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月光映襯的心事
「第一次見到她,是在我公司樓下的迴廊里。當時天空濛著毛毛雨,她急著躲雨一路小跑,我也因為秘書漏備了一份客戶資料,強撐到談判結束開車回去興師問罪。就這樣,她橫衝直撞,我橫行霸道,我的車子差一點撞上她......」十年,秦喻懷守口如瓶,可是,苦撐過思念的瘋魔,如今怎麼也熬不過近在咫尺的寂寞,這個焦灼著月光的夜,將心事映襯得一目了然,「等不及我下車質問,她已經回頭狠狠瞥了我一眼,可是因為趕時間,沒多一句話,只抱著文件自顧自地穿過晟秦的旋轉門,大步流星地一路疾行,連扎在頭上的小馬尾也甩著憤怒,而我,儘管不想失了風度,卻因為那個眼神怒火中燒,氣勢洶洶地緊隨其後。可能是被我們兩個嚇到,也可能是我跟在身後的緣故,從保安到前台,沒人敢阻攔,她一路暢行,更誤打誤撞地搶先一步,走進了我的私人電梯。」
「走進你的私人領地,也輕易在你心裡落了腳?」將信將疑地,南宮軒看著秦喻懷,他不信這個眼高於頂的人能容得下誰。
「落了腳,烙了印,拂不去,撣不掉......」同天邊的月光一起穿過薄雲,秦喻懷的目光漸漸陰鬱,漸漸潤澤,又漸漸黯淡。
那些丟不掉的往事,忘不掉的回憶,寥寥無幾得讓人翻箱倒櫃,卻不論相隔多少個年頭,總是一幀一幀地出現在眼前,歷歷在目:
那一次,偌大的電梯和電梯鏡裡面面相覷的兩個人,一觸即發,卻因為夏蓮的一個轉身陡然緩解了原本僵持的氣氛——那個蠢笨的丫頭,在回頭與他對峙的時候,竟忘了身後電梯的按鍵,一個不漏地摁下了每一個樓層。那一瞬,她慌了,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仰望著對面居高臨下的人,想請求他的原諒,又倔強地不肯輸了氣場,最終還是沒有一句道歉,直到錯過原本要去的樓層,莫名其妙地跟著他一起到了頂樓,發現了他的身份,也仍不肯示弱。
所以,順理成章地,輪到他「仗勢欺人」——先是冷嘲熱諷地說海潤無人,到了雇傭童工的境地,如此這般,以後的合作也有待商榷,害得她只有亮出身份證才肯作罷,只是,有所不知的是,他只是臨時起意,想知道她的名,更一舉兩得地偷得她的年齡,那一年她22歲,稚嫩得像含苞的花朵,緋紅總是不自覺地染上雙頰;然後,又獨斷專行地截了她的資料,手指翻飛地捻過每一頁后,果斷指出報告里一處非常人難以發現的疏漏,讓第一天上班就被抓壯丁的她措手不及又左右為難,最後為了回去交差,不得不維護公司的利益,放下姿態,求他大人不記小人過,而他,也鮮有地網開一面,責令她即刻回去修正,並於次日準時送達,而後,吩咐遲正非傳話給海潤,之後所有的紙質文件傳送,非夏蓮不可,且均由他親自過目。當然,他知道遲正非會善解人意地處理周全。
後來,秦喻懷仔細想過,那個懲罰,不過是他用以日後見面的借口罷了,可惜當時的自己不
曾察覺,只當是工作之餘,生活太過乏味,而夏蓮恰好有點趣味,且與眾不同。
「那麼喜歡,為什麼不娶了她?」南宮軒問。不論今日何時,秦喻懷想要的,能有什麼得不到,他想不到。
「我愛的人,急著做了別人的新娘!」秦喻懷悵然,這個讓他上了癮,戒不掉,恨不得,又愛不到的女人,等不及看看周邊的風景,就義無反顧地將自己交給了別人,「一周之後再見面,她左手的無名指上多了一個碩大的戒指,那麼刺眼。」
至今,秦喻懷仍記得那一刻,當夏蓮走進他早已敞開的辦公室大門的時候,初晨的陽光正好漫過她的人,笑容綻放在晨光里,像一滴玉露潤過他的眼眸,讓人移不開視線。也許,是被盯得慌了神,走近的時候,她不自覺地理了理散落在額前的幾綹碎發,可是,就是那一抬手,凝結了所有的光輝,卻幻滅了他一切蠢蠢欲動的念想,瞬間,心像被掏空了一樣,而他,不死心地,還是多問了一句:
「你......結婚了?」現在想想,那時的自己臉色鐵青,一定嚇到了她。
「嗯......」低低地應了一聲,她顯然不願意將私事和盤托出,只是畢恭畢敬地遞上資料,等待他審閱的結果。
「什麼時候......」他又問,聲音沉到谷底。目光掃過面前膠裝好的文案,再無心裝腔作勢地翻閱。
「昨天......」於他,她總是惜字如金。
