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消散的詛咒(下)

第十八章 消散的詛咒(下)

隆隆的悶雷聲不絕於耳,淅瀝的雨滴沖刷在屋檐,滴滴答答,突然,一聲驚雷炸響,刺目的亮光劃破沉寂的黑暗,巨大的聲響將我從迷濛中驚醒。

夜色朦朧,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四周瞬息閃過的雷光刺破黑暗。

借著晦明不定的雷光,環顧四望,屋內除了幾把簡陋的桌椅,一個人也沒有。

思緒在清醒后的十幾秒內緩緩復甦,我想起了昏迷前發生的一切,下意識坐了起來。

「有人嗎?」「道士,阿光……」

沒有人回應,我弄不清楚現在是什麼時辰,只能從夜色推斷此時應該已是深夜。

可能睡著了吧!我這樣安慰自己,可心裡卻有一股不安在蔓延。

按說詛咒剛剛發作,我的身體應該會很難受才對,可我沒有察覺到任何不適。這有兩種可能,一是我已經昏迷了相當一段時間了,二是詛咒發作的後遺症減弱了。

我翻身下床,想去找水喝,推開屋門,發現門外是一條長長的木廊,廊下是一片茂密的樹林,雨並不大,林間水汽蒸騰,一片朦朧,顯得萬分神秘。

我認出了這個地方,除巫女外,三苗先寨還有三位領導者,分別是巫王、蠱王以及苗王,這個時代的苗寨首領正是我們熟識的苗王,而眼前這個地方,正是鼓藏堂,也就是苗王居住的地方。

發現這一點后,我心裡一安,因為鼓藏堂與祭司堂相距甚遠,在邪雲剛出現的時候便已陷落,如果不是危機已經解除,我是不可能安然無恙出現在這的。

走過迴廊,途中經過的幾個房間都緊閉著房門,透過窗戶,能看到房內漆黑一片,看來他們都已經睡下了。

想著,我轉身正準備回房,可突然間感覺哪裡有些不對,再聯繫起心中那股不安,我立即警惕起來。

環視周圍一圈后,我很快發現了問題所在。

只見在迴廊檐角之下每隔十步便有一盞青燈,燈焰幽幽,呈現出詭異的幽藍色,並且燈焰也安靜得異常,簡直就像定格住了一般,沒有丁點跳躍的動作,在這隻有雷雨聲的黑夜中尤為詭異。

媽的,真是時運不濟,沒想到剛醒過來立馬就攤上事了,看來我這輩子是註定要和這些東西死磕下去了。

我在心中暗罵,可精神上卻不敢有絲毫放鬆,眼下情況尚未明了,至少到目前為止還什麼也沒有發……

等等,不對,如果什麼也沒有發生,那這些燈怎麼會變成這樣?心中的不安在這一瞬間達到了極點,也就在此時,我發現每一盞青燈對應的位置,正是這一層樓每一間房間的屋門!

這絕不可能是巧合,而且我房門外對應的青燈已經熄滅了。

「不好,道士他們會不會已經中招了!」

我心下大驚,慌忙撲向就近的一道窗戶,湊上前努力朝房內看去。

由於光線的緣故,屋內一片昏沉,什麼也看不清,正當我心中焦急萬分,恨不得立馬變出一支手電筒照亮一切時,我的眼睛突然適應了房間內的昏暗,隨即裡面的情況也清晰了起來。

不等我細想這個中古怪,接下來看到的一幕讓我一下呆住了。

那屋內只有兩人,一老一少,頭冠髮髻,像是一對師徒。

此時二人皆著中衣,應是剛從夢中醒來,可詭異的是,那眉目清秀,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年此時正捏著一塊碎陶片不斷割著老道士的脖子,邊切還邊露出一種極度陰森的笑容。

我心中駭然,一時間也忘記了迴廊中那古怪的燈盞,抬腳猛地踹開房門,幾步便衝到了那少年身邊,抬手抓向了他握陶片的手。

我本想制止他的凶行,可沒想到我的手竟直接穿過了他的手,隨後徑直沒入了老道士的身體里。

短暫的驚愕后,我意識到自己無法接觸到眼前這二人的身體,同時這兩人也無法察覺到我的存在,似乎他們僅僅是兩道投影。

莫非是海市蜃樓?又或是別的什麼幻覺?

