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姬太傅護正
一碗面,上面撒著絲絲蔥花,雖看不出有什麼肉,可噴香的牛肉氣息直直噴入鼻中,讓人垂涎欲滴。
我滿意地看了眼這碗面,大手一揮,給夫人送去吧。
「是。」
我跟著小丁後面去了母親房間,心中為這碗出自我手裡的美味面沾沾自喜,看來學廚藝也不是那麼難,雖說我學煮麵學了一個多月,但好歹也有所成了。回到皇城,就可以煮給他吃……一想到這個,我的手就下意識地滑到了腹部,低低嘆息一聲,往前走去。
娘親捧著那碗面激動地怎麼都不肯吃,眼中有著淚花在泛動。她見了我,拉過我的手,道:「小時候讓你學著一點廚藝,你死活不肯,說是不好看。現在怎麼要學了?」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我還記得那時候,娘親跟皇甫珛說我要學廚藝時眼中的光芒,可奈何,我總是不願,還一再強調著珛王府廚子做飯很好吃,最後他們只好作罷。而現在,逍王府的廚子不行么?抑或是其他什麼原因,說不清道不明。看母親還看著我,便笑道:「來雲州那麼久了,不做點什麼總是很無聊的,乾脆就學著煮煮麵了。來,娘,快吃,涼了就沒味道了。」
娘卻反而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拉過我的手,擔心著問:「怎麼了,不高興么?」
我搖搖頭,拿過小丁送來的面醬給那碗面添了一些,道:「大夫說您不能吃刺激性的東西,所以,面醬一點點就可以了。」
「婉如!」姬夫人低低喝了一聲,面色已經有些嚴肅:「告訴娘,是不是想逍王爺了?」
想他了嗎?無疑是想的,否則不會整日埋在廚房裡。可想他,卻拒絕打聽一點關於他的消息,還逼著狄御他們也三緘其口,不是很奇怪嗎?
見我沉默,母親低低嘆了口氣,道:「他讓你帶我來雲州,終歸是為了你好。」
母親從來不曾因為我嫁給皇甫逍而有異議,甚至也都沒有提起過皇甫珛。但是,她是心知肚明的,對於這些感情上的事情,我總是刻意忽略不提,她也就從來不問,但是她一直清楚我的心所指向的,是皇甫逍。
「娘,我知道。」
我知道他刻意支開我,是為我好。可是,我很想現在在他身邊,分享一切,承擔一切。
「不,你知道都是表面。」母親搖了搖頭,臉上一片嚴肅,但眼底,卻是極深的傷感,她看著我,嘆了口氣,道:「孽緣啊!你覺得,你的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的父親?關他什麼事?疑惑雖疑惑,但還是回道:「父親做事有擔當,才高八斗,一直獨善其身,不與那些爭權奪利的人同流合污,而且,他很疼我。」
父親在我心中,一直是最完美的存在,沒有一點渣滓,若一定要說,就是他對結髮妻子,我的母親,不夠珍惜。
「你錯了,你的父親,他遠沒有你想的那麼好。」母親說得那般堅定,一點都不給我反駁的機會,又接著說道:「大皇子的生母蕭淑妃,出閣之前是你父親的師妹,兩人情愫早生,但蕭淑妃也是早就指給皇上做妃子的,所以,兩人只能將感情埋下,再不敢提。後來蕭淑妃死了,她最後給你父親最後一封信上,只有兩個字——護正。」
護正……
保護皇甫正!
