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自投羅網?
如此看著,這壽康宮倒是能和長樂宮比肩了——只可惜,居住在這天底下最奢華宮殿的女主人,當朝太后徐氏,心裡一點也不高興。
就說這座宮殿——從前她住的時候可沒有修繕過!而真正下令為她大修宮殿的,根本不是她那個所謂的親生兒子,而是八月三十日攻進皇城、如今領著二十萬大軍駐紮京城圍困皇宮的徐策。
她做太后時,日日計較宮殿不能般配自己的身份。現在做傀儡了,反倒是敵人下令滿足了她的心愿。
很可笑的事實啊。
雖然她也知道,徐策這樣做的唯一目的是抬高她明面上的威望、用奢華的外表蒙蔽外人的眼睛,讓天下人都認為她的日子越發舒暢,絕沒有某些心思奇異的人所懷疑的「是否受了安王挾持」之類的荒唐事。
但擺在眼前的華貴,還是讓她忍不住從心底怨恨自己的兒子。她親生的骨肉,連敵人能給她尊榮,都不肯給。
和以往的無數日一樣,這一日,徐太后無喜無悲地坐在那張金絲楠木雕花鑲羊脂玉的床榻上,怔怔望著滿室的貴重擺件、珍稀古玩等。這樣靜坐許久,她終於低下頭,看了看身前跪著的幾個人。
徐太后動了動嘴唇,還未出聲,身側一位女官就代替她說道:「太後娘娘這幾日又犯了哮喘,不便說話。晉國公大人前來拜見,所為何事啊?」
跪在徐太後身前的,正是晉國公並他的兩個兒子徐榮和徐敏。
徐太后看了一眼那個說話的女官,老老實實地把自己想說的話吞了下去。不管是她還是聖上,早就沒有了說話的資格。
晉國公小心地抬頭覷著太后,心道:的確如傳言所說,太后蒼老了許多。
他開始抹著眼淚詢問太后是否在叛軍攻城的那晚受傷、身子如何云云。
太後面色平靜,邊上女官笑道:「太後娘娘沒有被叛軍挾持,也沒有受驚,您可以安心了。只是這幾日老毛病犯了,不礙事。」又道:「晉國公大人有什麼事趕緊地回稟了,太後娘娘不能久坐。」
晉國公當真是「老了」,頭腦早不如當年清醒,對這女官的話竟沒有半分懷疑。
他諾諾應了兩聲,從袖中掏出一封捲起來的畫卷道:「其實,老臣入宮的確有事稟報……太後娘娘,這是老臣府上的一件珍藏,一直沒拿出來的,特來獻給……」
徐太后的手指猛地一抖。
她用一種驚愕、恐懼、還夾雜著焦急的神色望著晉國公。
晉國公腦子不大好使,她卻不一樣。以她和晉國公一家的血親以及多年的相處的經驗,她對自己的娘家人還是有一種獨特的默契的。在聽到那句「一直沒拿出來」時,她突然明白晉國公的意思了。
晉國公這人,只有在說到真正的寶物時,才會有這句話。若是尋常金銀珠寶,對方通常會說:「有些小玩意兒,想獻給太後娘娘賞玩。」
徐太后一張臉變幻莫測。她顫抖地用餘光瞄著身邊那幾個看守的女官,同時心裡緩慢地升騰起一種狂喜——她的母族徐家,或許不如她想象中那般無用!
晉國公竟然拿出真正的寶物,是不是意味著,他們已經通過某種渠道,知道了自己和聖上正受難?
等等!
不對!
徐太后的腦子飛快地轉起來。無論是李氏皇族還是徐家,都有自己的底牌,也都在幾百年前就對可能發生的意外做足了準備。按照徐家流傳下來的約定,如果有家主被困、被俘虜、甚至被殺的那一日,就會通過一種特定的信號和渠道,動用特殊的暗衛來傳遞消息。
也就是說,如果徐家真的猜到了什麼……
晉國公不應該進宮直接求見太后,而應該按計劃行事。
尤其現在徐太後身邊看守嚴密,進來拜見豈不是自投羅網!
徐太后眼睛里的光芒一點一點消融了。她的神色重新變為恐懼。
晉國公府這一大家子廢物啊!生死關頭果然指望不上這群人啊!
若是徐策還沒有被出族,那麼她從前的心腹傅氏就還是晉國公府的嫡長媳,由傅氏來做這件事,就一定不會讓她失望!傅氏有這個能力,甚至林氏也可以!唯獨晉國公和李氏這群人,平日里叫囂地厲害,真攤上事兒了那就是爛泥扶不上牆!她和聖上被看守地嚴嚴實實,他們竟然沒有絲毫懷疑,這簡直是……
哎,不對!自個兒想起誰不好,還想起那徐策夫婦了?那攜天子以令諸侯的逆賊,不是徐策又是誰?!
