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你一笑,春風現(三)
玉夫人也看不過。
她對著秋紋:「你們一路顛簸,想也勞累,飯菜都預備下了。趕緊進去吧。」
玉夫人經歷變故,心裡已奢求。
一家人,快樂平安就好。
她的心裡,已經接納了秋紋。
史老夫人固然明白兒媳的意思,但心裡頭還是有疙瘩。她一輩子排場慣了,即便兒子死了,也還是改不了誥命夫人的高傲神氣。
「慢著。」
史老夫人還是擋住了。
沒錯,她就是在刻意為難秋紋。
溪墨就道:「祖母,若你真的難為秋紋,那便是難為我。那我即刻帶著秋紋走人。」
這是他的真心話。
時過境遷。
他原以為奶奶會不那麼固執,甚至會喜歡上秋紋。
可他錯了。
喜歡不喜歡的,是另外一回事兒。
僅僅因為秋紋的身份,奶奶就刻意將史家的大門給秋紋堵上了。
「好。那你帶著她走。」
老夫人賭上氣了。
玉夫人就打圓場:「何必如此?」
歡兒聰明,一下看出這位鬚髮皆白的老祖母並不喜歡秋紋娘。當下,歡兒就握住秋紋的手,對著史老夫人笑道:「你不喜歡秋紋娘,就是不喜歡我。我也跟著娘走算了。」
史老夫人一聽,心裡有些不舍。
歡兒這孩子雖然是孫子的養子,但粉嘟可愛,實在是個叫人心疼的孩子。史府這幾年,一直沒聽過孩子的哭叫,老夫人著實喜歡歡兒,喜歡得緊。
「別,我只是在和你說笑兒。罷了,看在這孩子的份上,且讓秋紋一起進來吧。」
老夫人又改了顏色。
真正,玉夫人人等也就很無奈。
自打史淵過世活,老夫人就像一個孩子一樣。一會兒好,一會兒歹的,說話叫人摸不著頭腦。比如,昨天裡頭,她嚷嚷著要吃桂花糕,吩咐廚房做了十來只。可嘗了幾口,就說不吃,不好吃。
如今似乎依然有錢。
但這些錢大半靠玉夫人的田畝收入。
如今世道不穩,必須低調。
玉夫人還想著,將宅子賣了,換一所小一點的清靜一點的。這麼多人,住著這麼一所大宅子,實在是浪費。
玉夫人轉而一想,忽然就盯著溪墨,兩隻眼睛一動不動:「墨兒,莫如你還是走了的好。」
溪墨看著母親,心裡也一緊。
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自己大意了,實在大意了。
果然,接下來玉夫人就道:「新任的知府,是朝廷里剛……」
點到為止,就這麼多。
秋紋也聽出了額外的玄機,也看著溪墨,心口兒也咚咚咚地跳。沒錯,此地危險。溪墨的先遣隊還在不遠的一處郊外。
當初錢小五跟著溪墨走的時候,也算赫赫揚揚。
那會兒江城亂,百姓們雖不知道錢小五到底要去哪兒,但都知道他跟著史家大爺是去幹事兒的。究竟幹什麼,城裡居民並不知道。但人都會猜測,都猜測溪墨去乾的事兒,是大事,是和朝廷有關和皇帝有關的。
和朝廷有關,但又似乎是走在了相反的道兒上。
這很可怕。
保不住有些人的嘴皮兒到處亂說,人心隔肚皮。
雖然,江城裡的百姓都恨透了當今高居皇位之上的昏君,恨不得立刻駕崩,或者乾脆讓賢了事。
人心惶惶。
誰都知道,這天下或許就要易主。
明日眼睛一睜,保不定這皇位坐著的人就換了,換成別人了。
所以,貿然說出誰誰誰,要去什麼地方,要行什麼什麼事,都是三緘其口,或者遇陌生人就是渾混說一氣。
總之,人人都還顧惜著史家,只看在玉夫人和史溪墨的份上。
秋紋低著聲音,說道:「溪墨,卻是如此。我看,我還是跟著你走了為好。」
這是上策。
在秋紋看來,自己已然從史家離開,但自己也是跟著溪墨走了的。這個,史家下人也清楚,一概瞞不過去。
如此一想,歡兒也危險,桑雲等姐妹也危險。
倘若朝廷發現溪墨真的行謀反之事,那麼史家一概人都是要被捉住送去京城問罪的。家裡的下人也都難逃。覆巢之下,豈有完卵。不不,就連江城裡的一干百姓也都跟著倒霉。
怎麼辦?
