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谷底石像
楊家堡，後花園，竹亭。
身披淡紫長紗衣裙的少女正在亭中撫彈沉香古琴。
細細品味，琴聲忽而高坑似九天銀河星盤墜落，忽而低沉似小橋流水叮咚。
一縷輕煙從香壇緩緩淡出，少女雙手按住琴弦，眼眸微睜。
此時，琴前正跪坐著一個丫鬟打扮的少女，表情有些惶恐。
「小姐！不要，不要趕我走！」丫鬟打扮的少女情緒有些激動，不知道是害怕還是迷茫。
坐在琴前的紫衫少女，忽然猛睜雙眼，一股凌冽之氣襲來，淡淡開口，「滾！」
頓時，丫鬟被這股凌冽之氣震飛了兩仗之遠。
作為趙大小姐的貼身婢女小翠，從一個無權無勢孤苦無依的小丫鬟成長為整個楊家堡最有權勢的家僕，這三年來，離不開她對趙大小姐的悉心照顧。
她實在搞不懂，只是因為一個疏忽，就要讓她從雲端跌落至泥濘，小姐是善良的，三年來她們朝夕相處，對於小姐的習性她心裡明白。
「小姐，小姐！」
強忍著委屈，丫鬟挪著雙膝跪倒在紫衫少女面前，梨花帶雨般哭道：「小姐，小翠捨不得你，我要是走了，誰來服侍您的起居，誰幫您到市集一起看胭脂水粉，誰陪您在這竹軒閣看日出日落，小姐，求您呢，您就饒了小翠吧！」
紫衫少女嘴角微微一觸，顯然是想到了這三年來的點點滴滴，可一想到這丫鬟貪圖錢財竟然敢把自己的沐浴時辰告訴楊家那幾個登徒子，真是好大的膽！
「吳伯，讓她走吧！」紫衫少女朝著黑幕中親念一聲。
一個高大黑色的影子瞬時出現在紫衫少女身旁，頭髮花白，神情嚴峻，
「是！」
沒有多餘的話，提起侍女，一個飛躍便消失在視線中。
「烏雞終究是烏雞，哪怕給她披上鳳凰的霓裳，也始終成為不了鳳凰，或許，是時候離開了。」
······
「撲通！」
侍女小翠摔落在竹軒閣外，胳膊處還有些紅腫，這黑衣人絲毫不知憐香惜玉。
「楊小翠，竹軒閣不是你待的地方！走吧，大長老已經給你安排了住所。」黑衣人摔下小翠，冷冷說道。
「吳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沒有放楊虎他們進來，不是我的錯！」
小翠兩眼煩著紅腫，似乎這真的只是一個意外。
「人在做，天在看，你荷包里沉甸甸的銀白之物出賣了你！」
「小姐是心善之人，這些也算是你服侍她多年的辛苦費！」
黑衣人從懷裡掏出一袋金幣，順勢丟落在侍女前，抬高了聲音說道：「今日之後，你楊小翠與我們趙大小姐再無瓜葛，後會無期。」
「後會無期？」小翠一連變了幾個臉色，從最開始的委屈再到羞愧最後到疑惑，什麼意思，難道說楊家堡不再收留我了？
未理會小翠的迷惑，黑衣人一個轉身，眨眼間竟然消失在這黑幕里。
小翠忍不住揉了揉眼睛，這吳伯的手段真是通天啊，難怪大長老對小姐畢恭畢敬，還受了吳伯一掌。
小姐，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小翠，起來！大長老找！」
侍女迷惑之時，兩個穿著青衣的護衛將她從地上扶起，一個護衛手心不經意間輕撮了下小翠的腰肢，手感不錯。
目送著月光下三道拉長的身影漸漸遠去，竹亭下孤立的紫衫少女輕嘆一聲。
「就和那個人一樣，做個平凡人永遠地活下去吧。」
······
「水，水······」
一道微弱的呼喊聲伴隨著清風打破了山間叢林中的寧靜。
睜開疲怠的雙眼，月光下，一片綠油油的樹木映入眼帘。
「這是哪？」
少年抿了抿泛白的嘴唇，漸漸坐立起來，回望四周。
有些古怪，照說此時應該是暮色蒼茫、涼風陣陣的黑夜才對，怎麼這裡亮如白晝，暖風洋洋？
