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姓名與性命

第八十五章 姓名與性命

阿紀與姬寧被帶到了大殿之上。

這本是朝廷設立的北方的馭妖之地,阿紀轉頭看了看四周,大殿布置簡單,光線通透,主座位於中間最高之處。此時一襲黑袍的鮫人正坐在主座之上,神色冰冷,極是威嚴。照理說,他當令人見之膽寒,但阿紀卻不怕他,莫名的……不怕他。

哪怕之前還被他打了一頓……

她甚至還覺得,這個鮫人,坐在那個位置上的時候,看起來太過孤寂,孤寂得……令她有些莫名的痛感。

阿紀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她能直覺的感受到,這個鮫人應該就是林昊青不讓她來北境的理由。不然,初見他時,她為何會有那麼真切的感受?這個鮫人一定一定是之前在她生命里,至關重要的人。

是仇人,還是愛人?

阿紀猜不出來,她什麼也想不起來。她只能做最初步的判斷——她和這個鮫人的關係應該不會太好。

因為林昊青是救她的人,對她也很好,還做了她的師父,教她術法,讓她學會保命的本事,最重要的是,林昊青對她無所求……

離開杏林之後的一路上,阿紀其實有思考自己與林昊青的關係,但林昊青隱瞞得太多,她唯一能確定的一點,林昊青想要保她的命。即使如此,林昊青不讓她見的人,那必然是對她性命有礙,或者是要對她不利的。

這個鮫人是她的仇人嗎?她對這個鮫人有這麼強烈的情緒,但這個鮫人確並不認識她……

阿紀想到此處,愣了愣,她摸了摸自己的臉。

原來如此……所以林昊青才勒令她,一定要學會變幻之術,一定不能用真實的面目示人,一定不能展現雙脈之力,她的臉和她體內的雙脈之力,一定會引起這個鮫人的懷疑……

阿紀被押著跪在大殿之上,主座上的鮫人閉目養神,不片刻,身後傳來其他人的腳步,來人吵鬧的聲音將阿紀從自己的世界里拉了出來。

「別推老子!老子有腳!」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阿紀不由得轉頭往身後看去,只見大殿外,兩個人和她一樣,被綁著手押了上來。

盧瑾炎與蛇妖……

竟然……也被抓回來了嗎……

所以……他們的這個越獄,在分道揚鑣之後,立馬就宣告失敗了嗎?

盧瑾炎與蛇妖此時也看見了被扣在殿上的阿紀與姬寧。他們二人也是一怔,盧瑾炎也忘了罵人,被人一踹膝彎,徑直跪下。他目光還直直的盯著阿紀與姬寧:「你們……」

姬寧弱弱答道:「我們遇到了……鮫人……」

盧瑾炎一仰頭,看了高高在上的鮫人一眼,盧瑾炎長嘆一聲,搖搖頭。

阿紀問:「你們又是怎麼被抓的?」

聽聞此言,盧瑾炎心頭一陣血恨,終咬牙切齒道,「這狗東西在路上又和我打起來了……」

不用再聽其他了,阿紀明白了。她目光在蛇妖與盧瑾炎身上轉來轉去看了一會兒:「你們命里犯沖就不要見面了,各走一邊不好嗎?」

蛇妖悠悠道:「我想啊。」

「我他娘也想啊!」盧瑾炎怒道,「你給老子閉嘴。」

「你怎麼不閉嘴?」

聽著四人嘀嘀咕咕了好一陣,鮫人這才睜開了眼睛,他一睜眼,站在旁邊的士官便斥道:「安靜!」

大殿靜了下來,適時,旁邊走來三名獄卒,其中一人似是牢頭,三人行了禮,跪在殿前,道:「尊主!我等無能,請尊主責罰!」

鮫人的目光轉到牢頭身上,他看了牢頭片刻,點頭道:「好,賜死。」

二字一出,牢頭當即嚇得腿一軟,連跪也跪不起了,直接癱倒在地。在場眾人皆是一驚。

阿紀尤為不敢置信,她皺眉盯著鮫人,怎麼也無法想象,這樣兩個字,竟然會從他的嘴裡吐出來。

鮫人目光一轉,看向阿紀:「牢中不想待便也罷,即刻處死。」

盧瑾炎三人聞言,皆是面色慘白。

鮫人站起身來,神色冷漠的欲邁步離去。阿紀看著他,看他一步一步,即刻便要走出殿外,好似這殿中已經沒有人了,皆成了地上的屍首,他的冷血讓阿心頭莫名湧上一股情緒來,她說不清這情緒裡面是憤怒更多還是失望更多,亦或者……是那打從見他開始,便一直纏繞心頭的若有似無的心痛。

她站起身來,背脊挺直,看著那鮫人的身影,道:

「站住。」

這兩個字,擲地有聲,讓所有面色慘白之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長意腳步微微一頓,側著身,只微微轉過眼,看著她。

阿紀上前一步。

殿中侍衛立即按住刀柄,情勢霎時變得緊張起來。

「這殿中人,你一個都不能殺。」她說著,手腕之上狐火再起,她努力維繫著自己的變幻之術,而在她的身後,倏爾出現了四條黑色的狐狸尾巴。

盧瑾炎三人驚詫,眾人都知道,狐妖多一尾,力量便強上數倍。他們怔怔的看著阿紀,只見在第四條尾巴出現后,她周身登時黑色狐火大作,一聲輕響,那在她身後縛住她雙手的鏈條登時被燒斷。

