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條授命
「你見著了,本尊說話算數,你的姐姐好好的呢~」
夏芒沒有踏出山門,只是慵懶地靠在山門旁的石壁旁,下頜微微抬了抬,看著愣神的子規,笑地溫柔,「去吧。」
「你要的,拿去吧。」
繁棠把子規拉到身後,飛快地檢查一遍之後,手掌輕揮,「拿去。」
言畢,拉著子規轉身離開。
「小仙官,本尊說過的話可是句句作數的~」夏芒捏碎鎮靈塔,笑著補上一句。
繁棠招來一片雲霞,聽聞這話,幾乎無法察覺的頓了頓,側過臉看了她,什麼也沒說。
雲彩很快消失不見。
「呵呵呵~這小仙官的脾性,本座甚是喜歡,」隨著鎮靈塔的破碎,其中的點點光芒貼上夏芒的右臂,很快,結出了一隻新的手臂,「終於回來了,這些日子好生不習慣~見著了?這小仙子已經被接走了,毫髮無損對不對,本尊向來說話算數的~那,小狐狸,你們要不要留下來再陪我幾日?」
「既然仙子無恙,那我們就不叨擾夏芒姐了,就此告辭、」九尾朝夏芒拱了拱手。
「嗯,好吧~既然不願留下本尊也不強人所難了,那便去吧。哦,對了,小狐狸,以後若是再見著了太澤,記得替我帶句好,還有,叫她趕緊出來,就因為和她的那個賭約,我都在這破地方呆了好久了,真是夠了、」夏茶伸了個懶腰,正要轉身回去,像是又想起什麼來,「哎,你,既然來了一趟,也給本尊留個小玩意兒吧,那果子的味道還是很助眠的。」
夏茶攤開手,正對著的是傾暮。
意識到夏芒所指,元禾下意識地把傾暮擋的更嚴實了點,臉上儘是防備之色。
「元禾,無事,」傾暮將寬大的袖口拉開一點,纖長的手指輕輕收攏再鬆開,一顆渾圓的絳紫色珠子就安靜的躺在手心。
這個味道...
目光一顫,九尾總算是明白了為什麼初見之時對傾暮身上的氣息如此熟悉了,這個果子,就是九尾尚且還是只在靈河畔修鍊的小狐狸時,常吃的果子啊!
「這個味道本尊還是喜歡的,沒想到未出山門就能得到這樣上乘的無患子,多謝~」夏芒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錯,把那珠子揉在手心不住把玩,「行了,你們走吧,要是想我了記得回來看看姐姐~不送了、」
「夏芒姐慢走、」隨著夏芒轉身離去,山門再次關閉,封印平穩地附在山門之上像是從來沒有開啟過一般。
這大蠻山很快便安靜了下來,只有山林深處傳來些許雀鳥的啼叫。
「先離開這。」
「是、」聽得九尾吩咐,起雲有了動作。
…
「對不起,子規,你受苦了。」
雲彩在並沒有帶他們離開多遠,只在一處山林之中落了下來,雖沒有開口,但子規能夠感覺到,似乎並不是繁棠想要落在此處,更像是他的法力已經無法支撐雲彩走的更遠,子規想要探知繁棠的身體之時,手被緊緊地握住。
「我、沒事...」繁棠拉著子規的手,笑容與尋常無異,「子規,你要記得,你對我很重要,比我的一切都重要...」
「什麼?」子規猛地抬眼,被狠狠的推了出去,那一剎那,晴空之中一道天雷劈落,她就那樣眼睜睜的看著繁棠的身體化成了一片灰燼...
天雷劈身之罰…即使是繁棠為了救自己而犯了天條,但繁棠乃是仙軀,天雷怎會將他…
「仙官繁棠,自謫仙位,勾結妖魔,罰天雷之刑。」
自謫仙位…
若是如此,一副凡人身軀怎麼能扛得住這天雷之刑!?
