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啟幕(荷池)

第四章、啟幕(荷池)

又過去了一周的時間。

這一周內,荷悅除了與教她讀書的老師,趙浮歸,也就是荷哲的文秘學習之外,聽到最多的就是關於這次邊境戰爭的事情。

這天早上,趙浮歸和往常一樣,帶著一本儒學啟蒙類型的書,與荷悅講完課後,告訴了她這件事——邊境戰爭愈演愈烈,邊境諸城城主府都已經調離府中人員,前往前線幫助處理後備事務。而趙浮歸也在此列,要被派往北城接手那邊的後備工作。

所以…他得有一段時間離開剛來不久的城主府了,離開荷悅,不能再教她這些貴族小姐必修的各種課程了。「這段時間…可能很長,也可能就一會兒,你要好好記住那些我給你划起來的段落哦!」

當然,這一段時間,在戰爭的殘酷面前,可能會變成永遠。

不過少女的心思沒有想這麼多。因為這只是後備工作啊,就算苦一點累一點,也肯定能平安回來的啊!

而且…雖然趙先生脾氣性格都很好,她在他面前總是能表現得輕鬆一些。但是他教的這些記記背背的東西,真的好煩啊,要是有幾天能偷下懶…

以一開始和老師分別的不舍過去后,荷悅對著趙浮歸行了一禮,便要離開書房了。

趙浮歸見她的樣子,暗笑道終究是小女孩,不懂戰爭的殘酷,尤其是,這場戰爭的不同之處。他仰起頭,突然感到鼻子一酸。雙方交戰的規模越來越大,一個不好,整個城就會直接落入敵手。而且兩國之間的民族世仇最近被渲染地越來越濃,似乎有人在背後操縱。這戰爭非同尋常啊……

沒想到,自己剛入城主府,滿心想著給老母親和妹妹以及妹夫他們能帶來好日子,卻不得不前往戰場。此一去,以他的推算,那種程度的危險至少有三四分吧。

他一直瞞著身體不好的老娘,但得知此事的妹妹卻哭紅了雙眼。妹夫是個城裡的捕快,在他臨走前將自己十多年的佩劍放到他行囊里,以此祈禱趙浮歸能平安歸來。

這些兒女情長的事情,想一想就夠了,又不是上刑台。趙浮歸安慰自己。他趕緊叫住了荷悅。前幾天他就想帶荷悅去一個地方,但現在要是不和她走一趟,以後可能就沒機會了。

「荷小姐,下午有沒有興趣,和我去萬狀荷池玩玩?」

萬狀荷池,在荷悅故鄉落風山腳的另一側的萬狀湖內。那裡有百里荷池綿延,直至黑水城與冥澤國的邊界。荷悅想起來,自己雖然離那裡住得近,但很少有時間去那邊看荷花。算一算,竟已有一年多沒去過了。

「好啊,先生,不過我要和父親先說一聲。」荷悅大大方方地答應了。她之前一直很喜歡趙浮歸在大會試上寫的文章《荷田月賦》,就是以那一片荷池為主題創作的。趙浮歸與萬狀荷池可謂感情深厚,她隱約感覺到趙浮歸帶她去那裡,有什麼大事或是大道理要說。

趙浮歸微笑,十分溫和親切,「荷大人和申夫人今天不是不在府內嗎?我想就咱們兩人去,不要告訴別人,這樣子有趣一點。有一些重要的話,我要對你說,並且希望你以後,能夠一直記住。」

看到講起禮儀來嚴肅認真的趙先生居然要帶著自己溜出去玩。荷悅權衡了一下利弊,雖然很怕被父親發現,給他留下不好的印象,但還是選擇順從自己的內心,回頭張望兩下,咧嘴一笑,很小聲地說:「好的,先生!」

