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又是一片戰鼓擂

28又是一片戰鼓擂

一層近乎千萬丈的雨幕如白布一般推移而來,像是一面從天際垂壓下來的雨幕白牆,又像是最蔚為壯觀的撞天潮。雨幕之高,高出峰巒數百丈,以一種蠻橫的姿態刮過峰巒,一時間,山上虯勁的古木宛如被疾風吹拂的新生野草一般,傾壓一片。

迷濛的水汽在山間瀰漫,整座山脈此刻宛如一片久隔人世的仙山瑤島一般瑰麗,水霧橫溢,滿山桂樹蒼勁的葉脈如新洗一般明亮。

暴雨疾風之下,山間似乎是下起了一場尖銳的小雨,這些「雨滴」並不是從高曠霄野垂落而下,而是被強風從桂葉上吹落。充沛到讓人呼吸都會覺得吞吸一大片水汽,充沛到宛如濃霧的水汽在桂葉上迅速凝聚,而後又被勁風吹襲斜落,像是無數根細小的箭矢一般突兀的在山脈內肆意刮割。

在千萬丈的雨幕前,身披銀色道袍的老道人凌空虛蹈,踏空前來,身後的那層雨幕宛如大軍一般緊隨其後,似乎老人只要動動念想,這層雨幕就會從天際而將,以璀璨銀河倒空的蠻橫姿態衝擊而下。

老人身後是一群修為背景皆不低的道友,不過此刻這群道友臉上卻是凝重萬分,甚至有些驚懼,老人這一手委實是讓他們心頭驚駭。

這裹挾而來的風雨之勢顯然已經具備天威,放在世俗外面,這一手就是天雨摧城、天降橫禍的災難。

而且這還只是老人隨手的一筆,要知道這位老人最擅長的可是雷法!

如果此時老人再催動雷法砸落在這片雨幕內,這裡會不會是一座人間雷池?!

萬千如龍的雷光在雨幕中翻騰,宛如興風作浪的蛟龍一般,雨幕鋪展之內,儘是老人所掌控的領地,類似於坐鎮一方天地,對手拿什麼跟他爭?在這處「雷池」內,他就是天,生殺予奪,一念之間。

山脈下,錯綜複雜的迷障節點在推移而來的雨幕下被衝擊的七零八落,好似野草亂枝被洪水衝擊一般,不過這些被衝擊散亂的節點不是向外擴散,反而是順著雨幕的邊緣聚攏在一起,這層雨幕如收攏迷障一般,將所有排布的迷障都收攏在一條線上,雨幕有多寬,這些迷障形成的防線就有多長,這活生生是以無上的手法強行將散亂的迷障積聚成一條壓縮的防線,無數迷障壘疊在一起,其實這就是一種空間的極致壓縮,將各個迷障控制的空間強行壘加在一起,各個空間鋪疊交錯,有可能一個空間內又會藏有多個小空間,宛如夢中夢一般的飄渺存在!

戒子藏須彌,須彌納芥子大概就如這般玄妙了。

不多時,雨幕已經越過四天山,來到后三山,越是臨近后三山,那層雨幕越是愈發凝實,如一堵九仞城牆一般高聳,讓人視之都有一種驚悸的壓迫感。

天地壘高牆,地域划結界,以雨幕囊括一方古戰場,這是要與那老掌柜分庭抗禮?

這兩位可以說是世間上最精通雷法的存在難道要在這裡來一場雷法上的捉對廝殺?

想來這應該是世間不可多得的壯舉,最為雄渾壯觀的四時雷與最為精妙的繞指雷的碰撞,放在古往今來的歷史中也是絕無僅有的存在。

老道人身後的諸多道友瞥了一眼被雨幕壓縮成一線的迷障,眼神晦暗不可捉摸,不過此時誰也不敢出聲。被壓縮的節點雖然禁制效果是增強了,但重疊的空間在這樣被擠壓下去,終究會因為空間之間的碰撞而分崩離析,以空間承載空間的法子,無論放在哪裡都不會有人敢輕易嘗試,尤其還是數百道空間的鋪疊,一個不慎會因為空間的碰撞而引起不可挽救的爆炸。就像虛空中浮流島嶼的碰撞一般,兩座浮流島嶼的碰撞往往不是結合成更大的島嶼,而是毀滅!

再任由老人這麼推移下去,那些相互碰撞的迷障多半會是破碎的結果,到時候沒有了迷障的束縛,鎮子里藏匿的遊魂便會一衝而出,直接遁入天地四野,想要收集起來,根本不可能做到,這位與宗門貌合神離的老觀主到底是在幫忙還是在助紂為虐?