「你可以走了......」沉默半晌,他終於開口,乾脆利落。那時的自己年輕氣盛,以為這一生沒有什麼得不到,更沒有什麼放不下,如果就此再不相見,一切還沒開始的也就無所謂失去。
「現在嗎?」她驚愕。
「聽不懂嗎?」隨手抓起身邊的一支萬寶龍鋼筆,飛速地旋轉。
「您......沒什麼指示嗎?」不明所以地,她問,原以為今天又會被刁難。
「......」不說一句話,只是眼角凜冽著寒光,凝視著她的無措,看她越慌張,自己越滿足。
「如果有什麼不滿意,還勞煩您多多指教!我們會全心全意為您服務......」官方地說了兩句客套話,她終於逃也似的轉身離開,步履匆匆地不著半分留戀,只留他一個人在原地翻江倒海,直到最後忍無可忍地抄起那本資料,拼勁全力拋向門外任何視線不可及的地方。
「事業鬥不過,搶女人總要比你捷足先登......」南宮軒笑說,「可是,這不是你的風格!」篤定地看向秦喻懷,南宮軒了解,不達目的不罷休,是秦喻懷歷來的脾氣性。
「一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看上去發育還沒成熟,憑什麼讓我牽腸掛肚......」長吁一聲,秦喻懷只有苦笑,與夏蓮之間,拆散彼此的,除了她的婚姻,或許還有自己的自負,曾經,他是那麼不肯把她看在眼裡,放在心底。
「確實......看不出哪裡好......」南宮軒坦言。著實,若不是親眼所見,怎麼也不會相信讓秦喻懷患得患失的那個人,竟如此平凡。
「愛都愛了,還要她什麼好......」秦喻懷笑笑,「身邊投懷送抱的女人那麼多,只有她在我的心裡安了家。」
「動情了,就再由不得自己......」南宮軒說。愛與不愛的糾纏里,人心最是不能自已,秦喻懷也別無例外。
「由不得恨她,由不得愛她......」她走了,帶著他的思念,一日勝似一日。於是,懊惱地,為了解脫,大動干戈地查了她所有的過往,試圖尋一些蛛絲馬跡來染指她的人生,終於,嫁給只相識七日的老闆成了他欲加之罪的理由,可是,事與願違地,所有的詆毀仍抵不過心裡的想念。
「由不得最後放了她。」南宮軒說,他知道,生活中的秦喻懷遠不如商場上的殘酷。
「能怎麼辦呢?」長長的一聲嘆息,訴盡了所有的無能為力,今生沒有什麼抓不住,偏偏夏蓮不在自己的掌握,「熬了三個月,還是熬不過我想她,只能借口讓她再來公司,什麼都不做,看看就好。可是,再見面,她懷孕了,孕吐嚴重,整個人瘦得不像話......」
「為了彼此相安無事,你結婚了......」至今,南宮軒才恍然頓悟,十年前那場突然之間的婚禮,隆重得羨煞了多少女人的目光,那對珠聯璧合的璧人,更所向披靡地佔據了各種媒體頭條,原來,不過是秦喻懷斷舍離的開始,「以為身邊有了別人,就能忘了她......」
「是我太高估了自己,看輕了她。」曾經,這一場一廂情願的單戀,秦喻懷以為自己能輕鬆應對,可是,疲於奔命的事業,全情投入的婚姻,終究掩不住自欺欺人的當初,「以為已經事過境遷,其實她一直都在。不敢知道她的任何消息,卻讓印天成了我最大的供應商......」而後,他自嘲地笑了——十年,自己一個人演了一出又一出的獨角戲,卻是到了最後,於夏蓮而言,除了月圓月缺的光陰,蒼白得再沒有什麼能夠提及。
「讓她生活富足,衣食無憂,是你唯一能做的......」看了看秦喻懷,南宮軒說得毫無意外,這個看似清心寡欲的人,總是任何事比任何人來得認真,「可是,印天讓你失望了!」
「是......我以為印天就算不愛,也能好好對待,直到前不久看到他摟著一個女人的腰走出我的酒店。」秦喻懷頓了頓,「那是他當年傍了大佬遠走高飛的戀人,也是他負氣娶了夏蓮的罪魁禍首。」
「之後呢?你怎麼打算?」想必已經是既成的事實,南宮軒仍忍不住發問,不是好事,而是莫名地竟有些同情若蘇雲。雖然算不上熟識,寥寥的幾次碰面也僅限於公眾場合的點頭之交,但那是個賢淑的女人,風韻里絕無風騷,風情卻不風塵,一直是他的先入之見。
「離婚......」對於南宮軒,秦喻懷向來無所隱瞞。
「若蘇雲會同意嗎?」十年前那場轟動一時的婚禮,可能將牽扯其中的任何人推向不可轉圜的地步。
「我們的婚姻,只是一紙契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