倒不如,趁機將江城拿下,收歸了寧北王。
可這是大事。
且不在北伐的計劃之中。
但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秋紋心裡有了想法,便裝作低聲下氣地對老夫人陪笑:「老太太,是我錯了。我出身低賤,原不該巴著您孫子,是我不好,隨便您怎麼說我,我一概都是不放在心上的。」
史老夫人一愣。
她怔怔地看著玉夫人,一時之間,就沒了堵著的話了。
沒錯,秋紋改了注意,如此惶然離開,還不如趁此將江城拿下。如此,也算一捷。只是,溪墨會同意嗎?所以,還是要和他一起,晚間商量。
她料定這會自己和溪墨的處境並未危險。為了整個江城百姓的性命,她顧不得了,哪裡還會在乎老太太的幾句不中聽的話?
玉夫人更是拉住秋紋的手,說道:「真是個懂事的孩子。有你在溪墨身邊,真是溪墨的福氣。」
玉夫人已經設下宴。宴席很豐盛。
歡兒吃了許多。
用他的話說:肚皮都撐圓了,實在吃不下了,再吃,就要撐死了。
這不是假話。
桑雲摸著他圓滾滾的肚皮兒,卻也嚇一跳。
「我的小祖宗,你可真能吃。」
歡兒在席間吃了一整隻雞,還有半隻小豬蹄。這對一個七歲的孩子來說,已然是很大的胃口了。
吃飽了的歡兒就被老夫人牽走了,去她的屋子消食了。
那妙圓在席間,一直不曾說話。
她吃素。
玉夫人吩咐下人給她另做一份素食。妙圓慢慢地吃著,一臉的平靜。
桐雲梓雲有許多問題要問桑雲。比如那燕山究竟是怎麼個模樣兒,比如那裡可有什麼好玩的東西,比如那裡的人兒都說什麼方言?
桑雲知此關逃不過去,少不得晚上費燈熬夜地說上一番。
吃完飯。
玉夫人特意留下。
她有話兒要對溪墨,以及秋紋說。
「妙圓,你也別走。」玉夫人拉住妙圓的手,示意她坐下。
妙圓就笑笑,還是未說話,但聽從了玉夫人的意見。
她二人對面坐著的,就是溪墨和秋紋了。
氣氛又變得嚴肅。
溪墨和秋紋心有靈犀一點通,已經知道秋紋想說什麼。不用她開口,一切還是自己說出來為好。
「如此,我走了,與你們反而不利。我想過了,既然這新來的太守在江城無根無業,乾脆就策反了算了。」
他故意用一副輕鬆的語氣。
玉夫人還是嚇一跳。
雖然她隱約預感到兒子大概想說什麼。沒想到,心裡想的果然就是兒子要說的。
玉夫人就低著眉:「策反,你說得輕巧。若是失敗,許多人要被殺頭的。到時,江城又要血流成河了。」
溪墨就道:「我心裡已經有周全的法子。」
「周全?」
「不錯。」
溪墨已經修書一封給先遣隊的一名屬下,叫他趁著晚上領一千精兵過來支應。
他更想好了:自己還是要北上的。隨後,雲詹的隊伍會陸續跟上,這是大部隊。屆時一定會收復沿途州縣的。秋紋留下,活捉住太守,就命秋紋管轄整個江城的治安。溪墨相信她的能力。
但這個主意,但寧願寫在紙上,而不願開口說出來。
為何不願說出?
只因怕秋紋拒絕。
寫出來,方還委婉一些。
玉夫人看著兒子在紙上將功城策略一一寫下,她在旁細細地看,驚出一聲疙瘩。
妙圓也過來看。
她和玉夫人的態度不同。
看罷,只輕輕說上一句:「明白了。」
溪墨就與妙圓微笑。
「師太明白就好。」
「不錯,就是這樣好。」妙圓又加上一句。
這些,都讓玉夫人糊塗了。「什麼明白,又什麼好的?」
妙圓就正色道:「如此,江城只能如此了。不然,也沒有更好的法子。溪墨說要拿下江城,那他自然不是和我打誑語。我相信他。我看呀,這個時候,也到了江城變天的時候了。」
說完這話,妙圓又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玉夫人還是搖頭。
「你呀,怎麼竟是站在他們一邊了呢,這是多危險的事。」
妙圓就笑:「其實,我和你早知道墨兒和秋紋去燕山幹什麼。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閉口不言。既然決定謀反,眼下又是如火如荼之時,為甚還要猶豫?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從古至今,那些起義的人,都吃了這個虧。我看,溪墨做得很對。江城是溪墨的老家,也是劍染的老家。這倆人興許早就在張宰相的黑名單上了。只是他們處於種種顧慮,遲遲不去燕山討伐。不,興許燕山已然去過了,只是吃了個敗仗,變得謹慎了而已。」
玉夫人一愣。
好個妙圓,雖然出家多年了,但頭腦依舊保持了睿智和冷靜。
妙圓又道:「既然不得倖免,那就該起來反抗才是。我看,溪墨得勝的幾率很大。有了這個好開頭,再拿其他的城池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