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春闈也叫會試,每三年舉行一次,只有舉人才有資格參加科考。
而經過了會試考試的合格者,被稱為貢生,取得了貢士功名的,按照規矩還要再參加一輪殿試才能夠最後得到進士功名。
所謂的殿試,就是皇帝在正陽殿親自主持的御前考試,而經過殿試選拔出來的人才,則被稱作天子門生。
是真正為皇帝選拔人才的方式,因而天祥二年的這次考試,趙明煦格外重視。
春闈考試共分三場,每場三天,舉子們第一日入場,到第三日才能出來,隔天繼續。吃喝拉撒都在裡頭,正是乍暖還寒時候,考場只是用圍席圍起來的一格一格的號子,並不保暖,若是身子弱些的,還真難堅持下來這三天一場,一共十二天的考試。
琥子如今才十二歲,雖去歲已中了舉人,但琉璃擔心他年紀小,受不了春闈的辛苦,便沒讓他參加這次的考試。
趙明煦也是這個意思,想讓他在國子學再多學習幾年。
十八位監考官輪流監考,九日下來,總算平安結束了這場天祥朝的第一場春闈考試,沒鬧出什麼科場舞弊之事來。
舉子們從考場出來,具是去了半條命,粉黛和魏紫守著輛馬車,一直在門口張望,見到舉子們三三兩兩的出來了,趕忙在人群中尋找熟悉的身影。
「姐姐,在那呢。」粉黛先瞧見了,一個箭步衝上去,魏紫緊隨其後,兩人一邊一個,攙扶起魏堯往家去。
魏堯去歲也中了舉人,他雖不像琥子可以直接進國子學,但因著和宋家人的關係,也尋到了不錯的老師,今年春闈,卻是要下場一試的。
被姐姐和夫人接回家中,魏堯幾乎是睡了三日三夜,才算是緩了過來。
二月十七考完,最晚不超過二月底,也該放榜了。
今年又是陛下格外重視的,因而沒到月底,朝廷放榜,魏堯高中。
接下來便是要準備殿試,如魏堯這般沒有什麼家族派系、權利糾葛的寒門學子,正是皇上最需要的,殿試上只要不出什麼大的紕漏,便沒問題。
果真,殿試之上,皇上欽點了魏堯二甲頭名,賜進士出身,任翰林院庶吉士。
雖不及一甲頭三名風光,但這個名次,對於出身寒門,甚至曾是賤籍的魏家來說,卻是前所未有的風光。
魏家鞭炮噼里啪啦的響了整整一日,謝春直接在飛鴻居做東,大宴賓客,就連琉璃亦是送來了賀禮。
所有人都明白,一位朝堂新貴就要冉冉升起了,一個新的世家,即將誕生。
此次春闈,共取一甲三名,分別賜狀元及第、榜眼及第、探花及第;二甲二十六名,賜進士出身;三甲三十二名,賜同進士。
跟往年比,這次取士是人數最多的一次,皇上的意思簡直太明顯不過了。
賈原等老臣的地位進一步動搖,這批新科錄用的人才,都是皇上親自選拔,自是要慢慢安排到他想用的位置,而他們這些身居要職,占著「茅坑」的老臣們,必得要退位讓賢。
天祥二年三月,蘇潤也調回上京,直接任督察院要職,官居三品,有監察百官之權。
而隨著御制司的進一步壯大,青妃娘娘在宮外的生意也發展迅猛,大量銀錢湧入國庫。皇上更是頒行了商業稅收制度,朝廷錢糧進一步豐盈。
只半年的功夫,國庫的虧空便補了個七七八八,這可是先帝在位十幾年都沒做到的。
財力豐厚,政策的推行也更為容易,短短數月,這萬里江山,詭譎朝堂,盡在陛下掌握。
許多年歲漸大的老臣看清了形勢,都在合適的時機乞骸骨告老還鄉,皇上無一不允,並且厚賜寬待。
可是總有那麼幾個,放不下手中的權柄,賈原便是最放不下的那個。
他曾經權傾朝野,身為兩代天子的老師,本該得到無上的尊榮,可是在天祥一朝,他註定是得不到了。
賈原也是到今日才明白,賈喬兒對於整個賈家是多麼致命的存在。
自己的妻子紅杏出牆,甚至同別的男人有了兩個孩子,這對任何一個男人來說都是洗不掉的恥辱。
更何況,這個人還是當今世上最有權勢的人。
