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離人陌上遇
如果是只鴕鳥該有多好,埋首在沙漠里,即使是暗無天日也與所有的紛擾難堪都無關,只是,生活沒有如果,從來不留餘地。
「怎麼總是這樣,沒有最慘,只有更慘!」無奈地一聲苦笑后,還是不忘伸手想夠過身邊的幾個球球。
「不想活了嗎?」
還未觸及,手臂已經被騰空拎起,整個人也不得不跟著起身,踉踉蹌蹌地被牽引至人行道上,被緊握的手臂依然被緊緊禁錮,那麼疼,像是快要被捏碎了一樣,她禁不住悶哼一聲,卻是淹沒在車水馬龍里,沒人聽得到,即使這麼近。
「放手!」是太疼了,疼得夏蓮氣急敗壞地想揪出手臂,卻是徒勞。
「不放......」話不多言,手上的力道明顯輕了許多。
「是您追尾的好吧......」想用倖存的一隻手解救另一隻,不料竟被對方雙雙握牢,身體也差一點貼在一起。
「是你出了神......」對方似乎不依不饒。
「誰能作證?」她問,倒是佩服自己一時的機智,而下一秒,忽然想起的路口的監控又是無情地當頭一擊。
可是,即便是自己不遵守交通規則,自然有警察來懲戒,還輪不到別人興師問罪。想抬頭看看對方究竟是怎樣的凶神惡煞,卻是因為靠得太近,定睛看到的只有一個堅實的胸膛和一隻男性襯衣的口袋,混著陣陣的香水味,潤在細雨里,騰出杜松和黑雪松的味道。
向來,對於男人「塗脂抹粉」的行為,她都是極其厭惡的,覺得都比不上濃重的煙草香乾脆磊落,可是,今次,聞到的竟是初夏的味道,淡淡的甜,暖暖的香,似曾相識,又無從想起。
「傻瓜......」
「......」想必對方也看到了路口的電子眼,夏蓮心虛地不敢再針鋒相對,只偷偷瞥了一眼路邊的事故現場,還好相安無事——電瓶車靜靜地躺在地上,安然無恙;對方的汽車應該也還好,一動不動地沒有發出什麼哀嚎,不像它的主人一樣得理不饒人,可是,當她的目光掃向車子的周身時,瞬間慌了神,車身前明晃晃的車標赫然躍入她的眼裡,儘管隱在夜色里,依舊奪目——居然是一輛勞斯萊斯幻影。
她的額頭頓時汗涔涔的。如果有什麼刮蹭,怕是賠上自己也不夠,可是這麼黑的夜,哪裡看得清那尊金佛到底有沒有受傷。
「哎呦......我屁股好疼......」先聲奪人,她索性找一個敏感部位無病呻-吟起來,看對方衣冠楚楚的樣子,想必出於禮貌不會太過詢長問短,「可能剛剛您撞上我的時候扭到了......」一句話,想將自己的責任摘得乾乾淨淨,五官更是誇張得蜷在一起,身體也惺惺作態地開始扭捏。
只要能溜之大吉,哪管什麼矜不矜持。
「需要幫忙嗎?正骨推拿我很在行......」顯然,對方沒她想得那麼紳士。
「好啊......」她壯著膽子答道,身體卻怯怯地用力向後扯,「如果不怕我喊非禮的話......儘管來啊......」
「你同意了?」他問,聲音里透著戲謔,一隻手更是順勢環向她的身後。
「非......」沒有裝腔作勢,是真的怕自己晚節不保才會大聲呼救,可是語音未落,腰身已經猝不及防地陷入別人的臂彎,嘴巴也被緊緊箍住。
「你真喊?」
「你真摸呀!」儘管說得含混不清,也能依稀聽得出她的憤怒。
「你感覺到了?」他笑笑,那麼邪魅。
「你......」用力推開他的束縛,她再無言以對,怒目而視想看看對方的臉上是不是比別人多了幾層皮,卻在燈光昏黃的暗夜裡,至多描摹出他的輪廓——還算稜角分明,只是可惜了一副好皮囊,白白浪費在捉襟見肘的人品上,「算了,我大人大量,不跟你計較。」畢竟車子的事還沒定論,她不想節外生枝。
「如果我計較呢?」
「搞搞清楚,被追尾的人是我,好吧?如果不是你開得太快,也不至於躲閃不及地撞上,對吧?」真是流年不利,諸事不順。新聞里不是總報道哪輛豪車被哪個三輪老伯不小心刮花,然後豪車車主善心大發,慷慨解囊嗎?怎麼到她這裡,就失靈了呢?或者這個人不是車主本人,專職司機嗎?她恍然大悟,豁然開朗。
「我是說,我可是清白的。」他說,「春暖花開,三月生人,不在冬天,所以不會凍(動)手(動)腳。」
「我,提告了嗎?......」好氣又好笑地,她只有抿嘴保持臉上的嚴肅,才能讓對手覺得自己不好惹。
「不會反悔嗎?」他問,玩味地看著她。
「算我倒霉,你走吧......」趁著對方只顧鬥嘴,暫時想不起驗明車傷的時候,三十六計,走為上。可是,那一聲聲被過往車輪壓爆的「砰砰」聲,像碾著心頭肉一樣地讓人疼,那是她賴以生計的家當。
「然後呢?你呢?」
「撈錢啊......」說著,自顧自地就近撿了幾個球捧在懷裡。
「要錢不要命嗎?」鉗住她的手臂,他責問。
「關你什麼事......」若不是他不長眼,自己的那些錢怎麼會橫屍街頭,「生死有命,反正不會賴上你就是了!」可是,任憑怎麼也掙不脫他的掌握。
「你不撿,我自然會放!」
「良心發現了嗎?」她抬頭,嘲諷地看看他。
「是,良心發現,算不算太晚?」他問,聲音變得極度陰沉而暗啞,「童工?」
「童工?」這樣的稱呼,著實讓她有些摸不著頭腦,「認錯人了嗎?」她疑惑。
儘管,十年前在子墨爸爸的公司工作過一段時間,而且由於是工程公司,同事或同行之間總是習慣用諸如「張-工、李工」之類的稱呼,可是因為自己才疏學淺,又是新人,從來沒人這麼喊過。何況,那段經歷只有短短的數月而已,想必除了子墨爸爸,沒人還會記得,況且自己姓「夏」,不姓「童」。
這個舉目無親的城市裡,該記得的人寧願忘記,還有誰會相識?
「如果可以,我寧願把別人當成你......」他說,忍不住一聲輕嘆。
「這個人,吃錯藥了嗎?」她猜,「還是家裡人看護不嚴,沒吃藥就偷溜出來了?」總之,也是個可憐人。
「那個,您家在哪裡?」語氣驟時變得和風細雨。
「在你心裡!」
「我姓夏……」她善意提醒,又不敢過分強調。
「怎麼,以為我神經病嗎?」雙手插兜,他倒是坦然。
「沒……沒……」他的直截了當嚇得她連連否認,「哪有像您這樣的,玉樹臨風、氣宇軒昂……」話罷,緊張得咬了咬下唇。
「真心話?」
「當然!」她笑笑,有些心疼他的境遇,也有點羨慕那個他所謂的「童工」。
被愛,總是幸福的。可惜,這輩子自己沒能成為誰人記憶里的永恆,今後應該也是無望的。也好,沒了糾纏,人生也就少了愁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