「繁棠!!!」那一捧灰燼怎麼也拾不起來,子規只能夠眼睜睜的看著它們沒入泥土之中。
「繁棠自投梵天池是以為謫仙,辜負天君之託、用鎮靈塔與非穹做交易,犯天條,無可恕,仙子無需憂心、」
這聲音溫潤沉穩,子規不用回頭也知道來者是誰。
「明昌仙君,」子規面無表情地拾起一捧泥土藏進衣袖,慢慢的站起來,輕輕拭去眼角的淚痕,又整理衣冠之後,轉過身去規矩地向這個銀袍仙官行禮,起身後,再次開了口,
「繁棠是因為我而犯錯,既然仙界已經懲罰了繁棠,子規便懇請仙官稟報天君,子規甘願自謫仙位、請同降天罰與子規罷。」
「仙子無需如此,天君知其緣由,這才派我來接仙子回家,繁棠犯下的錯歸他一己承擔,與仙子無關。」
明昌永遠是那一副表情,沒有人能夠在他的臉上看出情緒。
「知其緣由...哈哈哈哈~!知其緣由便要這般懲罰他?」子規突然笑了。
「子規仙子,仙君命我來接你回家、」
「我哪裡還有家、」子規笑,「明昌仙君,你說,繁棠都沒了,我哪裡還有家呢?」
「子規仙子,仙君命我來接你回家、」明昌只是重複。
「好,我跟你走、不過,仙官,您的劍可否借子規一用?」子規向明昌伸了手。
明昌毫不猶豫,將別在腰間的佩劍未明給了子規。
子規握住劍柄,劍刃劃破手腕的皮膚,殷紅的鮮血落在那一處土地上,很快就被吸食了個乾淨。
反手用衣袖拭乾凈劍刃上的血跡,把未明遞了回去。
「謝謝您、」
「他即使再醒過來,也只能是一隻桃花妖,仙子又何須傷了自己的根本。」
「我只要他記得我,」子規面無表情的答了話,頓了頓,又突然開了口,「明昌仙君,您有家人嗎。」
「…未有。」明昌像是想了想,才答他。
「呵呵,走吧。」
經過南天門重新回到仙界,不過幾日,南天門依舊,天界依舊,但這一切在子規眼裡,卻已經陌生無比了。
子規能夠感覺到所有仙官對自己的態度明顯不同,所有仙官對她行的都是最高規格的禮數。
見到奉德天君之時並不是在大殿之上,而是在小鏡天,梵天池旁。
「仙君、」在前面領路的明昌見到天君后恭敬地行禮。
「...天君。」子規沒有注意到明昌對奉德天君的稱呼,只是規規矩矩地跟著行了禮。
「都坐吧、」奉德天君伸手為兩人斟茶。
「仙君,我來吧。」明昌正想去接茶壺,卻被奉德天君避開。
「無妨,本君只是傷了又不是廢了,斟茶還是可以的。」
「不…、」
「本君說合適就合適,坐、」
「是。」
「此番前去,也算是吃了些苦頭,離火煅身可是疼痛?」奉德天君為子規倒了一杯,子規規矩地接過,臉上看不出表情,只是答天君的話。
「痛、」
「受苦了、」天君倒好另一杯,明昌恭敬地接了。
「天君,子規有一事相求、」子規開口。
「天雷不罰無辜、」奉德天君只是淡淡的回答了她這份還沒說出口的質問,「你與他,不同、你沒有錯、」
「此事因我而起!」若是從前,子規怎麼可能會這般不敬地同天君說話。
「因你而起,但以權謀私盜了鎮靈塔與非穹做交易的不是你,不同、」奉德天君抿一口茶。
「有何不同!若非我求他,他又怎麼會這麼做!?天君!子規只是想請一份罰!」
「本君罰不了你、」即使子規這般激動,奉德天君只是微微抬眸看了她一眼。
「天君此言何意?我與繁棠有何不同?何為罰不了!」子規捏緊了掌中的茶杯,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道,「子規,甘願自謫仙位,受天雷之罰。」
「明昌、」奉德天君略過了子規的話,喚了明昌。
「在、」
「從今日起,你便開始輔佐子規...天後。」
「是、」
「天後?!什麼意思、」子規不明白這話的意思。
「子規,自今日起,你便是仙階之主,小鏡天的主人,仙階之眾,皆由你來調遣。」
「抱歉,子規恐無法受命。」
「這非是受本君之命,此乃天條授命,請子規天後清楚。」
天條授命。
千萬年間,歷任天君天後皆是由上一任指認接班,天條授命,這是第一次,當天條石上出現子規的名字之時,震驚了整個仙界。
一個被妖魔虜去的小仙子,她的名字竟是被刻在了天條石之上,大家當成是件荒唐事,卻也無人敢多說半句。
「知道天條授命代表什麼嗎?」奉德天君問。
「子規愚鈍,請天君明示、」天條授命這四個字的份量有多重,子規自然是明白的,她只是沒想到,這四個字會與自己有關係。
「天條授命,代表你是最可能從能從仙階越入神階之人。已經這麼多年了,神階早已消亡,若是仙階出現一位神者,這代表這個人將成為統領六界之人。」
「怎麼可能,我只是個小小的桃花仙罷了。」子規搖搖頭,這個時候,她不想聽這些,只當奉德天君在糊弄她好了。
「破、而後立。南明離火煅世間神兵利器,離火煅身,焚你仙軀、煅你仙骨、穩你根基、定你神識,得比造化,也算是你因禍得福吧。」奉德天君的這份笑叫人難以捉摸。
子規低垂著頭,笑出了聲。
「造化?因禍得福?哈哈哈哈、天君若是覺著這是福分,那為何不去求那妖魔為你也煅鑄一副身軀?嗯?!」
「朱雀極少與旁者親近,南明離火從來只傷人不救人,你還不懂這機緣、」
「我不需要這份機緣!」
以繁棠為代價換來的這機緣?叫她對這份機緣感恩戴德嗎?天後之位又如何?!她只要她的繁棠回來!