許多事情清晰了起來,皇甫逍要將我送走的原因也昭然若揭了。只有我離開了,他才能更好地處理這件事情,我的父親之所以爽快的願意讓剛剛相認的女兒離去,也是預料到這些。即使整件事情,在我腦中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輪廓,可我仍舊不願再細細想去,只是見了母親那麼蒼白的面色,有些擔憂,低聲喚了句:「娘……」
「你想問我怎麼知道的?」娘親的嘴角刻意地彎出一個弧度,勉力要笑給我看,可那笑容,太過牽扯,看得我心疼不已。她說:「那封信,你爹奉為至寶,可不巧,被我看見了,他也就沒有瞞我,現在想想,他不過也是已經預料到今天了吧?」
說到這裡,母親笑了,那麼蒼白,那麼無力。我心疼地想要抱住她,卻被她推開,她說:「婉如,回去吧。如果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局面,以你父親的驕傲,是不會見你的了。去吧,見見他,告訴他,我不怪他……」
母親的臉上依舊平和,可心底的波濤洶湧,又有誰看得清?我站起身,往外走去。
剛剛喚來徐嬤嬤照顧母親,站在門口已經可以依稀聽見裡面極力壓抑的哭聲。我攔住徐嬤嬤還要往裡走的腳步,地嘆一聲:「等等吧。」
說完這話,我轉身離開,我要去找狄御。
自我來了雲州,狄御見我,總是欲言又止,今天,我就要他全部說出來。
狄府。
怪不得狄家姐妹花可以在雲州橫著走,看這氣勢磅礴的大門便可看出端倪來了。只是不好的是,我得站在門口等著門房通報。
雲州雖比不上皇城那麼冷,但現在也是十二月寒冬,站得久了,渾身自然也冷了。
正在這時,狄御跑了出來,見我皺眉看他,還不忘把那門房狠狠地訓了一頓,見那門房憋屈的模樣,看來已經被罵過一次了。狄御過來請我:「不知大嫂大駕光臨,還望恕罪。」
見那架勢,我也是笑不出來,擺了擺手,徑直往府里走去。
一如所有的大家大戶,狄府裡面的構造也不過如此。繞了兩圈,見狄御依舊沒有跟上來帶路的覺悟,我只好停住腳步,回過頭道:「我跟你有事情要談,你來帶路!」
狄御狡黠的目光一閃,乖乖走到前面帶路,很快就到了一個大廳,裡面的隔層燒著炭火,很是暖和。有丫鬟送來熱茶點心,甚至還有瓜子,擺在我和狄御面前,讓我有些發愣。
「你來跟我談什麼?」
回神過來,定了定心神,清了嗓子,問道:「皇城出什麼事了?」
「你終於想起來要問了!」狄御一副慶幸不已的模樣,道:「沒什麼大事,不過是大皇子可能有通敵賣國之嫌,已經被關起來了。」
「什麼?!那姬太傅呢?」
面對我的失態,狄御只是別具深意地看了眼,低頭喝了口茶水,才緩緩道:「姬太傅可是正直不阿的好官,自然是在享福!」
單單憑這句話,我就可以確定狄御對父親有著不滿,至於這不滿從何而來,我不得而知。我深深吸了口氣,沉聲宣布我的決定:「我要回皇城,即刻。只要七七和隱修隨行就行了,不許告訴皇甫逍。」
狄御站起身來,臉上已經沒有了剛剛的嘻哈之意,背手道:「我可以安排送你回去,但是,如果不想我告訴他你要回去,你就等到明早再出發,都來了一個多月了,也不怕再等一天了,雲舒,對吧?」
我抬眼看著狄御,雖想拒絕他的提議,可還是點了點頭。如今,我的身子的確不適合勞累。
剛走出狄府,還沒上馬車,胃中就一陣酸澀,一個忍不住,扶著門口的石獅子就要嘔吐。這一幕看得狄御膽戰心驚,他伸手要來扶我,可還是收回手,叫了身邊的小廝去請大夫,復又伸手要來攙扶我。我擺了擺手,對已經要離去的小廝道:「不用去請大夫,我沒事。」
狄御的眉擰了起來:「你面色這麼蒼白,真的沒事?」
我搖了搖頭,笑道:「你見過女人懷孕叫做生病嗎?我沒事,不過,不許告訴皇甫逍。」
說完這話,我也不管狄御愣在當場的模樣,掀開了車簾上了馬車。
翌日清晨,雲州城外。
七七再次掀起車簾,對駕車的隱修道:「你慢點,雲舒肚子里的孩子禁不起折騰呢!」
我笑著拉回七七,示意隱修繼續駕車,放下車簾,道:「孩子沒那麼金貴,你別這麼煞有介事的。不過你們新婚燕爾,就被我叫來吃這個苦,不會怨我吧?」
七七和隱修道婚事是到了雲州才辦的,雖說簡單但絕對隆重。如今,七七和隱修終於成了眷屬。本來,我是準備等他們成婚後自己去過自己的生活的,或遊走江湖,或做一對與世無爭的小夫妻都隨便他們,可他們硬是要留下來,我推脫不去,也只好作罷。可我如今要回皇城,若身邊沒有可信之人,實在危險得緊,也只好再將他們帶上。
「你說什麼呢!」七七的臉飛過一片緋紅,嗔道:「雲舒,你太見外了。我們都是自願跟著你和公子的,真的!」
我點點頭:「我信!等孩子出生了,你要做他的乾娘嗎?」
「要啊!」七七興奮起來:「你說是男孩還是女孩?據說男孩……」
我伸手撫摸著還很平坦的腹部,心中唏噓:「很快,就能回家了。」
……
皇城城外。
馬車停在路邊,前方查得很緊,不知要攔什麼人。掀開車簾,一陣眩暈迎面而來,拒絕了七七的攙扶,在城牆角吐得天昏地暗。我皺眉苦笑著看著自己的腹部,為什麼我一上路,這孕吐就這麼嚴重?抬頭看了眼城牆,難道我真的回來錯了?