我的腦子亂做一團,可眼前正在上演的畫面又是如此的真實生動,完全沒有絲毫破綻。

我又嘗試了幾遍,可還是同樣的結果,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少年一點點將老道的脖子割斷,鮮血噴涌在少年略帶稚氣的臉上,顯得越發詭異。

一步步走到現在,血腥的場面我也見過不少,可眼前上演的一幕還是讓我後背躥起了陣陣寒意。

要知道那陶片並不鋒利,老道的脖子與其說是被切斷的,倒不如說是被一點點磨斷的,究竟是怎樣的深仇大恨,才會讓一個心智尚未成熟的少年做出這等髮指之事?

我無法理解,此刻我倒希望眼前上演的這一切只是一場幻覺。

眼見老道已身首分離,少年滿是血污的面龐上露出了興奮之色,隨後迫不及待抓起老道的頭顱,嘴唇開合,放肆的大笑,似乎在說著什麼。

然而下一刻,老道緊閉的雙眼突然睜開,死死盯住眼前的少年,眼神中有難以置信,有憤怒,可更多的還是失望。

我被那人頭嚇了一跳,蹭蹭往後退了好幾步,那少年同樣被斷頭不死的老道嚇了一跳,慌忙把還在汩汩淌血的頭顱扔到地上。

那人頭骨碌碌滾了一圈后,竟停在了我的腳邊,面目朝上,兩隻瞪圓了的眼睛直直的看著我。我再也忍受不住,幾乎是逃命一般的奪門而出。

剛出走廊,我立即去敲隔壁的房門,可不管我怎樣敲,房內也沒有半分動靜。

我察覺到了不對,忙蓄勁一腳踹開房門,不等我細看內里情況,一道泛著金色的凌厲劍氣徑直朝我雙眼掃來。事發突然,那劍光又迅疾無比,我完全來不及閃躲,雙眼已經被金色填滿。

我下意識閉上眼睛,心說完了,這下就算不死也瞎定了,只可惜那瞎子相師已經離開了,否則倒是能向他討教些相命的本事,今後也算有門糊口的營生!

然而足足等了好幾息,我並未察覺到不妥,睜眼一看,才發現自己並沒有瞎。

心中驚喜之餘,我注意到了房間里的情況,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只見屋內漫天的劍氣飛射,掌勁橫掃,竟是兩名道人在打鬥。看著四周摧折的傢具擺設,顯然雙方都下了死手,我嘆了口氣,默然退了出去,從這二人心無旁騖的爭鬥以及那道並未對我造成傷害的劍光來看,這的情形與隔壁一模一樣。

這到底是怎樣一回事?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疑惑、焦慮以及那漸漸攀上心頭越發強烈的不安寸寸折磨著我,我想到了巫女,想到了道士,想到了兩位師父,也許此時的他們也在經歷著同樣的事情!

不,不能,我絕不能放任這樣的事情發生!

我把定心念,繼續往下敲去。

越往下敲,我的心越發往下沉。這棟樓,不,應該說這個世界彷彿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剝離開了,每一個房間都出現了類似的情形。這些人像是沉浸在了另外一個世界里,完全察覺不到我的存在,又或者,處在另外一個世界的人,是我!

很快,我找到了道士,他和阿光同在一個屋子,可讓我心中一沉的是,他們身上也出現了一樣的情況。

所幸二人的狀態還算正常,道士正在打坐入定,阿光則在聚精會神的畫符,並沒有其他人身上出現的那種癲狂跡象。

我感到有些奇怪,身處同樣的境地,為什麼獨獨他二人能夠保持心智,而那些出手不凡的前輩高人反而全都心智失常,陷入癲狂之態?

正疑惑之際,打坐中的道士不知出了何事,突然抓起懸挂在床頭的三尾魚柄桃木劍,自床榻上跳起,怒目圓瞪四周。

我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還以為他和其他人一樣,失去了心智,下意識想去叫醒他。

手伸出去,我才想起眼下的處境,可讓我意想不到的是,我的手竟真的好像摸到了什麼,不是實物的觸感,而是一種空間的阻滯感。

我心頭一跳,搞不明白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狀況,這在之前可是前所未有的,莫非道士身上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正當我驚疑之際,道士臉上也露出了驚疑之色,只見他好似察覺到了什麼,邊朝我所在的方位張望,邊摸了摸自己的肩膀,而那正是剛才我方才觸碰到他的地方。

