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根正苗紅

刺耳的知了吱吱的叫，藍的沁人心扉的天空見不到半片雲彩，只剩下臉盆大的太陽明晃晃的掛在半空，空氣中到處瀰漫著滾滾的熱浪，廣袤的田地里的一群人，在走調的喇叭聲中忙碌著。

火化后的劉志雲，只剩下個方方正正的骨灰盒，上面沒有任何裝飾，只有一張起了霉斑的年輕照片，隱約有著劉大剛的幾分模樣，據說還是建國前拍的，頭頂白孝的劉嬸再次哭暈了過去，沈王氏和其他的嬸子們一陣手忙腳亂。

旁邊，沈大金看的心有戚戚：「唉，越渴越給鹽吃，屋漏偏逢連夜雨。」

沈大亮嘴皮子動了動，看了眼攙著劉大剛的自家老爹，發現距離有點近，終是沒敢開口，自打上次他說錯話，這些天就沒看到老爹的好臉。

抹了把眼角的沈大梅感情比較豐富，兩眼微紅像兔子：「這個家以後就要靠大剛一個人撐起來了。」

娘家在鄰村的劉嬸腿不好，起了個大疙瘩，莫說下地，便是平常行走，也不能走太長時間，以至於在背後被稱為疙瘩，這是一種蔑稱綽號，劉大剛在學校里為了這個事兒，和不少人打過架。

只是，由於是外鄉人，每次都會引起圍攻，在學校里挨完，回家再被老劉揍。老劉頭一走，劉家三大一小四口人的壓力，就都落在了劉大剛的身上，他媳婦還在縣裡醫院沒出院，只是想想便感到壓力山大。

和記憶中一樣，沈老實沒能借著這次機會，為老劉家爭取下來自留地，還是埋在了沈鐵軍家的地里，出殯的路祭結束，送葬隊伍開走，看熱鬧的人群也就散了。

非親非故的劉家出殯，看熱鬧的沈家凹村的人並不多，倒有大半是知青們，像看西洋鏡般打量著，前些天殺豬，由於陳曉雲和劉麗的帶頭，不少人都向隊里請了假，將自己親手養殖的豬肉帶回了家，剩下這些知青，其中不少都是家裡比較遠的。

便是這些人，豬肉也都沒捨得吃，掛在倉庫里一長溜，壯觀異常，非年非節的，沒人會奢侈到吃。

回家的路上，沈大梅還在抹著眼角，看她這個樣子，沈鐵軍沒話找話：「三姐，讓你問的那些同學，都找了嗎？」

「找了，他們的課本不是扔了就是讓家裡賣廢紙了。」

沈大梅的注意力被轉移，她能聯繫到的同學，也都是高中時的：「有兩個都嫁人了，其中有一個我們班長，大娃都會跑了，我去的時候，正給另一個娃換尿布，早沒了讀書的念想。還說身為女人，讀的再好，還不是要嫁人？」

「嫁人也要看嫁給什麼樣的吧？她就不想嫁給工人，幹部？」

眉頭微皺，沈鐵軍沒想會聽到這麼個消極的想法，生怕沈大梅被打擊了，繼續開口道：「姐，咱家學習上你最好，到時候給我找個幹部姐夫……」

大臉一紅，沈大梅轉頭看看，沒發現外人，歪著頭道：「你怎麼知道大姐和陳木匠的事兒？」

嘿嘿一笑，沈鐵軍樂了：「看到的啊，早就說過的。還有啊，姐，你要是考不上大學，小心咱爹拿你給大哥換親，你不想嫁給一個不認識不熟悉的人吧？」

沈大梅面色一怔：「你這都看出來了？」

沈鐵軍笑了笑沒出聲，這都是沒錢鬧的，等沈大梅考上大學嫁人後，雖說是念著這個家的，可對老爹總是不冷不熱，回娘家時來去匆匆，就像是為了完成回家的任務而回家。

為什麼沈鐵林會倔到嫁給魔都人？

更何況老爹原本就有拿沈大金去換親這個想法的。

子不言父過而以！

沈大梅開口道：「咱爹不是給大哥一年的時間？」

「那是給大哥的嗎？」

沈鐵軍看到沈大梅隨著他這句話而愣住，撇了撇嘴道：「二姐就不說了，看樣子她和陳木匠是穩了，這一年的時間就是給三姐你的，難不成你真以為大哥能追上陳曉雲？！那太陽…」

「那太陽就怎麼了？」

一個突兀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將姐弟倆嚇一跳，沈鐵軍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老大跟上來了：「大哥，讓你看書就和要你命似的，人家陳曉雲是要考大學的，你連個小學課本都看不下去，你認為你們倆有可能在一起嗎？反過來說，你為了陳曉雲，連讀書都不肯，你這是真心的嗎？」

