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麾下炙(七)
瞧著真的熱鬧。
許多人都過來了,集市買菜的過來了,經營鋪子的也來了,廚房伙夫來了,馬廄馬夫也來了。大傢伙兒就想瞧瞧,到底是落草為寇的山大王略勝一籌呢,還是參加朝廷正規軍的統領厲害?
論身材,自然是錢小五壯碩。
可論個頭,周統領又高出他許多。
「你先出手。」周統領假惺惺地讓錢小五先伸拳頭,也是為了試探他的底細,到底幾斤幾兩,一個甩出去的拳頭就能略知一二。
「不,還是周大哥你先揍我。」
錢小五是粗人,不會說那些陰陽怪氣的話。不過這一聲「周大哥」,他又惹周統領不高興了。在周統領看來,自己不管咋地,都比面前這個不知哪裡冒出來的錢小五高貴。他才不願意與他稱呼一聲兄弟,這是對他身份的辱沒。
這錢小五,真太不知好歹了。
「我不揍你,你先揍我吧。」周通里嘴裡冷哼了一聲。
如此幾個來回,虛虛實實的,錢小五就不耐煩了,嘴裡叫嚷:「咱打架,就得來真格的,你讓我,我讓著你可是不行。再這樣折騰下去,天只怕就要黑了,好沒意思。你既如此謙讓,那我少不得就先揍你了,讓你領教領教我的厲害。」
錢小五會說話么?
會。
不然怎地當上賊匪的頭子?
錢小五真的會說話么?
卻也不盡然。
至少在這周統領面前,他好幾處地兒讓周統領不爽。什麼叫領教厲害?論領教,論厲害,也是他姓周的說。錢小五隻有聽從的份。
「好,你出就你出。」
周統領瞪著眼兒,底下一撥兒給他叫喊助威的。畢竟周統領帶來投誠的人多。這一聲聲喊叫,可謂響徹天空。
那邊,錢小五自然也不甘於人后。
原先他的那些弟兄,乾脆就爬到了樹上,在樹上敲著鑼,給錢小五助威。
錢小五真的伸出拳頭了,刷刷兩記老拳真的揍向了周統領的胸膛。咚咚……廣場上的人都聽得見。
周統領沒半點反應。
因為他覺得不疼。
「哈哈……該我了。」周統領大笑兩聲,反而在錢小五後背給了他一記鐵拳。
錢小五也沒半點反應,因也覺得不疼。
二人都留了心眼,使出的都不是自己真實的水平。
「周大哥,你太謙虛了。」
錢小五哈哈一笑。
這笑聲可是刺激了周統領。想他也是威風過一陣的人。好歹統領是個官兒。他當官的時候,這錢小五還不知在哪處撒野呢。
「誰是你周大哥?你周大哥哥在天上看著你呢。」
說完,周統領可是牢牢實實給錢小五的胳膊甩上一腿。錢小五覺得疼。但他不服。人群有騷動聲。他認為周統領的行徑和偷襲沒什麼兩樣。
周統領的話有問題,是陷阱。什麼周大哥哥在天上看著他?就是這一句讓錢小五分了心。好哇,竟然敢玩陰的,自己難道就不會?
錢小五就指著天,叫道:「哎呀,真的邪門了,天上怎麼有兩個太陽呀?」
旁人不知就裡,圍觀的都齊刷刷地抬起腦袋,看向天上的日頭。沒有啊,天上不就一個太陽嗎?怎麼回事?那周統領也中了招,疑惑地看著遠處的天空。
說時遲,那時快,錢小五甩起一個掃狼腿,對準了周統領的兩個腳丫,狠狠踢了兩下,周統領咕咚一聲就栽倒在地。
錢小五再次哈哈大笑。
「三、二、一……起來,起來!」
錢小五原先一個羅羅看著可著勁了,過來奉承他,嘴裡說道:「頭兒,您要連著數上三聲,他不起來的話,那就是你贏了!」
那邊廂,圍著周統領的人就要上前拉他。但周統領不讓。
他嘴裡罵罵咧咧:「好你個賊人錢小五,做的事這般不光明磊落。搏鬥就搏鬥,你嘴裡說的什麼玩意兒讓我分心?論實力,我是你的百倍。」
周統領嚷嚷著站起來,可也不知怎麼回事,一時半會的,就是站不起來。