道士張望了許久,可還是滿臉驚疑,顯然,他仍舊無法看到我。片刻之後,道士面上的驚疑變作了被嘲弄后的不爽,隨即開始大罵起來。

我雖不懂唇語,但道士成天掛在嘴邊的口頭禪還是非常好辨認的,他開頭的第一句分明就是:無量你奶奶個天尊……

除此之外,似乎還叫了我的名字,只是那些我已經無法分辨出了。

看著道士氣急敗壞的樣子,我只得苦笑,同時也發現了道士身上與旁人不同的地方。

在道士的身體周圍,隱隱有一層灰濛濛的光,由於周圍的環境本就昏暗,不是湊近了仔細觀察,很難發現。正是這層灰光的存在,使得道士看上去與周圍的空間有些脫節,格格不入,似乎灰光正在排斥四周的環境。

這一幕加劇了我心中的疑惑,我急忙跑到阿光身邊,一瞧之下,不由暗道果然。

只見阿光身上出現了和道士相似的情況,同樣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不同的是,阿光身上的,是深邃如墨的黑光,並且那黑光給我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好像……好像是起源之力的氣息。

我有些愕然,然而就在此時,道士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麼,突然飛身向阿光身後躍去,手裡的木劍已然蓄勢做好了劈斬下去的準備,看這架勢,是想要對阿光下手啊!

我心道不好,急忙撲身上去阻攔,可道士的身法奇快,哪是我能追上的?

只半息不到的時間,裹挾著凌厲勁風的三尾魚柄桃木劍當著我的面將阿光斜劈成了兩半!

「完了……」我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然而接下來的一幕卻又讓我吃了一驚。

木劍自阿光體內斜劈而過,可阿光卻好像沒事人一樣,甚至完全沒有察覺道士的存在,依舊自顧自的鼓搗面前的符籙。

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他倆和我一樣,也不在同一個世界?

我心中的疑惑越發強烈,可卻得不到半點頭緒,不由開始煩躁起來。

突然間,一道驚雷劈在了走廊里,巨大的轟鳴聲好似貼著我的耳朵炸響,刺目的雷光瞬間點亮了黑暗,我下意識眯了眯眼,就是這一晃神間,道士和阿光,消失了!

我瞬間慌了神,顧不得耳中的嗡鳴,瘋狂大叫二人的名字,同時翻遍了房間的所有角落。然而,道士和阿光,的的確確消失了。

沒有留下絲毫痕迹,我的精神再也綳不住了。一直以來,道士和醫生一直都是我潛意識中最值得信賴的依靠,哪怕身處如此詭異的環境里,可只要能看到他們,我心裡的恐懼便不會那麼強烈,可現在……

我發瘋了一般衝出房門,立即就看到屋外的這段走廊被完全破壞了,那是雷擊的痕迹,所有的木板都已經燒成了黑炭,就連對應著房門的詭異油燈也在方才的雷擊下化成了灰燼。

其實這時候我就應該意識到問題的關鍵所在,然而當時的情況實在讓人崩潰,我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性的思考能力。

這個時候,我只想身邊能有一個同類,哪怕無法交流和接觸,只要讓我看到這地方還有別的人,那也足夠了。

由於通往下層的走廊遭雷擊損毀,於是我調轉方向,朝走廊的另一邊狂奔而去。

另一邊,也就是我剛才走過的路線,令人詭異的是,之前我經過的所有房間里的人,全都消失了。

正當我停下腳步,腦海中一片迷茫之際,突然,我的右手傳來一陣刺痛,就好像被電擊了一般,同時便看見數道藍色的雷弧從我手掌上的雷紋中激射而出。

我心中驚疑,忙定睛仔細去看,一看之下,我頓時吃了一驚。

只見一團無比詭異的東西正緩慢的朝我籠罩而來,剛才引動輪迴雷罡的,正是此物。

之所以說這東西詭異,是因為它完全沒有形質,幾乎完全隱沒於周圍的環境,擴散起來更是毫無聲息,若不是剛才我手掌上的雷紋突然爆發,只怕我到現在也察覺不到它的存在。

我渾身的汗毛剎那間都豎了起來,急忙後退躲避那團東西。

就在我朝後退的過程中,不知是因為外面颳起了風的關係,還是我的手無意間伸出了走廊,房檐外的雨滴滴落在我的手上,竟有一種刺骨的灼痛感,疼得我立即縮回了手。

好在那團詭異的東西擴散速度並不快,剛才的一番躲避,已經拉開了與它的距離。

此時手背傳來的灼痛感越來越強烈,我本能的往衣服上擦,可擦了半天,灼痛並沒有絲毫緩解,反而越來越劇烈,簡直就好像無數鋼針在往骨頭裡鑽一樣。

我吃不住痛,同時心中更是驚疑,便退往不遠處的一盞青燈下抬手去看。

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我險些叫出聲來。

原來那滴落在我手上的「雨滴」其實根本不是什麼雨滴,那其實是一團頭髮絲粗細的,不斷蠕動的細蟲,像極了我不久前培育的線蛇蠱,不同的是,線蛇蠱很長,而這團在藍色火光下呈現出暗紫色的細蟲只有半截拇指長短。

