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冰鎮梅子
北詔使節與大雍簽下和平協議,北詔向大雍俯首稱臣,順德帝封北詔的領袖為北詔王。
北詔送來的美人們最後瞥了一眼繁華的京城,哀怨地坐上了回北詔的馬車。
順德帝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張丞相便在朝堂之上力勸順德帝立后納妃。
「六年動‖亂,皇室人丁單薄,陛下已到了適婚的年紀,是時候立后納妃,充實後宮,散開枝葉了。」
順德帝好不容易解決了大雍的內憂外患,如今最頭疼的便是催婚。
她總不見得真把長安適婚的貴女收進宮來,讓這群好女子在最美好的年華,碰上她這隻虛鳳,白白蹉跎青春吧?
「此事……」順德帝心虛地說道,「容后再議……」
「陛下!不能再拖了呀陛下!長公主都快成親了,您作為皇兄,親事怎可還沒個著落。」
張丞相為了勸皇帝娶妻,口不擇言了起來。
他們害怕傳言是真,陛下當真有龍陽之好,與陳駙馬有那不可明說的關係。
那他百年之後,有什麼顏面去見先帝啊!
順德帝一下抓住了漏洞,「大雍女子出嫁本就比男子要早,皇妹和朕同歲,皇妹還未出嫁,朕的婚事自然還不著急。」
說完,順德帝向侍立在一旁的謝小白眨了眨眼,發出求救信號。
謝小白剛想岔開話題,張丞相卻忽然望著謝小白,眸中迸發出希冀,搶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宮中的每一位侍人皆是陛下的人,若陛下想立女官為妃……」
他打量了一眼不為所動的順德帝,提高音量,朗聲道:「便是為後,亦無不可!袁太后牝雞司晨的例子還歷歷在目,未來皇后沒有強大的母家,也是一件好事。」
張尚書也出列道:「臣以為,謝女官德才兼備,定能料理好後宮諸事,讓陛下沒有後顧之憂。」
謝小白:她怎麼躺著也中槍???
張丞相熾熱地注視著御座,等待順德帝給他一個答案。
陛下這些年一路提攜謝女官,甚至放任謝女官出入朝堂,說他們之間沒什麼,他是不信的。
若沒有男女之情……
張丞相又想到了順德帝同陳駙馬之間的緋聞,眉毛皺得能夾死蒼蠅。
總不見得是閨中密友吧?
他在心裏面默默祈禱:上天保佑,陛下一定沒有龍陽之好,陛下同謝女官之間一定有超越君臣主僕的男女之情。陛下不願意選秀納妃,完全和陳駙馬沒什麼事,不然為何還留著他與長公主的婚約?陛下定然是在等待時機,想名正言順地給謝女官一個名分。
如今,臣已經把機會遞到了您的面前。陛下,快快接下啊!
順德帝並沒有接下這個機會,並且向張丞相扔了一個重磅炸彈:「立后是不可能立后的,朕這輩子都不可能立后。退朝!!!」
「陛下——」張丞相這一聲叫喚,一聽就是練了老久的,那叫一個哀轉久絕、催人淚下。
順德帝大步流星地跨出大殿。
她立什麼皇后嘛?她明明是要娶皇夫。
謝小白趕緊小步快走跟上,臨踏出大殿的時候,站定回頭看了一眼張丞相,嘆了口氣:「唉,您別勸了,勸就是陛下不立后不納妃。」
「謝女官等一等。」張丞相一大把歲數,小跑到謝小白身邊,大口喘著氣。
待他氣喘順,老臉一紅,眼神飄忽不定,「謝女官,您曾在御前貼身伺候過陛下,你且同老臣說實話,陛下是不是真的……」
他含混不清地說了一句話,謝小白沒聽清。
「什麼?」
張丞相豁出老臉才說了一回,哪還有動力說第二回,他甚至覺得這麼尷尬的話題,謝小白沒聽見才好。
謝小白拍了拍張丞相的肩膀,「丞相,我大概知道您要問什麼,別著急,過陣子您或許就能知道答案。」
「到時候,只希望丞相能穩住,別暴跳如雷才好。」她幽幽看了一眼張丞相,給了丞相一個高能預警,提起裙擺去追早就走遠的順德帝。
張丞相舉起爾康手:「你把話說清楚!」
祖宗保佑,陛下千萬不要有龍陽之好啊!