抬眼望去，月如凝霜，星辰閃爍，莫非戲文里的仙緣洞府真被我遇上了？
忽然間，少年背後傳來一束刺骨的光芒，不敢輕易回頭，少年緩緩扭過身子，眼眸也悄悄地從周圍的環境轉移到身後。
「嘶······」
暗吸了一口氣，少年垂著腦袋，僵著身子不敢動彈。
從少年的眼眸中可以清晰看到一匹神似銀狼的巨大生物。
一人一獸，在月光下，兩兩相對，誰都沒有出聲。
「浪，回來！」
忽然間，山間傳來一道如黃鶯出谷的婉轉女聲，打破了少年和巨大生物的僵持。
少年聞聲回頭，借著餘光這才看清那個巨大的生物。
一匹銀狼！
相比少年見過的野狼，它的身軀更為巨大，而且很帥，對，就是帥，它的後腿微屈，前腿向前伸出，兩眼散發著碧綠的幽光，一副隨時都要攻擊的模樣。
少年不覺間往後退了兩步，銀狼卻沒有動。
「孩子，不要怕。」又是那道特別溫柔好聽的聲音。
少年環顧四周，卻不見人影。
「傻孩子，你看不到我的······」
聲音又一次傳來，只是語氣間卻帶著一絲無奈。
少年不解，目光繼續尋覓，終於從銀狼的四肢間隙間察覺到了一些不同。
銀狼齜著巨大的白牙慢慢退到一邊，少年終於看到了銀狼身後的景象。
一座須彌縹緲的石像依靠在山間一線天際，在月光的洗禮下，奪人眼目。
少年仔細望去，心跳瞬間加速，好美！
比趙大小姐還要美上幾分，莫非這是天上的神仙不成？
忍不住，少年一個箭步上前，想要伸手前去撫摸。
瞬間銀狼張開血盆大口，惡狠狠地出現在石像前，彷彿只要少年敢上前一步，它就會用這堅硬的劍齒咬碎少年的喉嚨。
「無妨，浪，你且退後一旁，讓這個孩子過來！」
隨著這道溫婉的聲音，少年確定說話的就是那座神仙姐姐的雕像，只是這雕像是如何開口的，莫非雕像里有個神仙姐姐，又或者這個雕塑就是神仙姐姐不成？
銀狼似乎聽的懂雕塑的話一般，竟然真的退後到一旁。
少年猛吸一口氣，壓抑住對銀狼的恐懼，邁著小步漸漸走到石像前。
細細端倪著石像，少年的心情逐漸平復。
狐山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大概說的就是這種吧。
「這巧奪天工的石像定然不是人力所為！」少年凝望著石像，暗暗想著，片刻后雙手合十，身軀微彎，誠心禮拜，「神仙姐姐，謝謝你！」
「孩子，你且過來。」
石像沒有說話，可少年卻彷彿能感知，是這座石像的靈魂正在與他交談。
「神仙姐姐，你是在跟我說話嗎？」
「傻孩子，我才不是什麼神仙姐姐，我不過是一介凡人罷了。」
「那神仙姐姐既是一介凡人，為何可以化身石雕說話？」
「很多時候，你看到的往往都不是現實。孩子，我在你身上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你過來，放輕鬆，姐姐幫你看看。」
未等少年反映過，他感覺彷彿被一股電流擊中，少年靈魂深處傳來陣陣悸動，隱約間他感到自己的丹田之處竟然有股熟悉的熱流。
「是魂力！」少年的眉梢舒展轉而陷入狂喜，之前只有父親給他服用丹藥的時候才能感覺到那股魂力，沒想到現在這股魂力兇猛如潮湧之勢。
不覺間，少年雙手合一，一股依稀可見的淡藍光芒從掌心到指尖，緩緩拉出。
「竟然是藍色的！」少年雙目圓睜顯得不可思議，雖然自小不能修鍊魂力，可是對於魂力的類型分級他記得十分清楚。
魂力的類型根據強弱分為七個檔次。
最低端的赤色，也是在狐城修鍊魂力最多的，這類人的資質在整個星宿大陸僅僅比普通人好一些，粗略算下來，十個人裡面大概有三至四人，幾率相當高。
接著是較為稀少的橙色，少年記得楊雄的魂力就是這個顏色，擁有這種顏色的人幾率大概是十分之一的樣子，較為稀有。