賈原毫不懷疑,一旦時機合適,趙明煦便會一點不手軟的將他賈原,將整個賈家擊落雲端。
所以,他不能坐以待斃,必須主動出擊。
而所有的陰謀詭計在絕對的權力面前都是蒼白無力的,賈原想要翻身,就要從根兒上改換天地。
他需要尋找同盟,還要有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
而若說比趙明煦還有資格繼承皇位的人,非先帝太子,如今的峴王莫屬。
峴王和先皇后一直住在京西別院,他們一個曾經是儲君之尊,一個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如今卻不得不屈居在這小小的別院之中,相依為命。
雖然趙明煦並不曾苛待,但與從前相比,依舊是天壤之別。
「太傅大人怎麼會來這?」先皇后胡氏淡淡道,眼中是看透一切的淡漠。
「老臣給皇後娘娘請安」,賈原卻是行了個大禮。
胡氏略側了側身子:「太傅大人不必如此,本宮早已不是從前的皇后了。」
賈原起身,望向上首,狀似不經意的問道:「怎麼不見太子殿下?」
胡氏一愣,隨即聲音都冷了幾分:「賈大人喚錯了,這裡沒有什麼太子殿下,只有峴王。」
賈原唇角勾出一抹笑意:「皇後娘娘難道真的甘心嗎?」
「太傅大人在說什麼,本宮聽不明白」,胡氏起身,直接道,「還是請回吧。」
「皇後娘娘!」賈原不自覺提高了聲音,「娘娘難道不覺得,大皇子和太子的死傷太過巧合了嗎?怎麼偏偏那個時候,陛下病了,大皇子戰死,太子也……」
「那又如何?」胡氏壓抑著情緒,說的話就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一樣,「大勢已定,我們母子不過是砧板上的魚肉,況且辰兒他……辰兒他……他心智如同幼兒,多少太醫都束手無策。」
「太子殿下傷的是心智」,賈原沉聲道,「身子卻是好的,若是娶妻生子,誕下的便是先帝長孫。」
「你……」胡氏指著他說不出話來。
「皇後娘娘!」賈原提高了聲音,「若這一切都是早有預謀的呢?先帝雖然身子不好,但也不至於突然之間便病重嘔血,御駕那麼多親兵隨侍,偏傷了太子殿下,這一切必是有心人設計的,他害死了先帝,又將太子害成這個樣子,娘娘您難道就不想報仇,奪回本屬於自己的東西嗎?」
「你說這些可有證據?」胡氏極力壓抑著低吼。
「先帝病重時,太醫院曾懷疑過是中毒」,賈原緩緩道,「皇後娘娘不會不知吧。」
「可是終究沒查出什麼。」胡氏道。
「若是老臣能夠找到他害先帝的證據,又當如何?」賈原問。
胡氏深吸一口氣,終是開口:「若真如你所言,本宮便是拼上性命,也要為先帝報仇。」
「好。」賈原低呵一聲,躬身行禮,「老臣會將證據呈到娘娘面前的。」
從京西別院離開,賈原也控制不住的心跳加速,回到府中便吩咐心腹下人,去尋找當年給先帝診脈的太醫,查問脈案。
並且在「中毒」這一點上往深里查。
一切都在悄然無聲的進行著,而隨著查問的一點點深入,賈原漸漸有個猜測,會不會這毒並不是在吃食上下的,而是用了別的什麼方法,或是接觸,或是呼吸,或是旁的途徑。
賈原記得步尚書之子步雲霆在這方面頗負才名,尋了個機會,便去步府登門拜訪。
當然,他此來還有一個目的,便是想要拉攏同盟,曾經權傾朝野的兵部尚書,如今亦是強弩之末,幾乎要被架空了權力。
而此時的兵部尚書,其實也處在糾結之中,這半年多來的形式他看得清楚,步雲霆說當初的話也時常回蕩在耳邊,他當然是不想退的,可是有句俗語說得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真到了無可奈何的時候,他也不得不退了。