……
以張丞相為首的一眾朝臣自然不會死心,他們又聯繫上了在太廟吃齋念佛的幾位太妃。
太妃們一回宮了解情況,嚯,陛下都這麼大了,竟然還未經人事,立刻組團開始為順德帝物色啟蒙宮女。
她們還一次次召謝小白去喝茶,覺得她年紀大會照顧人,又和陛下有感情基礎,是不二的人選。
順德帝和謝小白都被煩得一個頭兩個大,乾脆以避暑為由,捲鋪蓋逃到了行宮。
天氣晴朗,萬里無雲。
行宮依山傍水而建,湖中紅蓮灼目,岸邊竹影搖曳。
從宮室內便能望見湖面一對對鴛鴦正在戲水,鴛鴦的尾羽輕輕劃過水面,漾起一陣陣漣漪。
順德帝一手搖著團扇,一手捻起一粒梅子,塞到嘴裡,哀嚎道:「阿衍,瀟白,你們快救救朕吧!張丞相逼張丞相逼,張丞相逼完太妃逼,朕都快被他們給逼瘋了!」
酸甜的汁水把順德帝的唇瓣和牙齒都染成了紫紅色,她說話間,嘴巴一張一合,就像是剛吃了小孩似的。
「萬一朕哪一日頂不住他們的魔音灌耳,真腦子一抽,把哪位良家婦女收進了宮,這不是禍害人家嘛?」順德帝覺著梅子味道不錯,順手拿起一個遞給陳衍。
陳衍別開臉,梅子從順德帝的手裡落到地上,在地上可憐兮兮地滾了兩圈,滾到了謝小白的手邊。
謝小白撿起來,放冰水裡洗了洗。
「咱們這麼拖著也不是辦法,陛下早晚都是要立后的,何不現在就立了,省得再聽張丞相在朝上叨叨。」
她一口一個冰鎮梅子,吃得不亦樂乎。
「若是陛下不忍心禍禍其他良家女子,不如就挑一個沒有嫁人意向、互相又都知根知底的,立了后算了。」
順德帝:「朕哪認識這樣的姑娘。」
「陛下當然認識啊!這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謝小白站起身,指了指自己。
陳衍一不小心被梅子汁給嗆到了。
「娶你?這不成!」順德帝頭和手都搖得像撥浪鼓一樣。
她讓瀟白進入朝堂,是讓瀟白做天下女子的表率,讓天下人知道女子亦可讀書識字,入朝為官,建功立業,有所作為。
若是瀟白成了她的「皇后」,那不就相當於告訴天下女子,讀書識字不過是給自己鍍一層金,讓自己能夠找個更好的婆家,女子最後終究還是要嫁人生子困在後宅一輩子的。
謝小白撩了撩頭髮,「臣這些年跟在陛下身邊,也立下了不少功勞,張丞相和太妃們都很中意臣呢!」
陳衍正兒八經地想了想方案的可行性,「謝女官的法子不失為一個好主意。陛下需要一位皇後主持後宮諸事,謝女官在後宮多年,對處理這些事物頗有一套自己的手段,定能將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
謝小白附和著點了點頭:一份皇后offer擺在了她的面前,她不接白不接。
這可是讓她直接從小宮女升職加薪,登上後宮職業巔峰!
謝小白笑眯眯地為兩人勾畫未來,「等以後你們生了孩子,還能夠讓孩子自己挑身份。無論他是想在皇宮裡做皇子皇女,還是想遠離皇宮過閑散的生活,你們這對爹媽都能提供實現孩子美好願望的環境,讓他們直接贏在起跑線,多好。」
到時候謝瀟白就能問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孩子們:尊貴的小殿下喲,你是想要這把皇宮的金湯匙呢,還是想要這把公主府的銀湯匙呢?
「日後,朕和阿衍面對自己的親生孩兒,竟然見面不能相認?」順德帝也不吃梅子了,雙手捧著臉喊破了音。
不行,她說什麼都不能立謝瀟白為後!
她好不容易才稍微扭轉了世人對女子的固有看法,謝瀟白必須繼續在朝堂上發光發熱。
她日後的每一個孩子,也定是能抬頭挺月匈、驕傲地在世人面前說出自家阿爹阿娘名字的,而不會出現孩子們明明是兄妹,卻要遭受他人的差別待遇。
事到如今,就只剩下一個辦法了!