再就是如魚躍龍門的黃顏了，在南域的這片土地上，只有擁有黃顏以上的魂力才能稱得上魂鬥士。
在狐城，要想獲得一定的地位，沒有黃顏以上的魂力是絕不可能的，這種幾率大概在百分之一。
然後是綠色，整個楊家堡，少年所知道的只有三人，大長老、父親和五長老。
其中大長老的魂力呈墨綠色，父親的是翡翠綠，五長老是松石綠，楊家堡上下都說大長老的武功最為高強，可是少年卻不認為，自己的父親才是最厲害的！
在父親身上他能感受到那股沙場上才有的肅殺之氣，而在大長老身上，似乎更多的是一種江湖斗殺之氣。
至於青色，傳聞中，消失了六年之久的楊家堡堡主楊雲山似乎擁有這種顏色的魂力，只是這種傳奇離得太過遙遠，按照南域大乾帝國的說法，這種人萬里挑一，一旦讓他成長起來，是可以輕鬆突破魂王的境界，成為帝國的中堅力量。
然而少年沒有想到，自己的魂力竟然是比楊家堡堡主還要稀有的藍色，可為什麼這十幾年他卻不能凝聚呢？
興許是聽到了少年心中的迷惑，從靈魂深處傳來那道熟悉溫婉的天籟。
「孩子，你的天魂被封印了······」
「如果我沒有猜錯，從你出生的那刻起，你的天魂就被一種極為複雜的法印困住，所以這些年來，你儘管可以感受到魂力，可是卻不能凝聚絲毫。」
「神仙姐姐，我剛才感覺到自己的丹田之處有一股兇猛的魂力襲來，是不是您幫我解開了封印，我是不是可以修鍊魂力了？」
少年直直的盯著石雕，下擺的雙手不經意間顫抖，他想要知道那個答案。
「我，解不開，剛才幫你掀開封印的一角，已經用了我太多的靈魂之力，算下來，幾個時辰后，我便會消散在這天地之間。」
少年的表情隨著石雕的話語由失望轉為失落瞬間變為不舍，儘管相處的時間還不到一個時辰，可神仙姐姐對他的關懷卻似有十年之久。
「孩子，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更何況姐姐消散的只是這碧月潭的殘魂罷了。」
獨佇於一旁的銀狼不知何時走到石雕前，腦袋輕輕依靠在石雕下方的石盤，剛剛凶神惡煞的目光中此刻竟然充盈著溫柔。
那種依戀不像是對主人的依賴，感覺更像是戀人之間的生死相依。
「浪，我走後，你就不要守著我的殘軀了，二十年了，你也該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要凶這個孩子，他只是個苦命的孩子。」
「影，若不是他，我們至少還可以在這裡待上十年，這個孩子，我不喜歡！」依靠在石盤前的銀狼突然口吐人言，連銀狼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到底是怎麼回事。
它看了眼石雕，石雕裡面的靈魂點了點頭，「或許，是我的大限快到了，所以我們間的封印鬆動了些。」
石雕沒有動過，可少年卻能聽到她的聲音。
「這一切都是天意，浪，既然上天讓這個一出生就被封印天魂的孩子墜落在這片結界，冥冥中一定有它獨特的深意，或許，有一天，他會打破你我的封印，再見面時，我們不會這樣狼狽······」
「可是，可是我捨不得你！」銀狼目泛星光，前爪在石盤上不停刨上刨下。
「浪，我還是喜歡你在塵土飛揚之下的一劍東來，還是喜歡你在崖巔月圓之下的那份傲然漠視，浪！帶上你的那份驕傲，帶著這個孩子，好好的活下去！」
石雕雖無話，可月夜下的它眉梢間卻彷彿有著絲許神往。
少年沒有說話，靜靜地走到一邊。
此刻的夜是石雕和銀狼的獨處，此刻的月是戀人間的私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