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心藥
楊霖心裡一陣絞痛,強忍著那份痛苦說道:「張姨,其實震哥不寂寞,因為……他們都死了。」
死了?
都死了?
張春芬跌坐在床沿上,臉色變得慘白,更是咬破下嘴唇,血跡染紅牙齒。那些孩子,她雖然從沒有見過,但兒子卻跟她經常提起。每每兒子回家探親,每每給自己打電話……兒子說的最多的,就是那幫她素未蒙面,卻非常非常「熟悉」的孩子。
怎麼……就全死了呢?
他們的親人,他們的母親,該多麼痛苦?
楊霖深吸一口氣,剋制住那份痛苦的情緒,輕聲說道:「張姨,保家衛國,是軍人的天職。既然選擇了這條路,流血犧牲在所難免。活著,是福分;犧牲,是榮譽。但……對不住的是你們這些親人,沒辦法再給你們養老送終。」
許久之後。
張春芬才滿臉苦澀的喃喃說道:「這些大道理我都懂,但……心疼啊!」
楊霖說道:「張姨,這份痛我懂。您失去的是一個兒子,而我失去的是一群比親兄弟還親的兄弟。但逝者已逝,活著的人還需要繼續活下去。寬慰的話,我真的不想多說,我只希望,您能健康的活下去。」
張春芬搖頭說道:「看不到希望了,活下去還有什麼意義?再說,我的身體情況我知道,活不長了。」
楊霖搖頭說道:「您的病,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如果您說活下去的意義,那我想問您一個問題。唐音已經失去親哥哥,如果再失去您,您忍心看著她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孤苦伶仃的活在這個世上嗎?」
「……」
張春芬愣住了,怔怔看著楊霖。
楊霖苦澀問道:「您,想聽一個故事嗎?真實的故事。」
張春芬嘴唇蠕動了兩下,最終沒有說出半個字,只是默默點了點頭。
楊霖慢慢在張春芬腳邊坐下,盤膝坐在冰冷的地板磚上。他的眼睛里,布滿回憶之色:
「曾經有個孩子,自打他有記憶起,就跟著一個比他大幾歲的姐姐流落街頭,乞討生活。在他六歲那一年,他的姐姐為了去撿小飯館老闆故意扔到街上的半塊饅頭,被車給撞死。」
「隨後,他被送到了孤兒院,一個打著孤兒院名號,拚命斂財的地方。直到他八歲的時候,因為犯了點錯,連續兩天都沒得到吃的食物,然後他逃出了那裡。」
「流浪,乞討。垃圾堆是他主要的食物來源,橋洞是他認為這世界上最溫暖的住所。那個時期,他經常被人打得遍體鱗傷,很多次被狗咬的血肉模糊。」
張春芬怔怔看著楊霖,她已經看出來,楊霖說的那個孩子,就是他自己。看到楊霖的話停了下來,她詢問道:「然後呢?」
楊霖緩緩抬起頭,說道:「隨後的一年,他幾乎嘗盡了世界上最悲苦的滋味。直到他九歲的時候,被一個脾氣很火爆的老頭救了。當時,他被人打斷一條腿,還打破了腦袋。老頭收養了他,給他吃穿,送他讀書。四年裡,雖然老頭也打過他幾次,罵過他無數次,但他能看得出來,老頭很疼他,簡直把他當成是自己的孩子。」
「四年後,老頭一場大病沒挺過來,就又把他一個人留在了人世間。年僅十三歲的他,輟學打工,經歷的磨難依舊不少,直到有一天,他恰巧救了一個人,命運有所改變。他進了部隊,有了家,也有了親人。軍營就是他的家,戰友就是他的親人。」
楊霖的眼圈泛紅,繼續說道:「一百四十九!他這一輩子都忘不掉的數字,因為他在這些年裡,一共失去了一百四十九個親人。」
「一百四十九個?」
張春芬失聲驚呼,看著楊霖的眼神充滿了難以置信。
楊霖苦澀點頭,說道:「沒錯,是一百四十九個。每年的清明節,只要沒有任務在身,我都是在烈士林園裡渡過。張姨,您應該聽出來了,那個男孩就是我。」
張春芬的手在顫抖,彷彿是用盡了力量,抓住楊霖的肩膀。她失去一個兒子,就知道那份鑽心的疼到底達到什麼程度,而眼前這個可憐的孩子,卻失去了生命中的一百四十九個親人,他……太苦了。
楊霖忽然露出一抹笑容,儘管這份笑有些凄涼:「張姨,震哥知道我的孤兒,但他曾經跟我說過,他是我的親人,他的親人也是我的親人。半年前,我離開部隊的那一刻,覺得自己又成了孤兒,家沒了,親人也沒了。這半年來,我渾渾噩噩度日,失去了目標,也看不到方向,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楊霖……」
張春芬覺得自己嗓子被堵住。
楊霖調節好情緒,說道:「張姨,就在昨天,我恰巧遇到唐音被一幫人毆打,那幫人要搶她為你買葯的錢,應該也是你們家最後的錢。本來,我不想管,因為我的心死了。但我聽到她哭喊著說,她的哥哥是個軍人。所以,我忍不住了,把那群混混打倒,救了她。」
「音音……」
張春芬猛然驚醒,眼神中流露出急切神色。
楊霖說道:「張姨,您別著急,唐音沒事。」
張春芬聞言,這才安心不少,苦澀說道:「都是我不好,連累這孩子跟著我受苦了。」
楊霖說道:「張姨,震哥雖然沒了,但您還有唐音。不要留她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活著,希望您能振作起來,把唐音養大成人。」
張春芬的眼睛里,終於有了些色彩,沉默了許久之後,她重重點頭說道:「我要活下去,撫養音音長大成人,是我這個做母親該盡的責任。我失去了兒子,不會再失去女兒。還有你,以後你就是我的親人,是我的兒子。」
「轟……」
彷彿有顆炸雷轟然巨響,令楊霖那顆心被震得久久不能平靜。他敞開心扉的跟張春芬交談,並沒想過張春芬能夠接受自己,他起初希望的,是自己的話能像一味心藥,治好張春芬的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