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解惑
清風穿過微開的窗灑進室內,白色落地窗帘隨風搖曳。
白玉看著陌生的房間,對身處何方,沒有一絲頭緒。但伏在床邊睡熟的姑娘,他認得。
手被她壓在臉下,軟軟的、麻麻的。他動了動指尖,姑娘睜開眼睛,長長的睫毛煽動幾下,驀地抬頭。
「睡得好嗎?」
「餓不餓?渴不渴?」
「想吃什麼?中餐還是西餐?」
玄月看向他的眼睛,猶如夜空中最明亮的那顆星。上揚的嘴角,歡脫的語調,她把這樣的早晨,這樣的見面,變成了情人間的綿綿情話。
白玉撐著身子坐起來,低頭的檔口兒正好避開玄月的熱情,「這是哪兒?」
「我家,」玄月又很快改口,「我家的別墅。」
這時,白玉已經掀開被子,要下床。
「你需要休息,不能下床。」
玄月要把他摁回去,但即便白玉大病初癒,力氣也大她許多。情急之下,玄月跳到他身上,如八爪魚一樣,把整個重量都掛上去。白玉支撐不住,倒在床上。
溫軟身體的觸感真實傳來,他的手不知該放在何處。
「華小姐,」白玉把頭撇到一邊,「您先、先下來。」
玄月不依,她又縮緊了身體,兩人間再無一絲縫隙,「你聽話,我就下來。」
玄朗推門而入時,就看到這副少兒不宜的畫面。
「矜持,矜持,懂嗎?」他上前把玄月扣下來,然後,不知有意還是無意,他朝白玉下腹處瞟了一眼。
沒有任何反應!
「你讓他別走,」玄月委屈的沖玄朗下了命令。
玄朗在白玉對面的沙發上坐下,翹起的二郎腿舒適的晃動,「我說,青雲盟也沒了,你就老老實實的養幾天唄。」
不知戳中他的痛處還是怎麼,白玉終於鬆口。瞬間,玄月眉開眼笑,「你們先吃早飯,我去洗澡。」
兩個男人,一坐一站。玄朗時不時的盯著白玉那處兒,但白玉的視線好像集中到右手上。
看什麼呢?玄朗琢磨不出來,見下人把早飯擺好,他坐下就吃。半杯牛奶下肚,白玉仍保持那個姿勢,一動不動。
「據我所知,您還是個人吶。是人就得吃飯,趕緊的。」
白玉笑笑,「我都快餿了,要先洗漱。」
「出門,直走,左轉,用我房間的洗手間。哦,柜子里的衣服你隨便挑。」
玄月收拾好後走出浴室,看到吃飽喝足的華大少爺躺在白玉剛躺的地方。
「你怎麼還沒走?」玄月皺著眉,把他從床上拉起來。
「我走了,讓你倆花田月下?」玄朗不情不願地被她揪起來,他本來想把小米的紙條告訴玄月,但看白玉今早對玄月的態度,似乎沒有了告訴她的必要。
如此,他又想到別的,「你可別說漏嘴啊。」
「啥?」玄月喝了一口牛奶,上唇沾了層白沫。
「一通緝令的事兒,二,」玄朗朝門口看了眼,壓低聲音,「陳湛。」
玄月後知后覺的驚呼一聲,「你提醒的太對了。」
白玉洗漱后,穿了玄朗的襯衣、長褲。同樣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有種世家公子的翩翩貴氣。玄朗也有貴氣,但他更有風月場的風流氣。
「中餐西餐都準備了,牛奶剛溫過,先喝點兒。」
白玉剛出現在門口,玄月就端著牛奶杯跑上前,殷切的奉到他嘴邊。
看著殷勤的忙前忙后的姐姐,玄朗無奈地搖搖頭。玄月看見了,現在,她覺得玄朗更加礙事。
「你怎麼還不走?爹還等著教你對賬呢。」
昨天早上八點鐘,華老爹把通宵剛回的玄朗擋下,鄭重其事的向他宣布,自此以後,將由他掌管家業的消息。
「司機還沒到呢,他來了就走,」玄朗無所謂的又躺下去,「倒是你,你有什麼理由不回家呢?」
玄月被問住了,她的嘴巴張了幾張,也沒整出個理由來。
白玉已經吃完早餐,他拿起餐巾擦擦嘴角。而後,對玄月道,「謝謝。」
玄月隨口就說,「這麼客氣幹嘛?」但看白玉沒有絲毫放鬆的神情,她那種倉皇的遊離感再度出現。
果然,白玉看著她,很鄭重的說道,「我已經沒事了,所以,再叨擾下去不合適。我該告辭了。」
「不行,」玄月猛然站起,「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昨晚上,你明明就——明明就——當著玄朗的面兒,玄月不好意思直白的說出來。
她的臉漲得通紅,半天才找到一個理由,「你不是醫生,只有醫生說你沒事,你才沒事。」
一個不退,一個不讓,死局!
