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麾下炙(十)
秋紋就默然了一會。
她與這裡,還是存了幾分眷戀的。
雖然也知道,燕山與所有人而言,都呆不長,不過是暫時的安置之地。
可時間久了,還是不舍。
頗有幾分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之意。
「我祝大將軍一切順利。」
這句話,實心實意。
溪墨是雲詹的手下,且還是最得意的手下,雲詹好了,溪墨也才得好。他們一同起兵,一同作戰。雲詹為主,溪墨為副。一旦得了天下,雲詹便是新的君王,而溪墨,便是他的臣子。
君君臣臣。君為臣綱。
秋紋讀過書,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到那時,她寧願溪墨與她放棄一切,找個好山好水的地方隱居。要麼,乾脆還是回江城,做個自由自在的員外郎。
但這些,都需得到雲詹的默許。
一時之間,秋紋只覺得雲詹能夠決定她和溪墨的生死。她心裡有幾分緊張,幾分凝重,幾分嚴肅,又好像為往日里自己不知好歹和他爭執懊惱。
早知如此,不如當初都一一地順從了。
若他秋後算賬,只怕……
「我謝謝你。」
雲詹並不知道秋紋內心所想,相反還多問了一句:「若是戰爭平息,一切順利,只怕你要與溪墨成親了吧?」
秋紋就笑笑:「眼下時勢緊迫,秋紋不想這些。」
「也該想一想。」
「我和溪墨都是以大局為重的人。我們心裡想的都是大將軍您的事。」
雲詹也一笑:「好,知時務者為俊傑。」
雲詹走了。
他的心中,還是不甘。
不過,從和秋紋的談話中還是可以得悉:她的確心繫史溪墨。這更讓雲詹苦酸了。那麼,是否要聽那老隨從之言,先下手為強,在行軍途中尋找一些意外,乾脆讓史溪墨死了,如此就一了百了。
雲詹做出這個決定,也是經歷了心裡千百次掙扎的。
他和溪墨也算髮小。雖然深宮繁瑣,但云詹也算是養在宮外的。打小兒就和史家的大公子認識。現在為了一個女人,就要變相地還死溪墨,雲詹也於心不忍。
溪墨對他有很大的用處。
不過,他有多大的用處,日後就有多大的阻礙。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與公與私,雲詹都覺得老隨從說的言之有理。既然是個隱藏的禍害,不如早點除之。除去了,一則可以得到秋紋,二則與自己登基無礙。溪墨的聲名兒日漸壯大,保不定那一天在軍士的眼中,他的威望就超過了自己。
雲詹獨自走在高高的小山頂,眺望整個軍營,心裡默默道:「蒼天有眼,蒼天有眼。蒼天一定要保佑我順利度過此關,才不枉費我幼時的艱辛。蒼天有眼啊,我雲詹在這裡跪拜蒼天,給你磕頭了!」
回到大營,雲詹又叫來老隨從,如此這般地囑咐幾聲。
老隨從笑了笑,領命而去。
溪墨的先遣隊就出發了。
同時,他也帶上了秋紋歡兒桑雲一同前往。待繞道經過江城,就將她們送回去。
那錢小五和芸豆兒就給秋紋等送行。
芸豆兒的心裡非常不舍。
錢小五也恨不得跟隨溪墨一同前往。依他的意思:自己是史家大爺招降了來的,自己理當只聽從史家大爺的吩咐。大將軍雖是大將軍,但自己卻應是史家大爺的嫡系。
他將這個請求提出,招到了雲詹的否決。
錢小五依舊哀求。
雲詹就道:「你留在我身邊,跟隨我同行。」
還有那周統領,聽說二將軍領著先遣隊先往北討伐了,心裡一緊,這作戰開始,先遣隊一方總是凶多吉少。按理說,二將軍是軍營要人,這個時候,不該以他為先遣隊主力官,怎麼樣都不妥當啊。
他心裡存了疑問,也就大膽兒詢問大將軍雲詹。
得到的答覆是:這是他和史溪墨共同商議的大計,餘下諸人,對此不得有任何的異議。周統領只得閉嘴。
溪墨不知秋紋的打算。她已經想好了一旦回到江城,將歡兒和桑雲安頓好后,就男扮女裝混在溪墨的隊伍中,待到了合適的時機,再出現與他面前,給他一個驚喜。
這一路並無什麼阻礙。
卻也是十分奇怪。
溪墨以為朝廷會設埋伏於路上,可偏偏又沒有。
真是奇崛。
儘管如此,溪墨仍舊不敢大意,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將整個先遣隊都至於危險的境地。就這樣,五千大軍安然無恙地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小鎮,眼看就要經過江南富庶之地江城。溪墨的心,也就因此繾綣不定起來。
各位看官,你道為何?
