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驚魂之夢
段凝又一次被噩夢驚醒,他已經沒有了倦意,跳下床榻,站在窗口眺望西天的星斗。
九月的山風已經有些清冷,穿室而過,吹得段凝打了幾個寒顫。他伸手緊了緊那件葛布衣衫,竟然濕透了,不由得搖頭苦笑,心道:一場噩夢竟換來這一身冷汗。看來今夜已無心再睡,不如踏月而行,消遣鬱悶。心中想著,晚風又起,段凝覺得寒意更盛,於是轉身撿起踏上長跑,披衣而出。
屋外,乾坤清朗,月色如水。
九月的青驛山鬱鬱蔥蔥,老林綿延。晚風鼓盪山谷,墨浪翻湧,似浪吞吐,潮聲時強時弱。青驛山的八峰在乳白色的霧氣中凌空漂浮,時隱時現,恍若上古傳說中的蓬萊、方丈、瀛洲三座仙山。
段凝盤膝坐在一塊滿是青苔的巨石之上,望著夜色中濃霧籠罩下的那一拔孤峰,念著封頂那尊清麗脫俗的女子雕像。
她是誰?為何會出現在我的夢裡,又為何在我的夢中落淚不止呢?
靈紫沖又是誰?是她的名字嗎?為何她不停地呼喚?
想著想著,一時間段凝心思彷徨,錯綜難斬了。
夢魘中的一切,彷彿野獸一般躍然而出,瞬間將他吞食。夢中的孤峰絕頂,霧氣繚繞,寂寞荒蕪,除了哀號的狂風,其它便是毫無生命的石頭。
鋒利刀的野風,將峰頂的石頭切割成鬼怪一樣的模樣。而那尊石像卻成了唯一的例外。準確地說,它不該被成為石像,而應該喚作玉像。
它質地細膩溫潤,瑩然似美玉,在清冷的月夜下,發出淡淡的光暈。
玉像容貌清妍,神色凄然,一雙秋水般的眸子如同活了似的,載著無邊的憂傷。
段凝恍惚中發覺自己就站在一處暗角,獃獃地觀望,一時竟看痴了。他暗暗問:她有什麼難事,竟讓她愁眉不展,如果能傾訴給我聽,就是賠了這條性命,也要讓她高興。
痴想之際,段凝臉上不覺微涼,似乎有水滴拂面。他不明白,這孤峰之上,哪裡來得什麼水滴?
四下尋望,卻發現那些水滴竟是玉像流下地眼淚。
段凝心中一急,心想你如此傷心,莫不是有太多悲苦之事。別怕,我這就來幫你,只消你說出,縱使刀山火海,我亦不推辭。剛想邁步,可腳下就如生了根,根本挪動不了半分。
「靈紫沖——,靈紫沖——!」
凄傷的聲音彷彿穿透了歲月,從那遙遠的時光飄蕩而來,在孤峰上回蕩無窮。
段凝高聲喊道:「你是誰?為何將我帶到這裡!如果你有何難事,不妨告訴我,我絕不會袖手旁觀的,定會助你。」
喊了半天,無人應答。
「靈紫沖——,靈紫沖——!」
凜冽的風呼嘯而過,將這哀傷之聲卷得格外悠長。
忽然,月色轉暗,惡風更勝以前,墨黑的雲,席擁而至,遮天蔽月。風中夾雜著碎石,所到之地,啪啪作響。
一個婀娜的身影緩步走來,在玉像下停立。她紫衣披身,臉上模樣卻似施展了幻術,看不清楚,就聽她厲聲道:「你終是無法忘情,到現在還念著紫沖。哼,賤婢,沒想到『枯石咒』封住了你的人,卻未封住你的心!」
聽那紫衣女子所言,段凝若有所懂,靈紫沖原來是這玉像的情郎。可紫衣女子是誰?她為何用「枯石咒」封了這女子?
如此一推理,這紫衣女孩和玉像都是青宗之人了,可我為何從來沒聽說過?
紫衣女子又說:「紫沖不會回來了。即使活著,他也不會是你的。只有我,才配得到他的愛。可你這個賤婢竟然花言巧語迷惑了紫沖,還生下了個孽種,最後還要鼓惑他離開蜀山。哈,哈,哈!」說著,仰天一聲厲笑,「紫沖死了,你的美夢破滅了吧!哼,是你讓他死的,是你!紫沖,哈哈,紫沖!你當時為什麼不聽我的話,為什麼甘願為她活活分身而死。你知道嗎?我被封寒冰洞里二十年了,一刻也沒有忘記你啊!難道我這份痴情還比不過這個賤婢嗎?」說著,她抬頭望向玉像,冷冷地說:「今日我元神逃出寒冰洞,就是與你算清這筆帳的!」
段凝暗想:原來兩人為了一個「情」字,心頭又一轉念,紫衣女子接下來要做什麼?
就見驀地一道劍光衝天而起,紫衣女子朗聲喊道:「飛劍乘風,御劍天地!賤婢今日定叫你粉身碎骨。」
「青宗劍術!她果然是青宗的人!不可啊!」段凝失聲道。
紫衣女子一指玉像,劍光穿像而過,轟然有聲,響徹雲霄。可那玉像一如往常,絲毫未損。
段凝本以為玉像盡毀,心神暗淡,忽見玉像無恙,不由得滿心歡喜。
紫衣女子微微發怔,似乎不相信眼前之事,喃喃自語:「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段凝高聲問道:「前輩是何人?怎會我青宗劍術?」問了數遍,紫衣女子才收回心神,望向段凝,看了一會兒,冷聲問道:「什麼人?躲在一旁鬼鬼祟祟!」
段凝雖不知紫衣女子是何身份,可剛才那一劍之擊已然不在恩師之下,料定必是青宗前輩。他心裡雖然對她不悅,可禮數不敢疏忽,躬身道:「在下青宗段凝,來到這裡已半個時辰了。」
「來了半個時辰!嘿,竟然沒讓我察覺,厲害!你是青宗弟子,你的師父是誰?一劍禪子還是雲隨子?」紫衣女子問道。
段凝暗忖,她竟認識師父和雲師叔。可為何師父從來未在我面前提過此人?他腦筋電閃,嘴上卻回道:「一劍禪子乃我授業恩師,雲隨子是我師叔。」
紫衣女子嘿得一聲冷笑,「你師父身子骨安好?」
段凝恭敬回道:「多謝前輩挂念,恩師他老人家勤於修道,身子骨安泰。」
紫衣女子冷然道:「好好好!我會去看他的,一定會去的。嘿,你怎麼會在這兒,是你師父派你來的嗎?他何時有了未卜先知的本事。」
段凝苦笑道:「不滿前輩,我也不知道為何來道此處?」
紫衣女子上下打量段凝,「咦」了一下,自語道:「他身上的氣味怎麼如此熟悉?」她回首望了玉像一眼,若有所思,頓時厲聲喝道:「你與水驚鴻什麼關係,怎麼你的氣味會和她一樣,定是她施用法術有意將你隱藏。快說,不然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說完,擎起一臂,一塊兩丈巨石漂浮而起,懸在段凝頭頂。
段凝冷汗涔涔,顫聲道:「前輩,水驚鴻是誰?小子真不知道。」他想要移身,雙腳依舊牢牢粘在地上。
紫衣女子狂笑,道:「水驚鴻,現在你還能救他嗎?」纖腕微彎,巨石呼嘯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