被沈鐵軍一通指責和質問，沈大亮蒙了，瞬間漲得臉紅脖子粗：「她家成分不好，我這根正苗紅的…」

「四人幫都被打倒了，要是以後不講成分了呢？」

沈鐵軍說完頭也沒回的跑了，老大這是明顯要惱羞成怒，再傻不愣登的呆著，挨了揍可沒地兒說理去。

到家的時候，沈鐵林正和沈衛星拿著火鉗回來，二人一個火鉗一個筐子，沈鐵軍還沒靠近，就聞到股臭味，明白過來這是兩人去撿大糞了。

在農資物質屬於奢侈品的時代，人的牲口的，只要是排泄物都屬於肥料的一種，沈鐵軍明白這個道理，可還是被臭味噁心到了：「你們倆寫完作業了？」

沈衛星將筐子放下，抹了把頭上的汗道：「四哥，知青點的劉麗讓我給你帶個話，她找到了本你要的什麼書，讓你有空過去看看。」

看了看身後，沈鐵軍正想怎麼躲出去，聽到後身子一轉，很快走遠了：「那我去看看，對了，我看那個肉上有蟲子了，給咱娘說聲別吃了。」

知青點的屋檐下，掛起來的老大豬頭上，布滿了米粒大小的豆豆，沈鐵軍用草棒戳破幾個，裡面空空如也，劉麗滿臉問號：「這裡面是什麼東西？」

「這肉不能吃了，這豬在被殺前得了囊蟲病，吃了是要出事兒的。」

沈鐵軍臉上沒事兒人一般，實際上內心火急火燎的，這個事兒早在他看到知青們殺豬，就記起來了，可為了讓陳曉雲和劉麗能夠早點回家，以便早些把複習材料帶回來，才忍著沒說，所以聽到劉麗回來，便飛快的跑了過來。

現在只希望，還沒人吃出事兒！

「什麼？不能吃了？」

劉麗滿臉震驚，手中的書都差點扔了，大家好不容易盼著十五到來，沒曾想會有這麼個結果：「那，那沒辦法處理下嗎？只能扔了？」

「不能扔，這個玩意好像帶傳染的，可以傳染給人的，你看這個豬頭上都爬了這麼多，人得了的話也會滿腦子都是爬的這個玩意。」

沈鐵軍加大恐嚇力度，由於農村的衛生條件極差，人的廁所直接和豬圈相連，許多人飯前連手都不洗，就增大了傳染幾率，再加上這個病的潛伏期跨度可以從一個月到三十年，堪比狂犬病毒，後果自然也是極其嚴重。

許多這樣的蟲子在腦子裡爬來爬去？

只是想象一下，劉麗就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這個畫面簡直不要太美，探手抓住了沈鐵軍的胳膊：「小四，我給你的那片肉…」

「啊？！」

沈鐵軍一愣，瞬間反應過來：「我娘還晾著呢，不行，我得趕快回去！」

轉身走出兩步，沈鐵軍再次回過身來，探手從劉麗手上拿走了書：「我回去看看，馬上回來，你也趕快去通知吧。」

沈鐵軍急匆匆的走了，劉麗只是伸了伸手，也連忙轉向了倉庫里：「壞了懷了，咱們養的豬是病豬，肉不能吃的…」

且不說劉麗的話將知青點引的一陣騷動，沈鐵軍回到家時，沈大亮正拎著肉片流口水：「他說不能吃就不能吃？咱爹娘沒開口，我也沒開口，只因為他一句話，你們就想把這肉扔了…」

「大哥，你看這肉上有沒有蟲子？」

沈鐵軍合上手裡的《立體幾何》，出乎了他的預料，這本書竟然是魔都版《數理化自學叢書》中的一本，進了院子說完，不待沈大亮開口，繼續道：「你去看看知青點門口掛著的那個豬頭，上面起滿了這個蟲子的殼，還說會爬到人腦子裡，現在知青們早就炸鍋了。」

拎著肉的沈大亮轉身就走：「那我去看看，真是的話，我就同意你扔了。」

沈鐵軍沖著沈衛星抬了抬下巴打了個眼色，後者連忙跟著追了出去，這個點已經是下午，劉麗回家的話怎麼也趕不回來了，那麼這書就能留在家裡一夜。

「那就抄吧！」

飛快的下了決定，沈鐵軍連忙喊了起來：「三姐，三姐？」

沈大梅從屋裡鑽出來的時候，沈鐵軍已經找出了紙筆，這些東西是他前兩天準備好的：「咱們排個班，今天夜裡要抄這本書，以後複習時會用到的，明天早上就得還給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