玄朗把雙手枕到腦後,饒有興緻的看著他們。這時,司機到了。他把玄朗叫出來,悄悄告訴他,老爺很不高興,讓他帶著小姐趕緊回去。
玄朗不在意,他勾著司機的腦袋,「昨天,小米醫生有說什麼嗎?」
司機動了動被摁的發疼的腦瓜子,很乾脆的搖搖頭。
無名的煩躁又冒上來,是打是罵還是……好歹說清楚!!
玄朗扛起玄月匆匆下樓,不顧掙扎廝打,把她塞到車裡。回頭他對跟出來的白玉道,「你老老實實待在這兒,我還有事找你。」
白玉不為所動。
玄朗上前一步,在他耳邊道,「關於李文豪的。」
玄月聽不到他們說了什麼,但見白玉的神情猛然一變。
玄朗帶走了玄月,別墅又恢復了寂靜清幽。白玉回想著,這種閑適等待時間流逝的模樣,真是久違了。
他不由得想起梨繪。那時,他從學堂回來后,總會看見含笑等在庭院的姑娘。
白玉看著自己的手,昨晚那一幕很清晰的再次出現在眼前。他看著梨繪,哀求她不要走。
是夢嗎!
「白先生,」別墅的管家走來,恭敬的說道,「有您的電話。」
「我的電話?」
白玉很驚詫,他在華府別墅的消息除了華氏姐弟外應該沒有知道。可打來電話的人會是誰?
管家並不清楚,他只說,對方的聲音很溫和。
白玉的不安並沒有因管家的回答而緩和。他邊走邊想,最終還是接了電話。
「我是白玉,您是哪位?」
對方沒有說話。
白玉以為對方沒聽見,又說了一遍。話音未落,就傳來對方發泄似的砸斷話機的聲響。
白玉背負的血仇讓他不覺得這番電話是某人心血來潮的惡作劇,他立刻撥通華府電話。
玄朗還沒有到家,接電話的人是小花。但說話間,小花就看到大咧咧走進來的玄朗,「少爺,您的電話。」
玄朗以為白玉要跟他話別,「你得說話算話吧,大哥。」
「我再留下,會給你惹更多麻煩,」白玉已經把剛才的詭異電話告訴了他,「玄朗,你記住,不管什麼情況,從今以後,我們都不能再有任何交集了。」
玄朗不耐煩的搓著耳朵,「知道知道,說了多少遍了。」
他看了眼圍著華老爹轉心情好的不得了的華玄月,自覺壓低聲音,「不過,你得隨時讓我知道你在哪兒。」
大概十秒后,白玉才道,「我們可以見一面,解決你所有的問題。」
白玉的意思很明確,見一面,然後徹底分道揚鑣。但玄朗很快意識到,一旦他離開別墅,那世間的腌臢必然沒有絲毫緩衝的擊穿他的心臟。
雖然,玄朗不認為白玉是個衝動不過頭腦的人。但是,凡事都有萬一。
「你等我,我馬上過去,」玄朗仍舊不放心,「你聽著,如果,你不辭而別,那我……這輩子就跟定你了。」
……
白玉接到的那通電話,是子期打去的。
子期看著玄朗把白玉帶走,但汽車開去的方向不是華府。他很快就打聽出來,華府的一處別墅在城西。
回到家后,子期的心情依然很差。他說過希望白玉活著的話,可這不代表他可以活著。
於是,他查到別墅電話后,就打去確認。潛意識裡,他想聽到的是,白玉不治身亡的噩耗。但實際上,白玉不同於他的略帶嘶啞的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時,他才發現,自己壓抑的怒怨有多大。
這時,門被推開,李文豪大步走進房間。瞬間,子期在露華濃、小白菜那裡聽到的事一件接一件,如龍捲風般絞乾了他的腦汁。
他僵在那裡,僵硬到連扯一個笑這麼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
