上含怒,冷聲說道:「伸手!」
只兩個字,聲音尖細,彷彿來自深淵。
李安民無奈,不明所以卻仍舊老老實實的伸出了雙手。
「啪」
「一打你莽撞,陷自己於險境!」
「啪」
「二打你大意,留下殺死宋老三的證據!」
「啪」
「三打你不知天高地厚,敢觸怒他胡邊草!」
伴隨著三聲尺打皮肉的清脆聲響起,老爹尖細的聲音回蕩在耳畔!
李安民心中驚異,驚異於老爹居然知道他所有的事。
但很快,他又會歸於平靜,因為不管是陳凡凡還是他自己,都有尋常少年有著很明顯的區別!
陳凡凡天生神力,怒時實力更盛!
而自己,光是那惹來禍端的呼吸之法,現在想來絕非是為了緩解自己怪病那麼簡單!
想到這個,他心頭再次縈繞起絲絲疑慮!何為功法?什麼是武道?呼吸之法究竟是不是石堅,宋老三,魏先同口中的武道功法?
他抬起頭看著老爹,剛要開口就見老爹擺了擺手,轉身離去。
「道,前進的路罷了。」
李安民呆住了,他想了想嘴,卻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看來老爹,定非尋常人也。
李安民如此想到。
回想這幾日的經歷,李安民心中滿是波瀾。
宋老三從原本忠厚老實的小隊長,忽然之間轉變成貪婪的瘋魔!
魏先同是黑鴉大將的弟子,對於斥候小卒來說本是高高在上!可誰能料到,聰慧機敏的他竟然用盡心思算計旗下的小斥候!後來更是試圖算計其師父!結局令人唏噓,終是死於非命!
而歸根結底,原因都是貪婪,貪婪的想得到李安民身上所謂的武道功法!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經歷了那麼多,李安民愈發覺得自己太過弱小,心中湧起了對力量的渴望!
「想來明天軍營里可要熱鬧了。」
李安民望著掛在空中的那輪彎月,沒來由的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