難道他有著絕對的自信能以雷池一舉鎮殺萬千遊魂?頃刻間讓整個紅燭鎮及周邊變成一座真正的死寂古戰場?

就算老道人能夠做到,這一手也會毀了宗門的半個根基啊,宗門這幾百年來一直都是靠這些遊魂壯大,那些遊盪的前朝遺魂對宗門來說太過於重要了,不然也不會守著這個鎮子數百年,每隔幾個年頭便會派人前來收租。

那群緊隨老人身後的道人此刻噤若寒蟬,都在小心思量著這位老觀主到底是意欲何為。

就在抵達后三山的地界時,老觀主突然停下踏空的腳步,身後的雨幕也是隨之戛然而止。

老觀主看了一眼腳下的山地,疾風吹拂的山地上,古木宛如被扯緊的弓弦一般彎曲,不過在山地上卻是有一層淡淡的金粉光暈,此時腳下的山地像是一幅清淡的畫卷。那層金粉光暈乍看起來像是一層落陽的餘暉,整個后三山宛如披上了一層金色衣裙一般光艷照人。

老觀主不著痕迹的笑了笑,剛剛還是晌午的日頭,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已經時日落西山的晚夕風光,他自然知道在這裡的日升日落,四時長短都由一人操控,因此也就沒有太過於訝異。

更換晝夜,更替時令,終究只是些旁門術法,四時雷何時不能施展?無論如何更替時令,自己總能施展出四時雷的威力,無非是雷法之間的切換罷了,說到底老掌柜只是能改變時令,卻不能隱藏時令,天地規則,任你再驚艷絕倫,依舊掙脫不掉天地的大束縛。再說了,他此次前來,也沒多少惡意啊,若不是溫裕還在山中,自己才懶得走這一遭。

那群道人在停下腳步后才發現后三山的異樣,那層淡淡的金粉彌散著一層玄妙的氣息,看起來像是道觀內供奉塑像上的金輝,隱隱間有香火氣息向外流露,但這股子氣息卻又有別於純粹的香火氣,這股子氣息太過於駁雜,駁雜到讓人理不出這股氣息的本源。

幾位道人相互看了一眼,皆是點點頭。山披金甲神祗出,這種徵兆不是山精成神就是有高人坐鎮山嶽,在這處山根早已斷裂的山脈中,山中靈韻盡失,是根本孕養不出山精的,那只有一種可能了,那就是有高人坐鎮了后三山,想要煉化這后三山。

幾位道人不約而同的看了一眼老觀主,背對著幾人的老觀主輕輕搖頭,示意不是自己坐鎮了這后三山。

那群道人眼神閃爍,按理說這位老觀主是有能力煉化這三座無根山的,而且根本沒有必要遮遮掩掩,若是他有這心思,宗門還會不遺餘力的幫助他煉化,別說是后三山,就算是整座山脈,宗門也會鼎力支持。無他,單單隻是因為如果這位觀主煉化了整座山脈或是后三山,宗門在這裡鋪展的防禦線無疑會更加穩固一籌,雖然摩雷觀與宗門貌合神離,但在一些大是大非上,摩雷觀從未使過絆子。

其實七星山脈有三道針對紅燭鎮的禁制,一是那些密布在山脈中的迷障,這種布防可謂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只能限制那些遊魂和行屍,對於鎮子里那幾個級別的存在,根本就是形同虛設,而且既然老觀主隨便施展一手雨幕就能將這些迷障衝垮,那對於老掌柜老來說也不算什麼難事,老掌柜手中掌控著萬千遊魂,想要徹底衝擊掉這層迷障豈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相對而言,第二道禁制才是最固若金湯的防線,有傍水的摩雷觀和老觀主坐鎮此地,就算老掌柜傾力反撲,依靠摩雷觀的老觀主也能撐到宗門大軍支援的到來,當然這個前提是老觀主不放水的情況下才能做到。

至於第三道隱蔽的禁制,從被布下之日起就從未被觸發過,那道禁制可以說是針對紅燭鎮最後的手段,也是最大的殺招,不到時局實在是無法挽回的地步是不會輕易觸發那道大殺器的。

至於這老觀主為何願意為宗門鎮守此地,身後幾位道人即便是在宗門地位不低也接觸不到這層秘辛,整個宗門也就唯有幾個人知道其中的隱秘。

總之這老觀主連宗門內很多人都有些看不懂,以他的實力,無論天地有多廣袤也不至於屈居在這偏僻一隅,但他卻在這裡紮根了七百年之久,充當個沒甚油水的守門人角色。

身後那群道人再次確認了后三山的異樣,確實不是什麼障眼法,而是實打實的有人煉化了這后三山,而且已經有凝聚金身的巍峨氣象,這讓這群道士有些惶恐不安,這裡本就臨近一座被拼湊而來的古戰場,若是有人再煉化后三山的地界,那該是何等的恐怖?

