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投其所好」
「未成年怎麼可以抽煙呢?」頭頂上方,傳來熟悉的溫柔,平穩而舒淡,卻聽得人一陣慌亂。
恣意的笑容漸漸滯在臉上,連指尖的煙火也無措地星星點點淬落:「秦總?」眼角餘光落在幾步之外停駐的腳步,夏蓮眉心輕擰地驚呼出口,卻又不無意外。
「嗯?」聲音微揚,秦喻懷輕應,說話間已經行至她的身前。夜那麼黑,而他依然耀眼,比天邊的星辰更璀璨,晃得人心神不寧。
「您怎麼會在這裡?」抬頭仰望,夏蓮問,又倏而覺得問得多餘,明明是因為自己。
就算自不量力也罷,難以置信每一次的相遇都似秦喻懷說的那般巧合,尤其從子墨那裡尋得蛛絲馬跡之後,所有的遊說變得轟然無力,也許,這一場萍水相逢,只過是一人的一己之見而已,可是,事到如今,這個陌生又熟悉的故人來或不來,相見亦或不見,心裡,已然揪著隱隱的疼,還有綽綽的傷,至於為了什麼,混淆得不知所以。
「我不放心你……」她,蜷在地上,那麼小小的一隻,早在躲在角落的時候,秦喻懷已有將人抱起的衝動,可是,近在咫尺之間,除了聲音明了又黯,所有的心疼又只能渲染在言語之間。
「我沒事……」沒心沒肺地輕鬆笑笑,她依然一副百毒不侵的堅強模樣,可是,心緒已然因為一句關心掀起褶皺,連眼底都氤氳起脈脈的優柔。
「不是讓你在家休息嗎?」還是忍不住責備,秦喻懷的臉色沉了又沉,而後自然而然地伸手附上她的額頭——還好,微涼。
「一日練一日工,我都荒廢好幾天了……」側頭巧妙避開秦喻懷的大手,夏蓮及時將手裡燃到一半的香煙偷偷掐滅。
網路百科里的秦喻懷不喜煙酒,不論信息真偽,都不想節外生枝,因為記憶總是偏執地停在十年前的寥落里,這個嚴苛且挑剔的男人,常常揪著一點點錯誤不肯寬恕,害她在昆城、青城之間跑斷腿。
「業務能力不錯!」落空的手無可奈何地徘徊在半空,秦喻懷轉而指向攤鋪上幾個零星散落的小物件,舉手投足間儼然一副蒞臨指導工作的作派,也是,諾大的晟秦集團產業無數,天長日久的習慣早已融在骨子裡。
「當然……」努力變得活絡些,夏蓮不想自己的落魄一再成了秦喻懷心生憐憫的理由。其實她迫切需要,可是不能要。
「加油……」本想再說些苛責的話,怪夏蓮不懂愛惜自己,可是當那張映在黑夜裡的俏臉漸漸笑逐顏開的時候,秦喻懷怎麼也不忍心掃了她的興緻。
「我會的!」清清嗓子,她應聲而答,第一次苟同秦喻懷的意見,也第一次在他的面前如此順從,可是,遍尋不到生活的支點,要怎麼努力?垂落的眸里漸漸遮了霧,茫然得不知所向。
「沒油也沒關係,你還有我……」如果她抬眼,一定看得到他眼裡的綢繆,可惜她似乎從來未曾好好看過他,像現在這樣,只管坐在那裡自顧自地低著頭,害他只能蜷起食指,懲罰似地彈過她的發頂,很重。
這個看似靈活生動的人兒,做事遠不如她的長相機智,總是不善於利用他這個近在眼前的王老五,如果想要什麼貪圖,十年前不如擦亮眼睛,掂一掂他跟印天的重量再做決定,卻是莽撞地闖進他的領地,轉身將自己奉給別的男人,而如今又冒失地落得這般境遇。
「您這個老總,是不是經常以權謀私去工地搬磚?」倒吸一口冷氣,她疼得挑眉睨向他,卻是抬眼的瞬間,心思已然恍惚在十年前的那片荒地和荒地上那個越站越高的身影。
「我……像是那種人嗎?」居高臨下,目光肆無忌憚地落在她的身上,一顰一笑,氣嘟嘟,一蹙眉,像極了十年前初見的模樣,刁鑽蠻橫又古靈精怪,而他的眼裡,黯然成殤,唇角,卻是不自覺地微微勾起——時光,不解風情地帶她離開那麼久,終究還是將她還了回來。
「您說呢?您以前不是經常……」忽地住了口,她不敢再提及。那麼淺薄的從前,不虧,不欠,視而不見,互不相干,多年以後,怎麼變得輕易就能惹得心裡哭。
「我以前怎麼?」依著她盤膝而坐,他明知故問。
「沒……」抿唇勉強地笑笑,她避嫌地朝邊上挪了挪位置,慶幸剛剛不算失言。女人的壞習慣,總愛新賬舊賬一起算。
「以前……我是不是很討人厭?」秦喻懷問,有意無意地側身傾向她。那時的自己,於夏蓮總是咄咄逼人,刻意刁難,直到最後一次見面,看在她懷孕的份兒上才大發慈悲地問她要不要送,可惜那一次印天也派了車去。