「子規,天條之命,非是你我所能違抗的,身為一個仙官,這是你的職責,你要知道,當你的名字出現在天條石上的那一刻開始,你就已經失去選擇的權利,即使你像他一樣,也跳一次梵天池,也無法改變任何事情,」奉德天君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起身離開,「從現在開始,小鏡天便是你的居所了,這梵天池水可潤養萬物,將你袖中那捧泥土置於其中,許是能為他謀一番造化,不必送了,子規天後。」
「仙君慢走、」明昌起身行禮。
奉德已經離開很久,子規依舊一言不發,死死地盯著掌心的茶杯發愣,子規沒有說話,明昌也就一直靜靜地候在一旁。
「明昌仙君,他們都說你只說真話,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天後請講。」
「我和繁棠初化形之時,掌禮的姑子就教導我們,是為仙者,要遵循禮法,我們與妖界人界不同之處在於,除了力量,還身負已為仙者的驕傲與職責、」子規突然站起來,微微抬頭,直直地對上明昌的視線,「可我在那非穹手中之時,早已將為仙的尊嚴拋了乾淨,我向那女子求饒,我向繁棠求饒,連偶爾聽到路過的腳步聲我也忍不住向他們哭喊討饒,乞求他們能救我...那你說,我現在還有為仙的資格嗎?」
「無、」明昌答的很快。
「呵、」子規笑了,「他們說的著實沒錯、」
「為仙者,若是失了驕傲與尊嚴,與凡人無異,」明昌絲毫不迴避子規的目光。
「對啊,我沒有資格。」子規低笑,轉身走近梵天池,從袖中把那一小捧泥土小心地放進池中。池水清澈,泥土落入水中之時甚至沒有散開,就那樣結成一團漂在水面之上。
「明昌,我再問你,如果,」子規頓了頓,這次沒有再對上明昌的視線,保持著背著他的姿勢,「如果我被繁棠救回來之時,沒有能夠這麼幸運得到離火煅身的機會,你們,會怎麼處置我?」
「失仙格是為大錯,降身份,貶為散仙。」明昌答她。
「失仙格…貶為散仙...哈哈哈,我知道了,」子規站起來,向門外走去,「不必管我,我自己待一會兒,想明白便會回來,我現在,也沒資格做什麼,放心吧。」
「是、天後慢走。」
小鏡天的確是個福地,但那裡不是她的家,子規現在只想回到那間小院子,萬一、萬一推開院門的時候,繁棠已經在那裡等她了呢?
因子規尚未行加冕盛典,一路上遇見的仙子仙官向她行的都是最隆重的禮數,沒有人開口喚她一聲仙子、或是天後。
推開那扇木門,小院還是從前的樣子。
院中的那棵桃樹是她與繁棠飛升為仙之後親手栽種的,天界無四季之別,桃花是常開的。
以前閑暇的時候,繁棠就喜歡窩在樹枝上發獃,在子規經過的時候就故意搖晃幾下,灑的她一身的桃花瓣。
子規站在樹下,抬臉之時,微風吹過,粉嫩的桃花瓣灑落下來,恍惚間,她好像看到繁棠坐在樹枝上,笑的爽朗…
子規眉眼彎彎,向他伸出來手,笑,
「繁棠、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