……
這一日,順德帝在避暑行宮與朝臣商議完朝中要事,留他們喝了個茶。
順德帝奇奇怪怪地說要到屏風後頭去更衣,朝臣在外間等著。
這左等右等,卻見屏風上那道黑影,依舊在穿衣裳。
也不知換什麼衣裳,竟然要換這麼久。
張丞相暗自腓腹。
「謝女官,怎還不見宮人來上茶?」
他催不了陛下,卻不妨礙他催一下茶。
他們方才同陛下討論激烈,如今口乾舌燥,需要點茶水潤潤嗓子。
謝小白笑道:「陛下吩咐先不上茶,免得諸位大人一會兒見著陛下,把茶水給噴出來了。」
她話音剛落,宮人便撤去了屏風。
一位身穿蜜合色金絲軟煙羅襦裙的少女緩緩轉過身,頭上的紅珊瑚垂珠鳳釵隨著她的行動一顫一顫。
少女的唇色和她眉心的梅花花佃一樣殷紅,唇角抿緊,不怒自威。
幾位大臣目瞪口呆成定格動畫。
有人吶吶道:「長公主……您怎麼到這兒來了?陛……陛下呢?」
只見那少女笑了,黝黑的眼瞳中彷彿掬了一杯美酒,眼波撩人,醉人心脾。
她雌雄莫辯的臉上笑容逐漸擴大,露出整齊的貝齒,「你們認清楚,朕到底是誰?」
「陛下!?」張丞相眼皮跳了跳,心中不詳的預感越來越濃,「老臣們年紀大了,您穿上女子的衣裳,扮作長公主戲弄臣等,可沒什麼意思……」
順德帝挺起月匈膛,在眾臣子面前轉了一圈,「你們好好看看,朕本就是女子,為何穿不得女子的衣裳?」
「朕沒有什麼胞妹,朕的胞妹就是朕自己。」
這話,順德帝是用十六公主平日里說話的聲線說的。
這些年,她扮作男子時便會壓低聲音說話,換回女裝時又會刻意捏著嗓子柔柔弱弱地說話,讓外人能夠清楚地區分二人的聲音。
張丞相跌坐在椅子上。
這消息,比陛下有龍陽之好還驚悚!
陛下竟是女郎!
怪不得陛下沒有公鴨嗓,怪不得陛下長相偏女氣,怪不得陛下同陳衍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怪不得陛下要提高女子的地位。
怪不得……
怪不得……
以前種種想不明白的事情,張丞相一下子就想通了。
他啞著嗓子問:「陛下將這等驚天秘聞告知臣等,可是為了不娶妻?」
「你們口口聲聲讓朕綿延子嗣,朕若真娶了位皇后,這才養不出孩子啊!」順德帝給了謝小白一個眼色。
謝小白為一位位老臣奉上香茶。
「陛下,臣身體不適,先行告退。」張丞相沒接茶,垂著頭就往外走。
他跨過門檻的時候,一個踉蹌,若不是站在門旁邊的內侍扶了一把,可就會結結實實摔上一跤。
張丞相的心情極度複雜。
女郎怎可為帝?
千古以來,聞所未聞。
可……陛下在位期間,平定內亂,攘除外禍,功績斐然。如今大雍朝蒸蒸日上,百姓安居樂業。陛下是個好皇帝。
最關鍵的是,先帝只剩下這一支獨苗苗了。
他該怎麼辦?
……
順德帝乃是女兒身的消息傳遍朝野,朝臣們的反應不一,好事者心思浮動。
不少宗室子弟帶頭反對順德帝繼續做皇帝,府邸被禁衛軍團團圍住之後,老實了。
張丞相向順德帝上書乞骸骨,包括張丞相的兒子張尚書在內的一眾清流,紛紛請求外放。
當然,朝中也有一股支持順德帝的朝臣,堅定不移地站在順德帝這邊,天天在朝堂上舌戰群儒,懟天懟地懟空氣。
朝堂里吵得再凶,都沒有阻止張家離開京城的腳步。
晨光熹微,張家的馬車緩緩駛出城門。
許是時辰還太早,城門口只有一家麵店還開著。
張家人聞著香味,摸了摸飢腸轆轆的肚子。
張尚書下了馬車,「老闆來五碗湯麵。」
「天太熱,不做湯麵了,有槐花冷麵,客官吃不吃啊?」
張尚書聽到熟悉的聲音,豁然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