尷尬境地,再相逢
眼看著大禍臨頭,顧魚兒提溜著的一顆心反倒沉定下來。此時窗外月兒漸到中天,月光如水,灑在顧魚兒臉上。她想起自出小孤山以來的旅途辛苦,師兄妹冷疏,再到現在的被人迷倒,眼看著死到臨頭,禁不住就要嗚嗚哭出聲。
忽然又噤了口,心想:「我哭出來有什麼用呢?沒有一個人安慰我,顧及我,哭出來只好給老鬼聽罷,今晚便要我性命。」又想:「也不知他們是人是鬼。我如死在鬼的手上,也好教爹爹師兄弟們得知,非是我顧魚兒學藝不精,實是這不知是人是鬼的臭鴨蛋們亂耍手段,死了怨不得我自個兒。」
這樣想著,心中稍定,可這一時間的驚心動魄,到底使她睡不著。恰在此時,遠遠地傳來了敲門聲,顧魚兒嚇了一跳,以為那店主人忍耐不及,今晚便要動手。細聽又覺不像,那聲音像從前院出來的。又聽見店小二的陪笑聲,一個粗豪的聲音叫道:「某家今日要投店。」
顧魚兒暗想:「只怕這人不知道店家手段,我呼喊一聲,好救他性命,只可惜換我今晚就要死了。」又想:「我死便死了,又有什麼了?活這一時三刻也沒甚麼意思。」可心裡到底存著幾分希冀,盼求著那男主人明日發善心,放自己回去,這叫聲便出不了口。
當下屏氣凝神,暗暗聽著。店夥計奉迎聲、店老闆招呼聲、夾雜著那客人的詢問應答聲,一時不絕於耳。顧魚兒覺著那漢子的聲音似乎熟悉,心裡有些奇怪,想:莫非是個熟人?
只聽那漢子說:「我趕時辰,店家有什麼好酒好菜,快快上來,再安排一間好屋與我住,我銀錢不少與你。」顧魚兒暗笑,心道:「這人原來是個傻子,又要趕時辰,又要住宿。說甚麼好酒好菜,只怕你一會要吃老闆娘的洗腳水!」
又聽到「銀錢不少與你」,想起自己也說過這話,暗暗慚愧:「顧魚兒啊顧魚兒,你自己也栽在臭鴨蛋手中,好意思說人家!」
那店小二依例應答:「本店只有牛肉、饅頭,酒有自家釀的濁醪。」又聽得那客人道:「這也算好酒好菜?你家店不僅門面粗糙,店中食物也是不堪,不知是多窮的鬼才開的起!我與你錢財,你且去買來好酒好菜與我吃。」顧魚兒暗道:「你猜的不錯,還真是鬼開的店。」
店小二冷冷道:「方圓幾十里沒有別的賣家了,客人愛吃便吃,不愛吃便去后屋住宿便是。」又聽見那客人叫道:「你家小二好不曉事!店主人,店主人何在!」顧魚兒想:「這人倒是個猛張飛。」聽見桌椅翻打聲、店主人陪笑聲、客人呼喝聲。稍頃,又是一陣拉扯聲、布料撕裂聲、客人調笑聲,顧魚兒聽到那婦人尖叫:「你莫要消遣老娘!我家主人開店,我卻是個正經女子!」顧魚兒隱隱明白了什麼,暗笑道:「惡鬼自有惡人磨。」
片刻,那客人道:「既然如此,上幾斤牛肉幾斤饅頭,酒便不要了,我怕不是什麼好酒水,料想不比老子的尿金貴。」那婦人恨聲道:「那你便不吃,滾出去便是!」那客人笑聲傳來,道:「你既如此說,我便偏要吃。」婦人道:「愛吃不吃,沒甚人理會你。」
顧魚兒心想:「那可不定是什麼牛肉。」暗暗想到某種物什,直犯噁心。想著:「我寧願一時死了,也不要這漢子吃肉來噁心我。」大聲叫道:「這是家黑店,要人性命!識相的快去逃命!」話未說完,那叫老鬼的男主人慌裡慌張地進了來,把個布團塞在顧魚兒嘴裡,道:「小姑娘莫要胡說話,我明兒便放你出去。」顧魚兒被封住了口,嗚嗚叫著,只是說不出話來。
前院又傳來聲音,那客人道:「我聽到有人喊叫。」店小二的聲音:「是後院正有人殺豬。」
客人道:「大半夜的殺什麼豬?」店小二不耐煩的聲音:「你這客人只管吃喝,管那麼多閑事做甚!」客人不服氣的叫板聲:「你這店小二!憑甚說店裡只有牛肉?你們可不是在殺豬么?」店小二道:「牛肉比豬肉金貴。」那客人道:「可我偏愛吃豬肉,不好吃牛肉!」一陣酒杯桌椅碰撞聲,那客人高喊道:「哎呦!怎麼頭好暈……你家哪裡有屋子,帶我歇息。」
更雜亂的碰撞聲傳來,又聽見有拍手聲,那婦人叫道:「倒也,倒也!」幾聲踢踏,婦人道:「不知道哪裡來的憨貨,也有膽子撩撥老娘!我是好欺負的么?」店夥計道:「倒在後屋罷了,明日好下水。」婦人道:「最後那個空閑屋子呢?小二,你去把他鎖在那裡。」
店小二答應一聲,那男主人慌道:「不可,不可!我那屋子有東西哩。」那婦人呀呀呸了一聲:「放你那些個勞什子狗屁五書四經。」男主人道:「什麼五書四經?得非有辱斯文乎?」那婦人冷笑道:「你這五書四經倒是有用,教你陞官又發財,破財又消災,比得起我的一張手紙!」男主人嘆了口氣,不再言語。顧魚兒想:「原來是個書獃子鬼。」
屋外一時沉默,過了一會兒,那婦人低聲嘆道:「也真難為你,和我這個粗心人待在一起,我什麼也不會。」那男主人道:「說的什麼話,你是我妻子,和我待在一起的情意,豈是什麼都能比的?五書四經有什麼用?我從此也不讀啦!」聽見那婦人細細地嘆口氣,道:「那也是不成的。」那店小二咳咳了兩聲,婦人道:「你自個兒處理便罷了。」腳步聲散開,顧魚兒暗道:「一個書獃子鬼,一個痴鬼,一個尷尬鬼!」
過了不多時,顧魚迷迷糊糊,聽見門被推開了,她耳朵自幼比別人靈敏,是以聽力過人,這時她屏氣凝神,側耳細聽,隱隱約能察覺到有細碎微小的腳步聲,她暗道:「原來不是鬼。」
這時門被推開,有重物的跌落聲,她想:「莫不是把那傻客人扔到我屋裡啦?」
頭頸尚有些氣力,使勁兒別著,眼角隱約看到店小二走出房門,那客人趴伏在床榻上,雖然被迷暈,兇悍之相猶可略見一二。顧魚兒見了,心中叫苦:「怎麼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