徐太后一口氣頂上胸口,差點吐血。
她用一種複雜的神色看著晉國公。只是還沒等她開口,女官再次搶先一步,朝晉國公伸了手:「那就呈上來吧!」
徐太后臉色一白——絕不能讓這個女官拿到東西!
「等等!」徐太后厲聲道:「晉國公,你來拜見哀家,只是為了獻禮物?哼,哀家早就聽聞,你因為救駕不力被聖上革職了!你不在家中仔細反省、思考如何為國效力,居然還敢用獻禮的方式來向哀家求情?你太令哀家失望了!」
徐太后一時激憤罵了幾句,實則只是不想讓晉國公把東西拿出來,不料這隨口拈來的幾句話倒正中晉國公心事。
晉國公腿一軟趴在了地上,哭道:「太後娘娘說的對啊!可是,老臣也沒有別的辦法,聖上厭棄了老臣,老臣想著……」
徐太后簡直想抄了手邊的瓷枕砸他。
「夠了,拿著你的東西,給哀家滾回去。」徐太后打斷他:「聖上已經懲處了你,哀家也不好再罰了。你回去后,把地藏王菩薩心經抄寫三百遍!抄完後送內務府查驗,在此之前都不許出府門!聽懂了嗎!」
晉國公嚇得老淚縱橫,砰砰磕頭求饒。只是磕了一會兒,他卻覺出些許不對勁來。
地藏王菩薩心經?
這一篇經文似乎很不同尋常。晉國公趴在地上思索著,自己從前是聽過這篇經文的,但是……
不對,不對……
他想起來了!
那還是二十八年前,先帝登位的時候,他就和李氏一同抄寫過地藏經。
那個時候,徐太后命令他們抄寫五百遍。他回去后,按照約定的計劃,把心經每一段的倒數第五個字連起來,組成了一段話。
他連忙按照這段話所說去辦了幾件事,最後幫了先帝天大的忙。
後來先帝順利登基,徐太后就再也沒有讓他抄寫地藏經了。因為徐太后本不喜歡地藏經,就算要抄,也多是六祖壇經一類。
那麼今日……
時隔多年再次聽到抄寫地藏經的吩咐。晉國公雖然沉迷酒色,好在基本的常識沒忘光。他很快想到了徐太后真正的意思,一時只覺五雷轟頂。
天啊!宮中出事了嗎?
一定是出了天大的事!因為事態嚴重到連徐太后都受人轄制、無法直接把消息傳給他的地步!
晉國公拚命抑制住自己渾身的顫抖,顫巍巍地磕頭起身,道:「老臣,老臣明白了……老臣這就回去抄經。」
只是恰在這時候,門外一女官匆匆跑進來,大聲道:「稟太后,安王太妃求見!」
安王太妃?
徐太后如今一聽安王的名頭都能嚇得抖三抖,再瞧著眼前的晉國公和對方手裡捏著的東西,一時間幾乎嚇得背過氣去。安王太妃為何會在這種時候求見?
難道是已經知道了晉國公進宮的消息?!
「不……」徐太后本能地喊出了一個字。只是還未等這個字真正衝出喉嚨,邊上女官已笑著道:「還不快請進來!安王太妃殿下有些日子沒進宮了,咱們太後娘娘一直念叨著,說菊花開得好,要請太妃進來賞菊講經呢!」
徐太后:……
她無力反抗。她靜靜坐著一動不動,彷彿在等待既定的命運。
很快,林氏緩緩跨了進來。
林氏著一身藏青色的家常僧衣,腳上是一雙細白的棉布鞋,滿頭青絲都塞進了僧帽裡頭,是她一貫喜歡的裝束。林氏本就不喜珠寶榮華,在明覺寺住了幾個月後更是誠心向佛,在家中專程做了幾十件僧衣僧帽來穿,極少穿尋常貴婦的華服或朝服了。這樣一身素凈,和這宮中的奢靡華貴簡直是格格不入,在華冠麗服的徐太后和眾女官面前也相形見絀。只是就算裝束寒磣,她甫一進來,殿內眾人都戰戰兢兢望向她,絲毫不敢怠慢。
「太後娘娘安好,臣婦是專程進宮賞菊花的。」林氏笑著行禮,自顧自在太後下首的軟塌上坐下,瞥了一眼正欲出門的晉國公。
晉國公卻沒想到還能遇上林氏。
他心裡本裝著要緊事,只是林氏這人是他心頭的刺,一見面就想撲上去掐死的。他不由忍氣冷笑出「嗤」的一聲,在空曠大殿內甚是清晰。
林氏這才平靜地看向他。
只一眼,徐太後身側女官便會意,上前怒斥道:「晉國公大人,您面見王太妃殿下為何不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