趙浮歸也笑了,笑得很開心。

下午,趙浮歸找了個理由,支開荷悅身邊的鄭二狗,找了一輛馬車,用了足足一個時辰,快馬加鞭,才趕到了北城的落風山腳,下的萬狀荷池邊。

一下馬車,趙浮歸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怡然自得的神情。

荷悅的神色與他出奇的相似。而且兩人同時想到了,趙浮歸寫的那篇《荷田月賦》。

當時寫此文還有一個重要的背景——黑水城世家季家,強制租用萬狀荷池周圍的一片湖區。上繳給官府的錢雖然不少,但要清除掉最繁盛地區所有的荷花,長達五里,來建造一項建築——風月長廊。這風月長廊斜跨萬狀湖兩岸,足足有七八里長。其內放置各種文玩壁畫,都是黑水城各世家的珍寶。

季府於不久前說通官府和各大世家,各家族都貢獻出一些珍藏文玩字畫,致力於將風月長廊打造成邊境最繁盛的文化之地,使周邊各國各族前來觀賞領略秦山國的文化。但這樣一來,最大的問題,就是離風月長廊不遠處,有一個叫淚凝島的小島,其上居民多以採蓮為業。而要被清除的那片荷池,正是每年採蓮人最青睞的地帶。

甚至可以說,少了這片地,淚凝島的採蓮人難以維持生計。

建造風月長廊的消息放出來后,褒貶不一。趙浮歸曾經游於淚凝島,深深被百里荷池最繁盛的這一地段所吸引。當時會試上就有了關於這個問題的討論。趙浮歸以他的一篇《荷田月賦》,抒發內心對風月長廊建造的不滿,並呼籲眾人保護淚凝島,保護古荷池。

其文字清新脫俗,立意大膽。荷悅雖然很少去那個地方,但也深深被他打動了。風評有道是,此乃年輕一輩標新立異文賦,意義非凡。雖某些言辭不適,但總體來說,深有見解,打破一般文賦的桎梏。這算是很高的評價了。

「先生,這一塊就是你文章里寫的地方了吧?他們什麼時候開工啊?」荷悅與趙浮歸坐在岸邊,周圍行人很多,也有不少像他們一樣觀花的。眼前是一片令人眼花繚亂的荷池,水不深。水裡,天里,岸上,似乎都是一片荷花的艷紅。

雖然夏天已經過去了大半,但湖中仍有採蓮人抓著季節的尾巴忙活。荷池與岸邊只有一小塊水域可以通行,所以這裡幾乎是沒有大船通過對。遠遠駛來的幾隻扁舟,畫面格外的有意境。

「戰事打響了,誰還有功夫管這個啊!」趙浮歸笑笑小女孩的天真,心頭卻湧起一種不知這戰爭究竟是好是壞的感受。

「你往左邊看,使勁看!是不是有一塊小島,在湖的中間?」趙浮歸指了指左邊,很遠的地方,確實有一塊寧靜的小島,在寬敞無比的萬狀湖中間隆起,這就是淚凝島了。

荷悅的眼力其實早已比一般人好了,她甚至能看到,有一隻又一隻的小船,從淚凝島上往這邊開來。

老師和學生就這麼坐著,坐了好久。趙浮歸今天還特別照顧小姑娘,買了兩串荷悅喜歡吃的糖葫蘆給她。兩人靜靜地坐著,閑聊著這裡的事,過了好久。

「先生,你說帶我來,是有什麼話要說的嗎?」荷悅戀戀不捨地吃完手上的寶貝,突然扭頭問趙浮歸道。

而她的老師,現在已經毫不拘束地平躺在岸邊草地上,悠閑地看著眼前的荷池美景。聽了這話,他笑了笑,說,「你想聽啊?」

「當然了!你不是說帶我來就是有話要說的嘛。」

「來的目的是什麼,其實並不重要。」趙浮歸搖頭道,「看見這麼美的景色,自然忘了還有話要說。不過你這麼一提醒,那便說了吧。」

趙浮歸起來,坐到了荷悅的身邊。他指了指前方那片鮮艷無比的荷池,說道:「荷花,在佛教內多被稱之為蓮花。我聽聞佛教有一宗教義認為,修行佛道之人死後,若前世有功德,可以前往西方極樂凈土世界。其人將乘坐蓮台飛升。而這蓮台根據修行者的功德,按照蓮花的九類品種分為九等,最高的叫九品蓮台。」