殿中侍衛拔刀出鞘,刃口離開刀鞘的聲音混著滿殿的黑氣,更將殿中添了幾肅殺。

長意看著阿紀,面前這個妖怪,明明是個男子,但他說話的模樣,卻帶著幾分讓他無法忽視的熟悉感,他注視著他,直到自己藍色的眼瞳被黑色的火焰照耀,光華流轉間,幾乎快被染成墨色。

這熟悉的感覺轉瞬即逝,卻足以讓他駐足停留,他打量著阿紀身後的尾巴。

黑色的四尾狐妖……

他尚且記得,將紀雲禾煉化為半人半妖的那一半的妖怪,便是黑色的九尾狐……

「憑什麼?」他開了口,面向阿紀,「你憑什麼留下你這條命?」

燒掉鏈條,阿紀周身狐火慢慢隱去,她上前一步,不卑不亢的看著長意:「憑我相信,北境不該是這樣的地方。」她道,「我也相信,能讓馭妖師大軍陣前倒戈的北境尊主,不是昏庸暴戾之主。」

好似被這句話觸動了什麼記憶,長意眸光波動。

自打冰封紀雲禾之後,長意便似可以將過去與紀雲禾的記憶都冰封了一樣,他刻意讓自己忘卻過去,忘記紀雲禾,也忘記與她經歷過的事,但只要有一絲半點的縫隙,那些回憶的畫面便會撞破他腦中的冰雪,從那冰窟里衝出來,在他腦中心裡橫衝直撞,將一切都撕得一片血肉模糊。

宛如現在。

那馭妖台外的兩騎馬,那漫天風雪,還有紀雲禾的神色姿態,都從他的心間闖出。

面前的狐妖鏗鏘有力的說著,一如那日大軍當前而毫無懼色的紀雲禾。

「盧瑾炎,於陣前倒戈的馭妖師,他願入北境,便是許北境以信任,這蛇妖,知人世處處皆苦,流離北境,為北境所用,也是許北境以信任,你若殺他們,既辜負了他們二人的信任,也辜負了他們身後所代表的降北馭妖師與流離投奔而來的妖怪。眾人前來北境,是因為這裡有他們所求的生存與尊嚴,若因私人恩怨,便要被賜死,獄卒因犯人逃走也要被賜死,你這裡便不再是北境,不過是立在朝廷北邊的另一個朝廷,而你也不過是另一個大國師。被天下人所畏,也被天下人所棄。」

阿紀的話令在場眾人無不專註聆聽,盧瑾炎更是聽得連連點頭。

「我不信你不明白。」

他明白,只是這一切於他而言,都不再重要了……

阿紀未等他心頭思緒落下,斥道:「我看你這鮫人,是身居高位久了,忘了初衷。你今日作風,怕是全然對不住那些為北境而死的亡魂!」

大殿之中,侍衛們也在面面相覷,皆是被阿紀這一番話動搖了,有人大著膽子,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高位的長意,他孤身一人,站在那方,只看著殿中的狐妖,不言不語。

阿紀繼續道:「今日,以你之力,要殺我,綽綽有餘。但我也許你這份信任。我信你,不會殺我。」

她說罷,站在原處,直視長意的眼睛,殿中靜默許久,幾乎連針落之聲,也能聽見。

在眾人皆為沉默而心驚之時,長意倏爾開了口:「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阿紀。」

長意目光空了片刻。他轉身離去,只有略顯低沉的聲音留在殿中。

「你和他們的命保住了。」

阿紀一愣。

長意方一離開,盧瑾炎便立即站了起來,綁都沒讓人解,便對著阿紀道:「厲害啊!你這口舌好生厲害啊!老子這聽得都認為,鮫人要是殺了我們,那馭妖師和妖怪都得反他了!老子頭一次覺得自己這麼重要!」

姬寧也一直抹汗:「我才是嚇死了,阿紀哥你一直說為什麼要留下他倆,我還以為最後就我一個人會被拖出去砍了呢……」

盧瑾炎哈哈大笑,拍了拍姬寧的腦袋:「瞧把你嚇得,汗水把頭髮都弄濕了。」

那三名獄卒也立即走過來:「哎呀!多謝公子啊多謝公子!」

在眾人的感激之中,阿紀卻獃獃的看著長意離去的方向撓了撓頭。

蛇妖看著她,笑道:「這是怎麼了?救命恩人方才慷慨激昂一番陳詞,說得鏗鏘有力,現在卻如何有些呆怔了?」

阿紀搖頭笑笑:「沒有……我只是覺得,留下咱們這條命的,不是我剛才那番話……」

「那還能是什麼?」盧瑾炎心直口快,道,「難不成是你的名字嗎哈哈哈哈!」

阿紀正色看向盧瑾炎,微笑:「好像,正是我的名字。」

眾人愣了愣,只當她胡言亂語,糊弄了過去。

阿紀又忘了一眼鮫人離開的方向,這才轉頭,隨劫後餘生的眾人,一同離開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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馭鮫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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