正糾結著,卻得下屬稟告,說賈大人前來拜訪。
「快請進來」,步尚書連忙道,賈原和他一樣的心思,一樣的處境,正好可以商討一番。
一路行來,賈原感覺整個步府都十分安靜,見了布尚書,先半開玩笑的道:「步大人這裡倒是適合躲清凈。」
步尚書一下便聽出了他話中的意思,不過還是解釋了一句:「夫人帶著家小到廟裡進香去了。」
「原來如此」,賈原點點頭,「年節時候,聽聞步公子回來了,怎麼如今竟也不在嗎?」
「別提那個逆子了」,步尚書恨鐵不成鋼,「剛過了年節便走了,去什麼蜀地做香露,他一個大好的男兒郎,不圖謀著建功立業,盡做些……唉。」
「好好的,怎的想起做這個?」賈原問。
「還不是青妃娘娘那生意」,布尚書搖頭,「叫……叫什麼胭脂閣的。」
「是給胭脂閣做的香露?」賈原眉頭不易察覺的一挑。
「可不是」,步尚書頗為無奈道,「還說是天底下獨一無二的,萬萬離不得,再獨一無二,不也是女子用的東西嗎?難登大雅之堂。」
蜀地多毒蟲,步雲霆又精通毒理,而胭脂閣的東西,風靡宮廷……賈原心念電轉,一瞬間心思走了千百個來回,面上卻不露分毫。
「宮裡頭的御制司辦的那樣熱鬧,連皇上都十分重視,步公子也算是為國盡忠了,尚書大人不必介懷。」
步尚書又是搖搖頭,嘆了口氣:「不提也罷,不提也罷。」轉而說起別的,「太傅大人此來可是有什麼事?」
「閑來無事」,賈原道,「來老朋友這裡坐坐,想必你也清閑的緊吧。」
「是啊」,步尚書眼神幽幽的看向遠處,「也是很久沒這麼清閑過了。」
「尚書大人打算一直就這麼清閑下去嗎?」賈原又問。
「陛下決心、手腕一樣不缺,咱們又有什麼辦法呢?身為人臣,自然是唯君命是從。」步尚書道。
賈原哈哈一笑,「這可一點也不像先帝朝時那個縱橫朝堂的兵部尚書啊。」
「不一樣嘍」,步尚書邊搖頭邊嘆氣,「一朝天子一朝臣,老朽也是到今日才真正體會。」
「好一個一朝天子一朝臣」,賈原眸色暗了幾分,沉聲道,「步大人就沒想過換個說法?」
「換個說法?」步尚書一時沒反應過來這話里的意思。
賈原便又進一步道:「一朝臣子,一朝君。」
步尚書倏然瞪大了眼睛,瞬間明白了賈原的意思,可又覺得震驚和不可思議,這老傢伙想要幹什麼?造反逼宮嗎?
「太傅大人!」步尚書不敢再聽下去了,頗有些嚴肅的道,「你是兩朝帝師,女兒又曾經是陛下的正妃,就算皇上要啟用新人,也必不會柯待您的,大可放寬心。」
步尚書不知道,就是因為賈家女兒為妃時做出了那等事,才讓皇上不會放過賈家。
賈原自然不能說實話,只道:「宮裡頭有個青妃娘娘恩寵日盛,陛下怕是早將往日情分忘了。」
步尚書便沉默了,他雖然喜歡權位,但造反逼宮卻是萬萬沒想過的,他自小接受的都是忠君愛國的思想,若不然也不會在兵部尚書這個關乎大周軍事的位子上一座就是十幾年。
賈原的心也跟著一點點沉了下去,這般反應,看來是沒這個心思了。
心中暗罵老匹夫膽小如鼠,嘴上卻呵呵一笑:「瞧我,年紀大了就是愛抱怨,絮絮叨叨的,步尚書可萬萬不要往陛下跟前說去,免得叫陛下知道了,還以為咱們密謀什麼壞事呢,呵呵呵……」
狡猾的老狐狸,這是威脅老夫了?步尚書心道,不過他也並不打算趟這趟混水,若賈原只是說說,那他跑去陛下跟前告密,便是誣陷朝廷重臣;若賈原真有行動,成功了會記自己幫忙隱瞞的功勞,不會為難於他;而若是失敗了呢,自己也不必但這干係。
「太傅大人說的哪裡話,不過是閑聊罷了,我又不是那長舌頭的婦人,做什麼去皇上面前嚼舌根呢。」
兩人你來我往的打著機鋒,卻不知道,賈原的所有行動,早在趙明煦的掌握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