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銅鏡

六月的太陽把這一條街曬得到處都發燙，不過街邊的一家古董店裡還算清涼。此時通向裡間的門帘被掀起，一個短髮男青年背著黑色旅行包從裡邊走出來，他出遠門早上才回店裡，剛才在裡間沙發上睡了一覺，剛醒不一會兒。

見他出來，看店的胖小伙跟他說：「誠子，老孫那邊昨天來電話，說過十天半月的，要帶個朋友過來瞅瞅，你這回出去，幾天能回來？」

「一禮拜左右吧。」那男青年誠子說著，把包往肩上一搭就要往外走。

胖小伙送他到門口，一個中年人抹著汗，提著包進來了，要不是前邊的誠子聽到聲音，躲得快，那人就要跟他撞到一塊了。

這人也胖，但他的胖比看店的胖小伙多出來兩個量級。如果說胖小伙穿衣服是xxl碼，那他就得是xxxxl。

「誠子，你先別走，我有點事要問你。」老孫忙著用男式手絹抹了把臉，跟背包的男青年說道。

胖小伙奇怪地問他：「老孫，你昨兒個不是剛打過電話，說十天半月以後帶個朋友過來嗎？你這是……」

「是有這事，不過我這新得了一個玩意，想找誠子給掌掌眼。」一般有水平的人不願意隨便給他掌眼，可誠子媽跟他沾親，兩家關係一直不錯，他有時候就求到誠子這裡來。

左煜誠看了下表，距離客車出發的時間還有兩個小時，本來想先出去轉一圈買點日用品帶著，既然老孫已經來了，倒不好置之不理。便招呼他往裡走，重新回到了裡間沙發上坐下。

拿起老孫小心放在茶几上的一個古舊玉製品，外方而內圓，左煜誠一看就知道是個玉琮，他拿在手裡摸了摸口沿，觀察著表面上那些縱橫交錯的條紋。

老孫有點拿不準，問他：「誠子，我這回不會又吃藥了吧？」

左煜誠沒急著回答，問他：「多錢入手的？賣家怎麼說？」

「千把塊錢，誠子你看這個價怎麼樣？賣家說這是玉琮，是高古玉，我看你手裡不就有一個商周時代的嗎，跟這個我瞧著挺像，你看看這玉質簡直一樣。那小子說玉琮是古人祭祀用的……」

兩人正說著話，一個拄著木質拐杖的年青女孩走進店裡。聽到拐杖敲擊地面的聲音，胖小伙便掀開串珠門帘走了出去。老孫和誠子則透過門帘縫隙看了一眼，便繼續之前的談話。

「這個價嘛，也行，不虧。你這也是古玉，不過不是商周時代的，也不是祭祀用的。是宋代的人仿的，在生活中做裝飾用。你看外表紋飾沒有獸面紋。」左煜誠指著玉琮幾個角說道。

「不會吧，誠子，你看這玉質，跟你那個太像了，也挺油潤的。」

「是很像，不過是宋朝的人仿的。為了看起來更有古味，仿製的人做了提油，目的就是仿前代的玉，所以你這個看上去挺有古意的。不管怎麼說也是上好黃玉做的，算是好東西，這次買的不錯。」

老孫聽了，嘀咕了一句：「宋朝的人也會做舊啊！」

「當然會了，宋朝用提油法仿古玉還是挺多見的。三舅你玩這個悠著點，省得三舅媽又跟你吵。我這邊快到點了，得走了。」

「誠子你別聽你三舅媽的，她哪個月不說上幾回，聽她嚇唬人，嚇唬誰呢？你趕緊走吧，我就不耽誤你了。」

穿著白色大背心的胖小伙見誠子要走，便跟他說道：「誠子，東西都拿好了？要是那邊的人不合適的話，我跟錢哥打聽下東山鎮那個木匠的地址，看看那傢伙行不行？聽說他手藝很不錯。」

左煜誠答應了一聲，背上背包跟剛才那拄拐的女孩葉小池擦肩而過。他出門在街口小店買了點東西，然後去附近車站上了11路電車，這一路車終點站是西站，那正是他要去的地方。老孫沒再呆下去，拿好他那個宋代的玉琮，跟在他身後走了出去，不過兩人方向不同，出門后就各奔東西。

葉小池進來以後，隱隱約約聽到了他們說的一些話，不過她基本聽不懂，倒也沒太在意。她先打量了一下店面，看到一個貨架角落處放了一些銅鏡，有些生了挺多銅銹，便狀似隨意地拄著木製拐杖走了過去。

店裡那個小伙長得有點胖，看到葉小池進來，抬眼瞅了她一下，也沒特意招呼，只注意著她的動向，並沒多話。

他歲數不大，可在這一行做得夠久了，早就練出了眼力，來店裡的人誰是行家，誰是啥也不懂的棒槌或者半懂不懂自以為懂的，一般都能看出來。

可這個拄拐的女孩子是什麼路數他一時就有點摸不清。大概是葉小池看鏡子看得比較專註，他就走過來，就像跟人嘮家常一樣，隨意地給她講：「這幾個是宋代的，有湖州銘文鏡，盤龍鏡和飛天鏡……」

小夥子隨意指著葉小池面前的幾個鏡子，倒也沒因為她衣著樸素就送她白眼。

「哦，那邊的呢？」葉小池來這一趟就是要問明白的，來都來了，總不能白跑一趟，看現在這腿腳，出一趟門都不容易。

「那邊有唐朝的也有戰國的。」

他這麼說，葉小池也就是聽聽。真真假假，這裡邊水深著，當然不可能就真的相信他說的那些話。

宋朝、唐朝或者更久遠的戰國古董又不是大白菜，哪是那麼容易得的，或許有真品，但大多肯定還是仿品。

不過她來的目的不是弄明白這些鏡子的真假，只是想了解一些事情。

這時候那男青年還在跟她講：「這個是唐朝的海獸葡萄紋青銅鏡，不過你要是真喜歡鏡子的話，不妨看看這幾個螺鈿鏡和平脫鏡，都是花鳥紋的，螺鈿鏡和平脫鏡看上去富麗堂皇，收藏和觀賞價值都很高……喏，這鏡子後邊有個紐，往這孔裡邊繫上一個喜歡的結飾，可以拿在手裡把玩……」

葉小池打量著小伙重點介紹的那個花鳥鏡，心想：哦，原來這種鏡子叫鑲嵌螺鈿花鳥鏡啊！

小夥子跟她介紹了這麼多，一直是用聊天一樣隨意的語氣跟她講的，沒報價也沒問她的意圖，不會給人壓迫感。葉小池抬頭，把垂下來的碎發別在耳後，然後跟他說了聲：「謝謝，我再看看。」

然後拄著拐杖走了。抬頭那一眼，小夥子腦子裡冒出來一個詞：眼如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