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花海
【現如今】
嚴炎流著淚,倚在床頭,慢慢閉上了眼睛,不再講述。
尹嫻和段華年也是一時無言,只是兩兩相望,不知該如何做評。
良久,尹嫻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小心的問道:「那之後,你怎樣了?」
「袁家不領情,退了禮。父親母親後來得了病,不久便走了。」
他的臉上沒有什麼波動,而真實的情況不是他所描述的這樣雲淡風輕。
當時袁家覺得受了羞辱,退回了聘禮,後來在酒界處處刁難。嚴夫人因嚴炎惹出了麻煩,急的久病纏身。嚴老沒了銷路,家裡下人散了一大半,開銷本就大的嚴家莊最後只能靠著變賣家財來給嚴夫人治病。哪知遇到庸醫,嚴夫人用了那庸醫開的葯,當晚瞪了腿就走了。而所剩不多的家財也被阿火連夜打包偷偷帶走了,嚴老受不了這個打擊,投河去了。
「我把家裡的東西當了,做了點小買賣,若不是瓊三娘,我家怎會淪落如此,瓊花怎會慘死……」
嚴炎說道一半,感覺喉嚨之間有異物,吞咽了幾口,突然笑了起來。
「我其實不那麼恨瓊三娘,我這樣懦弱的人,我是恨自己,這幾年來找人來瓊花庄鬧,不過是不想承認,是我的緣故瓊花才死的。」
「嚴少爺……」尹嫻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一點也插不上話。
嚴炎就這樣苦笑:「其實瓊三娘說的沒錯啊,該死的,本就是我,這些年來,除了逃避,我在做什麼?復仇么?向誰復仇?就算瓊三娘死了又如何,瓊花回不來了。」
他雖說是在笑,但是卻比哭還要讓人覺得難受,這些年來,壓抑在內心的情緒,他未曾向旁人吐露過。瓊花是他心頭的那一片雪花,他不敢私自將那片記憶敞開讓他人觀摩,但是一旦開了口,便再也受不住悲傷。
「終究她也失去了自己的女兒,我究竟在做什麼……」
話語之間,門外又開始了騷動,只聽得一個小丫頭髮出了尖銳凄厲的尖叫,「呀!死人啦!」
段華年慌忙出去看,伍十聞聲也連忙跑了過去,循著聲音的方向,那是剛才段華年一行人去到的瓊花生前的房間。
段華年示意,伍十明白,拿著槍就走進了瓊花的房間,倒在地上的不是別人,竟是婆婆!
阿婆的手中是瓊花床頭的那一雙匣子,婆婆生的慈眉善目,即使走了,面容也是慈祥的,她的嘴角有著一抹淡淡的微笑。這幾年來,她一直都為自己的舉動責備自己,認為瓊花的死是自己的過失,受著煎熬,如今奔赴黃泉,若是能與瓊花相遇,她會如何憐愛地望著瓊花,告訴她,阿婆來陪她了,橫豎可以找阿婆說話。
伍十跪在地上,雙手合十,正想著說什麼才好,瓊三娘已經闖了進來。
「阿婆?」
伍十連忙擺手,「事先說好了,人不是我殺的,婆婆年紀大了,說走就走了。」
瓊三娘沒有理睬伍十,推著婆婆的身子,「阿婆,你起來。」
伍十覺得瓊三娘此舉實在無禮,連忙阻止,「喂,稍微尊重一點啊!」
「好啊,你們都去陪阿花了,單留著我。」瓊三娘大笑,「好啊,是阿花想你們了么,阿花只叫你們的么,有沒有叫我?」
「你……」伍十隻覺得瓊三娘神色不對勁,竟有痴傻之狀,想要去拽她,那瓊三娘已甩開他的手,也不管髮髻散落,鞋子掉下,大笑著跑出了門。
伍十連忙對著婆婆連鞠了好幾個躬,慌忙去追瓊三娘,還不忘同段華年喚一聲。
段華年得知了情況,讓下人們收拾一下,然後回到屋內。
「阿婆走了,三娘的狀況,似乎不是瘋了就是傻了,瓊花酒是別想了,等伍十把三娘尋回來,我們便起身上路。」
「那個,」嚴炎打破了沉默,「若是瓊花酒,我可能知道到哪裡去取。」
尹嫻和段華年望向他,他略微思考了一下,回到到:「曾經瓊花與我寫信,她說過,瓊花庄內有一間房間,是瓊三娘屋子右邊的第三間拐角處的小密室,瓊三娘從不讓她進去,恐怕哪那裡藏著瓊花酒的秘方,若是幸運,應該會有酒。」
說完,嚴炎慢慢下了床,也不用段華年和尹嫻攙扶,自己走出了門。
「雖說我同那些人,屢次來瓊花庄,不過從不破壞後院房屋,這裡是瓊花生前待的地方,我也想他們能完整一些,她若是回來了,也能認得家。」
說著,他出門,領著段華年尹嫻尋到了那間密室。
小小的門,隱蔽不起眼,當是藏著寶物的那種庫房無誤了,畢竟段華年家裡也有不少這種樣子的庫房……
不過令眾人吃驚的是,這門竟然沒上鎖,看來瓊三娘方才是在這間屋子裡,出來的急,忘記鎖了門。
尹嫻覺得不大好,拉住了段華年,「私闖也不大好,不如等三娘回來……」
語音未落,嚴炎已經嘎吱一聲,推開了門。
「這!」
眾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驚住,這屋內,並沒有什麼配方和美酒,不過是一箱又一箱的衣物和玩具,但是顯然是玩的剩下的舊物。
「這是?」段華年發出了疑問。
嚴炎已經動手,一件一件翻看了過去,突然之間淚水就這樣流了下來,他的手中,是數十張瓊花的畫像,從三歲的到十八歲的,她來到瓊花庄的每一年,瓊三娘都會為瓊花畫一幅畫,鎖在此處,原是不想讓瓊花看到么?