想想都要讓人不寒而慄,在原本的古戰場之上再擴充地界,而且還是三座大山的地界,這對於善於征伐的那群刑徒來說無異於如虎添翼,尤其還是在有人排兵布陣,有人衝鋒陷陣的情況下,如果原本的量級相當於一場門派之爭,那麼煉化后三山後,則是相當於兩個小王朝之間的征伐之戰!

隨老觀主前來的道士臉色顯然不太好看,有人略顯氣惱說道:「觀主大人坐鎮這片地域,如今卻有人在您老眼皮子底下將后三山悄然煉化,難道觀主大人真的不知情?」

老觀主老神在在,詭秘一笑,淡然說道:「老道還真是有所不知。」

隨後他又語氣微冷的說道:「就算知情那又如何?老子不想說誰敢來撬老子的嘴,不怕被老子的一個噴嚏震死?!」

這老觀主脾氣不是一般的暴躁吶。

見到老人有些薄怒,他們立刻就噤若寒蟬,但是眼中寒光卻是涌動了起來,明顯已經有了芥蒂之心。

身後道士有人輕輕冷哼一聲,冷哼聲氣若遊離,細不可聞。

不過對於精通雷法和輕易就能掌控萬丈雨幕的老觀主來說無異於耳邊炸雷,老觀主嘴角掀起譏諷,也是輕輕冷哼一聲。

下一刻,暗沉奔雷滾襲而來,雷聲之猛烈,宛如雷神在耳際擂鼓,又如天雷在頭頂炸裂,振聾發聵。

幾位道人在雷音響起的一瞬便立刻激蕩起全身靈力來抵禦雷音奔襲之勢,饒是如此,幾人耳角仍有血線滲出。直到此刻他們才想起這位老觀主的實力,其實在他們所能知曉的內幕中,這位老觀主出手的次數並不多,最被人廣為流傳的是這位老觀主喜好把人打哭,極少會下殺手。最近一次聽到關於老觀主的事迹還是幾年前,聽聞是他手下的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子硬是以一手「登峰造極」的雷法把老觀主給打哭了,還是屁滾尿流的那種,不過據說在帝國版圖某個角落裡,下了將近一旬的暴雨,雨水成災,雷鳴轟轟,被洪水淹死或是被雷劈死的百姓多達數百,不少難民流落他鄉,慘的很。

還有一件更奇特的趣聞,據說在暴雨之初,不少難民紛紛組織起來,以珍貴壓勝錢祈天消難仍舊毫無奏效,最後乾脆就搗毀臨時搭建的祭壇,萬人指天,破口大罵,希望能將這場災難罵走,可仍是無濟於事。

後來這老觀主一旬時間都是彎腰駝背的,碰見弟子詢問時,他就說溫裕那一手雷法後勁實在是太大了,給閃到腰了…

不過這幾年那塊小版圖卻是風調雨順了起來。估摸著這老觀主也是怕了被人戳脊梁骨的滋味。

那群相隨老觀主而來的道士臉色蒼白的擦掉耳邊的血跡,大氣都不敢再喘一聲。

老觀主停下身形后,身後那道雨幕的推移也是戛然而止,與此同時,山中狂風也是止息。

山林中,一條條紅斑屋龍被勁風吹落在地,壓蓋在散亂的枝葉中,狂風一止,那些通體生寒的紅斑屋龍從散亂的枝葉中攀爬了出來,蛇信迅猛吞吐,剛剛因風聲引起的震動已經引起了它們的警覺,這些屋龍通過腹部鱗片的震動來獲取信息,此時皆是蓄勢待發,似乎是像捕食時一般警惕兇殘。緊隨而來的是漫山遍野的沙沙聲,宛如萬千夜叉行走在枯草叢中一般瘮人。