「還好……」不善撒謊,又不能實話實說,思量了好久,夏蓮才慢吞吞地說出口。其實,十年前除卻第一次的誤打誤撞,之後每一次見到秦喻懷,心裡總是怵怵的,擔心這個那時冷冰冰且蠻不講理的男人花樣百出地雞蛋裡面挑骨頭,而她當時是那麼急於圓滿地完成公司派發的任何任務,好在印天那裡得到些許肯定。
「那就是討厭嘍……」與素日的清冷矜貴極不相襯,秦喻懷忽然意興闌珊地雙手撐向身體后側,好看的嘴唇亦委屈地撅得老高,像極了鬧脾氣的三歲小寶寶。
見識過秦喻懷的驕傲,卻不知他原來也會如此傲嬌,好笑地彎彎唇角,夏蓮忽然起了玩興地地用食指和拇指比出一條細長的縫隙,劃過他的眼梢:「一點點……」
「現在呢?我想知道現在你怎麼看我……」偏頭看著她,他問。夜很靜,他的聲音很柔,揉在黑夜裡,四面都有了迴響。
「……」淺淺地搖頭,她不打算回應,也許本就不敢窺探心裡的清明。
「討厭……不討厭……或者……」他繼續追問。愛也好,恨也罷,他只是不願在她的心裡無足輕重。
「嗯……」應聲敷衍,夏蓮及時打斷秦喻懷的揣測,怕他一語成讖,而自己不善反駁。
其實,「討厭」這個詞於兩人之間,十年之後已然變得膚淺,可她不想追究如今秦喻懷的分量——感激的,動人的,亦或怨嘆的。
不聞不問,便是不傷不悲……
「嗯是什麼意思?」他依然執著,整個人攏向她,儘管最後饒有分寸地留出些許空隙,卻已是將她裹在懷裡。
「不知道……」起身,怕是會撞個滿懷,她只能一點一點往外平行挪動。夜這麼近,她能聽到自己心跳的怦怦聲。
「不知道?還是不想知道?」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耳邊。
「不想……」挺一挺脊背,她答,倔強而乾脆,硬撐的,以為能瞞過他。
「哦……」許久,他才坐正身子緩緩回了一句,「知道了……」原來,她只是不屑。
他,還是十年前的樣子,情緒變化之快讓人來不及應對,可是,也許是年長一些的緣故,十年前不可一世的人,今次怎麼越發凄惶,她的心猛地揪了一下,揪了一下,而後不管不顧地想伺機離開。
「我又不是食人族……」在她起身的時候,他看也不看地牽住她的手,聲音微冷,手心卻是暖暖的。
「啊?」不是沒聽清楚,她只是一門心思要脫離他的掌握。
「怕我吃了你嗎?」秦喻懷索性問得更加直白,且在拉扯之間只輕輕一帶,夏蓮未站直的身子便因重心不穩,如願跌進他的懷裡,軟糯糯的。
「你……」惱羞成怒,恨恨地瞪一眼秦喻懷,她想掙紮起來,卻在手忙腳亂的時候忽然覺得手上一陣滾燙,隨之而來的是噴薄在耳邊的一聲悶哼。
「你傷到我了……」他說,毫不避諱地指指她手撐的地方,眉頭越蹙越緊,很痛苦的樣子。
「對不起……」觸電般地彈開,她汗羞地望著他,好看的嘴唇因為緊張,一張一翕許久才蹦出這麼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你才是搬磚人……」他的表情很難描述,五官扭在一起辨不清是哭是笑。
「我……」犯錯的小手不安地蹭在衣擺處,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抹去剛才的「罪惡」,可是無論如何,揮之不去的觸感始終殘留在手掌心上——堅硬而灼熱,「真的很疼嗎?」火燒到耳根子,她小聲詢問,怯怯地。雖然自己著實傷了秦喻懷,可也不排除他誇大其詞的可能。
「你不信?」眉峰一挑,他的臉頓時變得陰沉。
「不是……不是……」嚇得連連擺手,她急忙否認,「我只是……」她只是想確認他傷得重不重,可是實在難以啟齒。如果因為這一次失誤影響了秦喻懷以後的幸福生活,這個正值如狼似虎年紀的男人應該會將她生吞活剝了。
「如果我有什麼閃失,你要負責!」果然,下一秒秦喻懷便拽著她的衣襟,彷彿怕她逃逸似的。
「我不要……」向後退出碎碎的幾步,她緊咬著內唇小聲反抗道,想表明立場,又怕惹惱秦喻懷再難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