它們數十條彙集在一處,一端纏繞在一起,另一端則刺入皮膚血肉,並不斷往裡鑽,活像一條變異的吸血水母。

看著這些聚攏成一團一團的可怕蟲子不斷侵蝕著我的身體,我的頭皮一陣發麻,立即用手去拍,可這些蟲子韌性極強,根本拍不下來,而我又擔心太過用力去扯的話會將它們扯斷,天知道這些玩意扯斷後會不會死,要是不會,那情況可就更加糟糕了。

感受著手背上不斷加劇的疼痛,我心中慌得要命,可一時之間又無計可施,突然,我想起自己已經算是半個玄門中人,那可不可以用真氣把這些蟲子逼出來呢?

想到這,我立即開始觀摩腦海中的劍印,溝通丹田內的元炁。

然而,我很快就發現了不對,此時此刻,在我的感知中,我的丹田內空空如也,不只是剛恢復不久的元炁,就連我辛辛苦苦修鍊得來的真氣也消失不見了。

顧不得震驚,我急忙盤膝而坐,手結萬知印,打算通過與周圍空間的炁場共振逼出手背上的蟲子。

萬知印,這是圓通大師傳授給我的用以感知天地間炁之本源的一種法門,它可以讓人透過萬物的表象看到其內在的炁之本質,是一種極為高級玄奧的法門。修行者結此印感應到天地間流動的炁,便是有了炁感,然後再變寶輪印,便可將外界之炁引入自身,經由特殊的運炁手段使之流遍周身經絡,最終匯入丹田,便轉化成了自身的真氣,久而久之,由量變引起質變,便成了自身的修為。

這是一個極為漫長的過程,但現在的我需要的不是修為,我只需要與周圍的氣場共鳴,逼出手背上的蟲子,解決眼下的危機。

然而,絕望的事實再度給了我一記重擊,結萬知印的我,竟然沒有絲毫炁感,彷彿四周天地間的炁,消失了!

這下我是真的徹底絕望了,如此詭異的境地簡直前所未見,哪怕是童年誤入耶嶺的那段經歷也沒有眼下的情況讓人感到無力,這完全是一種毫無頭緒且明知無解的絕境。

死就死吧!

我心裡想著,徹底放棄了掙扎,再不濟也就是一死而已,老實說,因為詛咒帶來的接二連三的詭異經歷已經讓我身心俱疲,就這樣死去,或許不失為一種好的解脫方式。

當一個人連死亡也不懼的時候,那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是能嚇得倒他的呢?

我的心境突然有了變化,恐懼感瞬間減輕了許多,看著那團已經再度壓上來的詭異之物,我深吸一口氣,朝著它大喊:「來吧,都來吧,你們都想要我死,今天我就遂了你們的願,來吧,殺死我吧!」

似乎是感應到了我的憤怒,那團無形的黑暗略微停滯了片刻,隨後開始劇烈翻滾、擴散。漆黑的天穹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輪圓月,皎潔如玉。灑下蒙蒙暈光,映襯得樓檐外瀰漫的水汽,淅瀝的雨滴愈漸清晰。

直至此時,我才發現那雨滴是血色的,不,那不是雨滴,外面下著的,是和我手背上吸附著的一模一樣的蟲子。

妖異的血色蟲雨並未持續多久,因為那團無形的黑暗擴散得極快,幾個呼吸間,除我腳下所踏的方寸之地外,蟲雨、迷霧、皎月乃至整個天幕都被其吞沒。

我如失落大海中的一葉孤舟,被無邊無際的黑暗浪潮淹沒,黑暗仍在翻滾,而我手背上的蟲子也已蔓延到了肩膀。

原本早已有了死志的我根本不會在意這些,可突然之間的一個發現還是讓我吃了一驚,只見之前一直如附骨之蛆跟隨著我的厄源詛咒,竟然……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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