非朝廷不用心,只是這寫地方官,因為貪生怕死,因為怕流血犧牲,都暗自裝聾作啞,在史溪墨繞道之前,都一一吩咐好了手下,只管當作什麼都看不見。一個兵不出。又命百姓們都將院門緊閉了,不出街口,不去串門,更少上街。
所以,當溪墨經過一個又一個乾淨空曠的大街時,還疑惑是到了什麼不該來的受了巫蠱的死城。
這一日,溪墨找了一輛馬車,預備帶著秋紋等返回江城了。他叫來幾名部下,如此這般地交待了一番。
不外乎,就宿的時候,盡量不去打擾平頭百姓,只管去找偏僻的驛站,哪怕晚上就找個古墓借宿一晚。若有人無路可去,來投誠的,也只管先收下。是否細作,一概等他回來。
那歡兒卻高興得很。
這一路跟著大軍,他便自以為也當了一回兵士了,嚷著要溪墨給他一柄小點的寶劍。溪墨就搖頭,說等他大一點兒。
那劍染未曾和溪墨同行,心裡有點遺憾。
他也是被雲詹迷惑住了,一點兒沒能察覺雲詹潛藏的禍心。
桑雲回江城了,與他而言,也等於胸口卸下了一塊很大的石頭。不然,他得被史府的老太太念叨詛咒死。
對於家裡被抄,對於父親的離奇死亡,劍染與一次喝酒時,曾將心裡的這個秘密告訴過雲詹。雲詹沉吟了一番,也就告訴劍染:「好。這是你的家事,可你卻對著我袒露無遺,可見心裡是信任我的。這件事你不要放在心裡。我向你保證,一旦我登基,頭一個,便是替你查出害你家的真兇。」
雲詹既已做出丟棄溪墨的舉動,那麼對於三號人物柳劍染也就要竭力拉攏了。他覺得,這柳劍染和史溪墨不同,外面爽朗,內里也是一樣的不拘小節,此人沒有什麼心計,對於自己說的,不管什麼,往往都是深信不疑。
這樣的人,假以好處,一定能為自己重用的。
劍染認為以溪墨的能力,充當先遣隊的統帥,實則有些大材小用了。他認為溪墨在途中不會遇到任何的難處。
歡兒得不到一柄寶劍,就嚷嚷著說,不想去什麼江城,不想去什麼史家。「那又不是歡兒的家,歡兒是爹爹的養子。再說,歡兒到底不姓史。」
桑雲就過來道:「好侄兒,別生氣。其實江城很好玩的。我陪你。我家很大很大,我還有兩個姐姐,一個慈祥的老祖母,一個整天念佛的嫡母,還有一個不說話的庶母。我家裡還有一個念經的尼姑,她們都是頂好頂好的人。」
歡兒一聽,就問:「怎麼聽著都是女人,沒一個男人呀?」
桑雲想想也是:「是啊。都是女子。就是這樣才好啊,你去了,方才顯得你的金貴。我家老祖母見了,一定歡喜得緊。」
歡兒自小在軍營長大,確實不曾經歷這麼複雜的家庭。一時覺得好奇,一時又覺得頭疼。一時很嚮往,一時又畏懼。
「爹爹家裡是當官的人家,歡兒害怕。」
溪墨就安慰:「不用怕,爹爹家裡的人,真的都是好人。你去爹爹的書房住,爹爹的書房裡,有很多好玩的兵器,一點兒不用買個小的寶劍。爹爹書房還有書,還有文房四寶。爹爹不是答應了你嗎,一旦你去了,便有一位高手爺爺教你練劍。你在江城,才成有如此安逸的環境安心練劍。」
歡兒到底孩子心性,還是被溪墨的幾句話騙過了。
歡兒就拉著秋紋的手,又笑眯眯的:「我怎麼忘了?我不孤單,也用不著害怕。秋紋娘不是一直跟著歡兒嘛?歡兒就跟著娘,娘到哪裡,歡兒就在哪裡。」
此言一出,溪墨連連點頭,連誇歡兒聰明。
桑雲也說他孺子可教。
唯有秋紋,站在那裡,摸著歡兒的頭,心裡卻很內疚。到底,她騙了他們。
溪墨就對著秋紋道:「相信我,我家裡不比以前了。我爹爹去世后,家裡也算衰落了,遣了許多傭人,宅子大,就更顯得冷清。」
秋紋已然知道:史家的確精簡了不少人。戲子更夫什麼的,都不在了。
經歷了這種種,再回想以前,秋紋已然十分淡定。
「我不怕見你祖母,還有你母親。」
「當真?」
「這不是你教誨的嗎?」秋紋還開起了玩笑,「我得自信。事實上,我壓根不在乎她們心裡怎麼看待我。我喜歡你,看重你,我要和你在一起,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