原來,這周統領有腰傷的舊疾,這跌倒了損著腰了,就得人攙扶。反正,人群見他跌跌撞撞爬起來的樣子,也著實狼狽。
劍染和桑雲,就是這個時候回了燕山的。
這一路,二人知道仍有細作潛伏,但不知在何處。
人群轟然大笑。
周統領今日著實丟下了面子。
有一個伙夫說:「哎喲喲,大將軍真是看錯人了,這朝廷里的統領出身的人,就這幾下身手?我這個伙夫也強過他許多嘛。我要做統領,興許比他還強。」
另一個馬夫就道:「哎呀,看來朝廷真的是混賬,真的腐敗。周統領這樣的三腳貓兒,不,還不及一隻真正的貓兒呢,虧大將軍還這麼重用。看來,我們是跟對人了。」
底下的一撥人話兒就更多了起來,說什麼的都有。
這真叫周統領沒有面子啊。
錢小五看著都不忍了。他想走過去,對周統領說點兒什麼,可又怕他不高興。沒錯,自己就是偷襲了,但誰叫他也不規矩呢。
說來,自己這偷襲還是跟他學的呢。
周統領是丟了臉面,正無計可施之際,只見一個以前的下屬又對著他的耳朵低聲說了幾句什麼,周統領點頭,那下屬就將一張弓遞了過來,恰好天空有兩隻鳥嘎嘎飛過。周統領就對著圍觀的人說道:「你們都看好了。看看我到底是真有本領呢,還是只一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你們的大將軍二將軍看走了眼!」
說完這話,周統領就張弓射箭。
刷地一聲,那兩隻空中飛翔的鳥兒,還沒意識到怎麼回事,突然就被鋒利的弓箭刺了個穿心過。
「一箭雙鵰啊,今兒我總算看見了!」一個賣菜的老頭,讚歎不絕。
另一個人就趕緊上前將兩隻鳥兒撿起來,當作戰利品一般,展示給圍觀的人看。
如此,周統領總算搏回了一點面子。
溪墨過來了。
得知怎麼回事,神情不禁嚴肅了。
「小五,我不是和你說過嗎?來到燕山,得收起以前的那一套,待人謙和,為人寬厚。你看你……
」
錢小五就顯得十分委屈。
「二將軍,這也怨不得我。圍觀的人都叫囂著要我和周大哥比試比試。我要老是窩著拳頭不伸手,也顯得我沒那幾下子,鎮不住人啊。」
「鎮服人,靠的是人心。」
「這個……這個我也知道,但這種情形下,我也想不了那許多了……」
錢小五還有點兒怨氣,為啥二將軍只怪自己,不去責怪周統領呢?就因為,他的來頭是朝廷里的一個什麼統領。哼!沒想到二將軍看著平易近人,超凡脫俗,卻也這般不能免俗。錢小五越想,心裡越覺得喪氣。
溪墨就想安慰幾句,他的本意不是如此。
「溪墨……」
「大哥哥……」
兩聲呼喊,立馬吸引了圍觀人群的目光。
熠熠的晴空之下,一匹健碩的馬兒朝著這空曠之地飛奔過來。馬上有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二十齣頭,女的身量未足,看似只有十歲有餘。
聽著這聲音,溪墨略略吃驚。
再一抬頭,只見馬上的人已經下了來。
劍染牽著桑雲的手,走到溪墨跟前,說道:「抱歉,我把她帶來了。」
那桑雲知道大哥哥見到自己會吃驚,會不高興,因此就躲躲閃閃。可她到底年輕。一則,這燕山附近的風景吸引了她,令她想四處看看,轉悠轉悠。二則,她想快速找到秋紋,還有那芸豆兒。
溪墨想了想,便對著一旁的錢小五道:「或許,是我錯怪了你,下不為例。」
那周統領卻也不想將事情鬧得如此僵,也就過來道:「二將軍,我和小五兄弟就是比劃比劃,沒有別的意思,小五兄弟,對不對?」
他這是不想讓史溪墨不高興。
不想,錢小五聽了他這話,心裡並不爽快。這周統領真不愧是軍營里混過的,挺會做人的嘛。好的歹的都讓他說了。
那自己還說什麼呢?