城牆處,寒風下的天色依舊有些昏暗,我卻彷彿看到了那上面翻飛著的彩色旌旗,看到了隱在彩旗后若隱若現的少年,他在上面笑著對我說:「婉如,我送你的生辰禮物,你喜歡嗎?」
還記得當時的我,腆著小臉,心花怒放,一個勁的點頭,點頭,似乎是那次,認定了非君不嫁的。
可如今,我的肚中,卻孕育了另一個人的孩子。
珛哥哥,雖然你逼得我跳崖,但我回來了,也早已不是當初的婉如。即使我還記得當年的情深意濃,可我終究回不去了。早已分不清,誰欠誰比較多,誰才是真正斷了當初那段情的人?
似乎,那個人,是我。
不久之前,我還義憤填膺,言之鑿鑿地告訴他,我是皇甫逍的人,而如今,我還敢再說這樣的話嗎?我不敢了,我是真的不敢再面對皇甫珛了,那一經碰觸就牽扯得渾身疼痛的傷疤,我不願意再去揭開……
「雲舒,雲舒!」
我回頭,看著七七和隱修一臉擔憂的神色,無力地笑了笑:「怎麼了?」
「關卡已經檢查過了,我們上車吧。」
「嗯,」我點了點頭,往馬車方向走去,輕聲道:「我們不回王府,送我去姬府。」
「是。」
直到父親的書房外,我才恍然想起,我連見了父親要說什麼,都沒有想好。
輕輕嘆了口氣,站在書房外,對不安地站在我身邊的管家揮了揮手,示意他離開。可他張了張唇,幾度看向房門緊閉的書房,終於跺了跺腳離去了。
「砰!」
花瓶砸到地上的聲音很響,響得我顧不得一切就要推門進去。就在我的手碰到門的剎那,書房裡傳來一個很熟悉的聲音:「岳父大人,如果您仍舊這麼頑固執拗,真的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說話的人不急不緩,一個個字說得清楚。而這句話顯然把我的父親激怒了,另一個花瓶落地的聲音傳來,緊隨著的是父親暴怒的聲音:「如今要我獨善其身?我告訴你,不可能!我既然會出手幫他,就做好了這個準備,如今你要我放棄我多少年來的堅持,換我的苟活?二皇子,老臣做不到!」
「岳父大人,」皇甫珛的聲音也沉了幾分,道:「目前的情形您應該很清楚,如果等到皇甫逍來找您,就來不及了。雖然婉如,已經去世了……」
沒等皇甫珛把話說完,我推門走了進去,站在一片狼藉的書房中間,笑問皇甫珛:「如果皇甫逍來了,會怎樣?」
皇甫逍來了,會不顧我的感受,讓我的父親以老邁的身體鋃鐺入獄?所以,皇甫珛你要來做這樣一個善人,要我的父親放棄他的堅持,等你救他?
皇甫珛看我的瞳孔緊縮,定定地看著我。
那個眼神,我見過,這是極怒的標誌。然而,他不知道,我的心底,也是一片蒼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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