屋龍沒有順著地面四處游弋,而是拖著手腕粗的身子往桂樹上遷移而去,一時間又是一片映山紅。

直到這時,那幾位道人才發現林子中的異樣,幾人同時心驚肉跳了起來。

怪不得那條屋王河突然消失了。

老觀主看著滿山的掛樹屋龍,輕輕轉頭笑著問道:「到底是誰在算計誰?」

老人也沒期待得到回答,自顧自說道:「一個可以在既定方針的戰場之外還能縫縫補補、撥亂反正的戰鼓手,天底下估計也就只有你們敢這麼輕視他了。」

「你們就算是贏了那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依舊還是沒能明白他的厲害之處啊。」

「永遠不要低估一個能夠在戰場上施號發令的人,即便是死了,依舊會留有層出不窮的後手,更何況他不但沒死,反而還有了將近七百餘年的喘息時間,養虎為患不過如此了。」

……

紅燭鎮。

房沅站在昏暗的請錢鋪子里,正對著一堵牆皮剝落的牆壁,這面牆壁上幾日之前還是血色線條符紋密布的光景,不過現在那些密密麻麻篆刻在牆壁上的「蚯蚓」已經蕩然無存了。

鋪子內外水汽濕重,房沅輕輕吸了一口氣,下一剎那寶石般的眸子宛如暈出鮮血一般鮮紅通透。

鋪子外面,天色昏暗了下來,僅有稀薄的餘暉穿透水霧照射下來,黃祿一身皮裘上凝聚出晶瑩的水滴。他躺在藤椅上,沒有像往常那樣翻看書籍,而是輕輕閉眼,他想多曬一會兒這清冷的夕光。

……

一枕觀內,孫希山倚著那具破敗的泥塑像坐了很久,在某一刻,他才輕輕站起,彎下腰以大紅袖口輕輕拂拭掉破敗泥塑上的灰塵,那些被拂掉的灰塵沾滿老人的袖口,一點一點的變成金色。

拂掉最後一絲灰塵時,老人袖袍突然罡風大作,親手打碎了自己的泥塑。

一枕觀內,驀然間金光大漲。

與此同時,那襲鮮紅大袍寸寸崩碎,一襲白光驀然流轉。

氣勢頹敗的老人在這一刻宛如神祗一般風姿綽約,大袖無風自盪,纖長青絲飄飄然若流雲。

耳際那對蛇玉環輕輕震動,如鳴佩環。

白衣之下綻放金光,攢動的金光宛如遊盪的金色蚍蜉群一般,老人輕輕抬起雙手,牽引那片濃密粘稠的金色光輝收攏入袖筒。

以山為界,重塑金身。

……

售燈鋪子至今也沒有個名字,人們已經習慣稱呼它為售燈鋪子了。

老掌柜一生南征北戰,幾乎在舊帝國每一寸版圖上都留下過鼓點,唯獨這塊陪伴他最久的方寸之地沒有留下絲毫鼓點。

即便是英雄,也會有倒下的那一天,也許這裡會成為他的絕唱之地。

老掌柜坐在櫃檯后,看著李燈離開的身影,以往冷峻的眼神中竟滿是淚水,但也僅此而已。

李燈心情有些失落,有些不舍。就在剛剛,老掌柜告訴他可以離開鎮子了,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李燈縱是萬般不願,但在看到老掌柜那堅定的眼神后也只能敗下陣來。

臨走時李燈為老掌柜泡了一杯菊茶。

侍親如恭,有時候真的就只是一些小事,小到泡上一杯茶就能表達最大的恭敬。

在李燈走出鋪子時,老掌柜突然叮囑了少年兩句話。

別偷懶。

這間鋪子,留著。

李燈身形一怔,沒有轉身,只是不停的抬袖子。

李燈直到此刻才明白那句話:燈兒,希望你下次再來拜祭的時候能恭敬一點,到時候你可能就不會有這麼怕了…

少年仍是沒有轉頭,背對著老人使勁點頭。

走在街上,少年聽到了鼓聲,慷慨激昂的鼓聲。

少年心如擂鼓。

少年走了,只留下一個擂著鼓的老人。

……

木坊。

漢子站在後院,聽著敲擊的鼓點,生平第一次沒有那種熱血沸騰的感覺,反而有些淡淡的傷感。

記得以往每次聽到進軍鼓時,漢子整個人似乎都要燃燒了起來。

再艱難的仗,只要鼓點還在,漢子都不會有任何的驚慌。可漢子從來沒有想過在他有生之年的征伐中,那片鼓點會消失。

站在後院中的殷泓身如雕塑,認真聆聽著這場每次收官之時老掌柜都會敲響的送君行。

老掌柜的鼓聲分明是在跟李燈告別啊,但鼓聲並不悲愴,是老掌柜一生從未敲過的昂揚送君行。

送軍行,送君行。

屍山之間,便是吾心歸處。

漢子伸手平托而出,橫槍掛甲,「李氏王朝,殷家軍殷泓請戰!」

……

街角。

說書先生一臉唏噓,老淚縱橫,多少年沒有聽到這昂揚鼓聲了?