因此,錢小五就一聲不吭了,但臉上卻現出十分不耐的神色。
溪墨就各自拍拍他的肩膀:「晚上,我請你們喝酒,不許不來。就在那餛飩鋪子里。不來,就是不給我史某人面子啊。」
溪墨的心思更在自己的妹妹身上。
他將劍染雲帶至一邊,低聲問道:「劍染,到底桑雲怎麼來的?」
劍染還沒開口呢,桑雲就趕緊解釋:「大哥哥,不關劍染哥哥的事,是我自己要來的,你也是素來知道我的志向,這輩子不出來見識見識,也是枉過一輩子。」
溪墨就嘆:「誰讓你不出來?只是你還太小。不用說,你是偷偷出來的。家裡人肯定不知道。」
桑雲不言語了。
「好不容易江城安定了一些。祖母和母親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你卻又……」
桑雲就低了頭。
劍染就道:「反正都來了,一時半會的,也回不去。莫如,你就修書一封,告訴他們不就行了?」
「哪裡這麼簡單?」
「不然呢?」
溪墨便責怪劍染:「我以為你行事兒變得穩重了呢。這桑雲就算哭天哭地地要來,若沒有你的馬兒,沒有與你同行,她就算想上天也是沒法兒。說來,她有錯字只佔三分,這七分都是你的錯。」
柳劍染的臉上便現出幾分複雜之色:「是呀,你妹子不過離了家,暫時看不到家人,你就這般緊張。倘若有別家,因受了以前共事的同僚栽贓,或者陷害,或者就是落井下石,以至於弄得流離失所,家破人亡,陰陽相隔,這裡頭的痛苦酸楚又同誰去訴去?」
溪墨便皺起眉頭,因覺得劍染話裡有話。
「你,到底想和我說什麼?」
柳劍染冷哼一聲,卻也及時住了口。
「我不想和你說什麼,不過將心比心。你這妹子我看出來了也好,省得在那窒息的家裡,憋悶了,變成個古板的婦人。你那祖母,自詡精明一世,真的就能將她的孫女兒教育好了?我看未必。」
溪墨更疑惑了。
劍染,一定和他隱瞞了什麼,說話古怪,說一句留半句的。
「到底怎麼了?」
「呵呵……我的意思就是……你別干涉桑雲。她早出來早好。」
「就是這個?」
「不然還能是哪個?」
「不對,你的意思,分明想告訴我一點別的事情。」
「呵呵……我是開玩笑,做一個不恰當的比喻,我的史家大少爺,二將軍,你就別多想啦。」
劍染轉頭,又問桑雲餓了沒?這燕山可有一個極棒的燒烤鋪子,那鋪子里烤的羊肉滋味可是一絕。
劍染不想和溪墨啰嗦下去了。
桑雲也怕和大哥哥繼續盤問,聽了這話,也就笑:「好啊?在哪裡?我現在就想去。」
溪墨就道:「好個饞嘴的丫頭。我只問你,你就不想知道晚上住在哪嗎?」
「我已經想好了,待會兒,柳哥哥帶我去找秋紋,這個就不勞駕你了。你事情多,忙。」桑雲已然知道秋紋和大哥哥的關係,又聽說了她在燕山的一干作為,心裡既好奇,又欽佩,更有羨慕。
「你……」
看著桑雲蹦蹦跳跳地跟隨劍染走了,溪墨更覺頭疼。
他只得轉過身,返回軍營。
還沒走幾步,前面就遇上一人。
「怎麼?劍染回來了?怎麼不向我報道一下,就帶著一個小姑娘逛街去了?」這可不是劍染的作風。雖然他行事常常先斬後奏,但禮節上還是過得去的。
今天,卻是異樣。
溪墨就苦笑:「那個小姑娘,正是我家裡的一個小妹子。」
「啊?」
雲詹也表示驚訝。
「她是跟著劍染偷跑出來的,我這裡正覺得頭疼。」
雲詹就看著他二人一大一小的背影,拍拍溪墨的肩膀,說道:「看樣子是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很好。如此我燕山就更熱鬧了。」
雲詹又借口有事,要與溪墨去看一個更堆好的沙盤。
溪墨不知,此時雲詹心中極為不快。
方才,他已經在軍營的一角落看見了錢小五和周統領搏鬥。兩撥的人雖然各自給以前的頭兒助威,但最後都聽命於史溪墨。
人人都知道溪墨是燕山的二將軍,地位其在自己之下,但人人都尊敬他,甚至崇拜他,尤以燕山的百姓為甚。
加之他自己刻意低調,時間一長,人人都認為史溪墨才是這裡的最高統治者,這是雲詹不能忍的。雖然大權沒有旁落,但他不允許別人奪了他的風光。
雲詹想想,又借口說沙盤還要改動,他另有要事。「你家妹子既然來了,柳劍染又與你交好,莫如你趕緊去陪陪他們。」
溪墨便道:「好。」
雲詹回到帳中,因心裡鬱悶,拿著筆,就在一張紙上寫下幾個草書的「溪墨」。那艷魚是給雲詹端茶倒水的丫頭,並不識字,只見大將軍一回來,情緒就十分低落煩悶,猜不出由頭,又見他在紙上寫了許多比劃一樣的字,心裡好奇,便叫來一個上了年紀的隨從請教。這隨從其實是個太監,跟隨雲詹有那麼十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