李文豪狐疑的看著他,抬手拍怕他的臉,「我有這麼可怕嗎?」
「父親。」子期猛地點了下頭。
李文豪與以往並沒有不同,他坐在沙發上,翹起腿。管家已經進來了,他手上捧著一套日式和服。
「關於大後天的晚宴,我想了想,你還是穿和服比較好,畢竟客人是……」
「我不去,」子期冷冷的說道。
李文豪知道他在街上宣誓主權的事,「因為華家小姐?」
子期終於抬頭正視父親,他的眼睛里有一股李文豪從來不曾見過的堅毅和決絕。
「如果我說是,父親會對她怎樣?」
李文豪有種不好的預感,但他依然很鎮定,「什麼能怎麼樣?我一個賣茶的,還能跟上海大戶的千金過不去?」
我把你當父親,你卻把我當傻子。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如此這般,很沒有意思。
子期淡淡說道,「我想休息了,還請父親離開。」
李文豪沒想到他會這麼明目張胆下逐客令,當著管家的面,一時間,他感覺臉面被撕掉的生疼。
管家也沒有料到,見此,他把和服放在一邊,躬身退了出去。
「大後天的晚宴,你必須到場。」
說罷,李文豪起身就走。但他還沒有走到門口,就聽到子期冰冷的聲音。
「我說了,不去!」
李文豪扣著門框,硬生生的把襲來的怒火一點點強壓下去。他咬著牙關,一字一句說道,「你必須去。」
「那父親就要失望了。」
那種輕鬆、無畏又帶有強烈挑釁意味的語調徹底激怒李文豪。他拿起手邊的寬口瓶,用盡全身力氣狠砸在地板上。
「不去,你就給我滾!」
如此這般,讓他發泄出來就算完了。但子期偏偏又接了一句,「滾就滾。」
依然是那般的輕鬆無謂。李文豪驚異的盯著他,又聽他說。
「我永遠不會當日本人的走狗。」
李文豪終於忍不住,怒不可遏下,他抬手狠狠的扇了子期一掌。那瞬間,子期產生了幻覺,彷彿那力道十足的掌力帶來的顫鳴遠如天際。
「先生,」一直守在門口的管家慌忙跑進來,看看李文豪,又看看被扇倒在地板上的少爺。終於,他彎腰去扶子期。但子期掙開了他。
子期爬起來,舔了舔嘴角咸澀的液體。他竟然笑了,忽而又皺緊眉頭,強忍要噴薄而出的酸澀。
門外傳來蹬蹬的爬樓聲,不一會兒,秘書敲門進來。他在樓下聽到了李文豪的聲音。
「有事?」李文豪粗聲問道。
林秘書帶來的是壞消息,他知道現在不是說壞消息的節點,至少不能當著子期的面。
子期的臉很快腫脹起來,暖黃燈色下,那片暈紅的皮膚更加滲眼。李文豪拿起外套,什麼都沒說,黑著臉,轉身就走。
回到家后,李文豪接到管家打來的電話。他說子期帶著很少的東西離家出走了。他攔不住。
李文豪半響沒說話,僵直的身子站在話機旁。林卓站在一邊,他在等李文豪的命令。剛剛,他告訴李文豪,鑒於魏井對白玉態度突變,他們也必須拿出相迎對策,才能搶佔先機。
「先生?」林卓試探性的叫了一下。
李文豪面如死灰,恍若被抽調了靈魂。林卓忙走上前,想要把他扶到沙發處。但他剛碰到李文豪的手臂,李文豪那肥碩的身軀頓時像被抽調一塊的積木,瞬間散了一地。
「先生!」林卓用力撐起李文豪的身體,不讓他跌倒在地板上。他對聞聲闖進來的保鏢大喊,「醫生,把醫生找來,快去。」
李文豪悠悠轉醒,他用無秒的時間回想了和子期的決裂,又用五秒的時間弄清守在床邊人的訴求。
他動了動嘴,對林卓道,「找到白玉,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