可是這場註定會成為絕唱的鼓聲,鼓擂萬軍行,荒涼老墳冢,還有幾人能夠聽到?

真是感慨頗多,誰能想到曾經沙場之上以鼓為號、調動千軍萬馬的戰鼓聲手最後一鼓,能夠調動的人竟然只有寥寥幾人?

但無妨,那鼓聲的氣勢猶在,聲不止兮戰不止,千軍萬馬爭赴死。

他安靜的坐在書案前,心胸意氣翻湧不休。

老骨未凋、猶有浩蕩意。

……

按照老掌柜的吩咐,李燈可以先回家一趟,然後再去一趟請錢鋪子,再獨自一人去往亂墳冢,找一個叫溫裕的道士,最後跟隨溫裕走出山脈。

李燈隱隱能察覺到一絲危險,山脈外那一片舉世罕見的雨幕便是極好的證明,再說了少年在請錢鋪子那邊看過不少書籍,心中自然會有一些了解。所以不敢耽擱,匆匆回家取走父母的靈牌后便一路跑向請錢鋪子,由於時間十分倉促,李燈甚至都沒有挖出院子里牆角的積蓄。

街道順著請錢鋪子門前蔓延,在李燈身影再次浮現在街上時,黃祿這才睜開了眼,看著少年飛奔的身影,黃祿安靜的笑了,這是帝國最後一個飛奔的少年郎啊。

當新王重臨時,舊國之都會崛起新城,萬家燈火。

在那之前,註定會是森森白骨壘起的帝都關隘。

李燈離開請錢鋪子跟離開售燈鋪子一樣,沒有過多的言語,千言萬語終究是一言難盡吶。

他拎著黃祿交給他的包裹,在老人的目送中離開了。

黃祿與老掌柜不同,他是微笑的送少年郎離開的。

送別和訣別,一字之差,已經不能說成是天壤之別了,應該算是生死之別。

少年郎在走出鎮子的那一刻,忽然有一種被遺棄的感覺,像多年之前,父母撒手人寰的痛楚縈繞在少年內心,如跗骨之疽揮之不去。

直到這一刻,少年才敢回頭望去。

天地間奔雷洶洶,雷光閃閃,隱而不發。

昏暗的天空上,老掌柜披頭散髮高坐雲端,整個人氣勢渾然一變,周身電光縈繞,像是敕令雷電的神祗一般,以枯朽的身姿鎮壓漫天雷電。

一架被精心縫補的鼓面宛如蜈蚣的腳足一般,但此時那些被修補起來的裂縫上卻是纏滿了璀璨的銀光,宛如裂開的版圖。摧殘銀光順著縫隙向外攀爬,宛如行軍的推進路線,這是勢不可擋的姿態,這是一往無前的姿態,這是開疆裂土的姿態!

他舉起手中的鼓槌,枯瘦的手臂竟是不可思議的隆起了如荒丘般的肌肉,狠狠的敲擊而下。

一瀉千里的雷電奔襲,銀瓶乍破泄地流一般壯觀。

昏暗的天空中,驟然璀璨如萬千銀龍舞。

銀龍好似火焰光,愈閃愈勝。雷音猶勝大呂聲,愈沖愈盈。

一槌落,一槌起,如暴雨一般敲擊著鼓面。

璀璨雷光緊跟著槌起槌落的節奏,變化萬千,如軍隊列陣而戰。

此時老掌柜已經鬚髮皆張,如菩薩怒眉,如金剛瞠目,狂舞的銀髮如飛揚的流蘇,瞳孔的光輝如乍射的劍光,揮動的鼓槌如歃血的刀刃。

黃沙白雪戰鼓起,從此徵人不得歸,不得歸!

老掌柜慘笑,悲愴說道:「你為我們留下了希望,但是我們什麼都沒有為你留下,這是我僅能為你留下的、最後的東西!」

老掌柜歇斯底里的嘶吼了起來,像是終得解脫得困獸,電閃雷光順著破舊的鼓面游弋開來,宛如勾勒的地圖一般錯綜複雜,不多時便是遍布整個鼓面。

老掌柜歇斯底里的怒吼,神人一怒,天雷隨出。

「這是新帝國的版圖!」

總有那麼一別,無須挂念,也無須回首。

老掌柜如此,李燈亦是如此。

大傷無悲,鼓聲中,李燈微笑著倒退著而行,既是看老掌柜,也是要記住眼前的這條路。

因為他此刻面向的這條路,是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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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朽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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