尹嫻提出了疑問,若是瓊花小時候到現在用過的舊物,為何,不讓瓊花去看呢。
段華年指了指一個箱子,「這些便是答案。」
尹嫻仔細打量著這些箱子,不由大驚,這些箱子都是香樟所制,因此常放此間不易生蟲,而且嫁女常有砍香樟制箱的習俗,加之箱內所墊的皆是絲綢,固有「兩廂廝守」之意。
「你是說,這些,是瓊三娘給瓊花備下的嫁妝!」
「恐怕是的。」段華年點了點頭,望了望身旁的嚴炎。
嚴炎已經無言,只是微微捏緊了拳頭,盯著這滿屋的物什,剋制不讓自己流淚。
「來之前便聽聞瓊花酒產量不多,到後來雖然市面上有,總覺得缺了些原先的風味。想想當初聽到這些風評的時間,似乎與瓊花去世的時間相差不了幾月。」尹嫻道。
嚴炎發話,「瓊花庄後來,便不再產酒了,瓊花走了,瓊花酒也就不再了。」
「將……老爺!老爺!我回來找幫手!」伍十的聲音就這樣闖了進來,段華年才想訓斥他冒失,伍十連忙喘了口氣,「瓊三娘也沒了。」
什麼?!
今日真的古怪,走了一個阿婆,怎麼瓊三娘也……
「我找了一大圈,她跑的太快了,好不容易找到她,她就倒在花海裡頭,沒氣了,手裡拿了個鈴鐺,怎麼也不鬆手……說來也古怪,」伍十撓了撓頭,「這樣冷的地方,怎麼還有這麼大一片花海。」
「花海?」嚴炎突然問道,「你是說,後山的瓊花花海?那裡的花開了?」
「是了是了,就是那裡,」伍十不想多理嚴炎,繼續道,「那我找兩個幫手,好吧瓊三娘抬回來啊。」
「一切小心!」尹嫻叮囑了一番,伍十點了點頭,轉身感嘆今日太邪乎了。
段華年瞅見嚴炎的異樣神色,「你打算,怎麼辦?」
「如今還能如何,若說我來報復,我的目的也達到了,」嚴炎低下了頭,「可瓊花,她想這樣么?」
「這瓊花莊裡好歹還有幾個下人,如今沒了莊主,他們留下也沒什麼用處。」段華年道。
嚴炎沒有回答,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
「你去哪兒?」尹嫻問道。
「見一個故人。」
「不去攔他?」尹嫻見他走遠,拉了拉段華年,突然自己被段華年抱住,不由得有些奇怪,「你怎麼了?松一點……喘不過氣……」
「還好,我比他幸福,」段華年在尹嫻的臉頰上蹭了蹭,「至少,我能保護好我喜歡的人。」
尹嫻的臉頰一紅,轉移了話題,「那你打算怎麼辦?瓊三娘和阿婆,總得送送她們,還有嚴炎,還有還有,莊上剩下的這些人。」
「我會把這個莊子買下來,重新修葺,給那些下人發工錢,日夜打掃這裡。」
尹嫻驚住,「可是,現在看來,莊上是沒有瓊花酒了,何必大費周章呢?」
段華年望了望不曾停下的飛雪,淺淺的一個吻落在了尹嫻的額頭。
「三娘和阿婆,便埋在這汾頭山吧,修葺瓊花庄,也是想日後,她們同瓊花的魂魄歸來,不至於無處可憩。」
他頓了一頓,望著嚴炎離去的方向,
「下次他也可不用蒙面帶刀,堂堂正正從正門進來,告訴瓊花,自己究竟是如何愛著她的。」
汾頭山,後山,瓊花花海。
嚴炎走在台階上,風裡夾雜著雪,讓他的眼睛,有些睜不開,只覺得腳下一滑,便摔了個狗啃泥。
耳邊彷彿傳來了女子清脆如鈴的笑聲,「呆瓜,沒事吧。」
他站了起來,望著那一片花海,果然盛開了,一如他們初見的模樣,玉色的花瓣在雪中搖曳,不曾有一絲的瑕疵。
「好看么?」
那個聲音彷彿還在他的耳邊。
「你喜歡么?」
嚴炎的雙眼只覺得被什麼籠罩著,淚水就這樣流了下來。
「那你不管多困難,都要來娶我。」
嚴炎終於在風雪中崩潰,哭聲把自己淹沒,倒在地上。
「炎,你究竟如何愛著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