荷悅聽這些逸聞很有興趣,聽到這問了句,「荷花還有這些傳說的嗎?為什麼佛教要用它作為信物呢?」

「你想啊,蓮花出自污泥之中,卻出落得如此鮮艷美麗,佛門弟子也希望自己能像她一樣,於塵世之中,不染纖塵,為自身的大道而生活著。」

「而傳說中的佛祖,聽說曾是一國王子,佛經中有不少關於他和蓮花的故事,甚至稱他為蓮花王子。」

「你再看這一池荷花。與其他花不同,她生在水池中,頂著夏日的烈陽。雖然品種繁多,但無一不是在這個季節盛開的。這種迎難而上的品性,提倡苦修的佛門,或者說道門,也是很看重的。」

「所以說,道祖座下,也有蓮台一說;天界帝君的傳說中,身下亦是品級最高的九蓮仙台。」

「這些都是有關荷花的傳說。這真的是一種很有意義的花,這也是我大力反對風月長廊的一個原因。」

趙浮歸深情地看著眼前的荷池,說道:「我希望你以後都能記住我今天說的話,哪怕我這次去了可能回不來。也要記住在這一片荷池我對你說的話。荷花與我們有緣分啊。

你看荷哲城主,你的義父,很巧,姓居然也是荷。而我之所以從一個窮書生到有個小官做做,也是因為這片荷池。我是真的愛這裡啊。我也希望你能與這一池蓮花一樣,不管以後身在何方,不要忘了自己的姓氏,不要忘了荷的意義。」

荷悅聽了趙浮歸的教誨,感受倒不是特別深。倒是被他那句可能回不來給嚇到了。連忙說道:「先生,你怎麼會回不來呢?不過就是...」

趙浮歸笑著擺了擺手,讓她不要再說這事了。然後站起來,語氣變了,說道:「你再看,裡面是荷葉多,還是荷花多?」

沒等荷悅回答,他繼續說了下去。「顯然,這麼多的荷葉,我們卻還是只注意到了荷花。」

「蓮花的鮮艷,註定要蓮葉的襯托。這一點,你也千萬要記住。萬狀荷池每年夏天如此壯觀的景色,卻很少有人注意到滿池的蓮葉。這個世界亦是如此。能被人銘記的,總是要犧牲千千萬萬不能留下痕迹的。」趙浮歸想到了前線的戰爭,觸景生情,竟於此發出一將功成萬骨枯的嘆息。

荷悅一聽他的話,陷入了疑惑中。趙先生說的話都很有道理,但所說的荷花形象卻迥然不同。這讓她陷入了深思中。

「被遺忘的人,就像蓮葉一樣,從來不會設想去與蓮花爭艷。他們似乎都明白自己的命運就是做襯托的。」趙浮歸邊說邊搖頭,然後低下頭看了思考中的荷悅一眼,繼續道:「荷悅,不要成為這樣的人。」

「將來,你要成為荷池中最顯眼的那一朵荷花,讓身邊一切皆做陪襯,引得萬人矚目。」

「若是命運使然,把你推入荷葉的境地。你一定要不屈地進行反抗,你要知道自己本應成為一朵最鮮艷的荷花。」

「甚至要是能做到更好,讓你身邊的葉也消失,所有的人都變成蓮花。不再有陪襯,不再有孤獨的犧牲。真正做到如佛門教義所宣傳的那樣,眾生平等。儒學追求的那樣,天下大同。」

趙浮歸說完,覺得渾身一輕鬆。再次坐下,嘴角帶著微笑。

荷悅從深思中回到了平靜,看著前方的湖面,輕聲開口:「好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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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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