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的生活我一無所知
李淼光榮負傷后,周天終於不用加班了。昨天過於驚心動魄,晚上的李淼噩夢連連,一會兒是拿刀的歹徒,一會兒是周順堯的臉,一會兒又是大片的血,嚇得她半夜驚醒好多次。第一次她覺得黑夜如此漫長,坐在床上回憶往事,眼淚流了半夜。第二天早晨六點,生物鐘叫醒了她,雖然睡不著,她還是賴在床上,頭疼,眼睛腫的像桃子,本來雙眼皮不明顯的她眼睛更小了,就是一條細長的縫,她煩躁的放下手機,蒙著頭繼續睡。
「叮咚」,手機受到一條簡訊,掀開被子,李淼皺著眉,怒氣沖沖拿手機。她睡眠一向不好,睡眠不足讓她很是暴躁。點開簡訊,她桃子似的眼睛睜大了不少,騰地從床上坐起來,揉揉眼睛,重新看手機。確實沒看錯,手機里躺著一條簡訊,燙到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開始酸痛。
「今天記得換藥!我是周順堯,好久不見,李淼。」
看著那條冷冰冰的簡訊,她的頭更疼了,重逢后的周順堯是溫柔疏離的,他褪去了年少時的陽光青澀,變得沉穩冷淡;他還是那樣溫柔,但此時的溫柔只能是禮貌和性格使然。那時的他溫柔和煦,神采飛揚,像耀眼的珠子,帶著奕奕光華;而此時的他冰涼溫柔,像上好的羊脂玉,觸感溫柔,卻泛著幽幽冷光。
李淼摸摸脖子的傷口,捧著手機回簡訊:
「知道了,謝謝。」扔了手機倒在床上,她的頭好痛,脖子也隱隱作痛。她決定一整天都在床上度過了,實在沒力氣,身體也不舒服。就讓她安安靜靜的睡一天吧。
周順堯看著那條回復的更加官方的簡訊,用力握著手機,彷彿手機是他的敵人。他實在沒勇氣再去回復了,和她比冷漠,他總是被她氣的更加鬱悶。李淼總是這樣,她冷淡的性格傷害了很多靠近她的人,班裡的同學其實很多想和她做朋友,她學習好,不怎麼說話,別人找她幫忙,她也總是儘力真誠地去幫助。但是她和別人的距離保持的太遠了,很多人被她的冷淡嚇退了。
周順堯跑步鍛煉后,十分鐘洗澡收拾好自己便坐在餐桌旁等著早飯。他家是軍人家庭,飯點和生活習慣嚴格有序,處處充滿著軍隊的紀律作風,周順堯反而喜歡這樣的氛圍,他在軍校四年,軍隊三年,早已經將軍隊紀律秩序的作風融入到骨血中,他不再是那個張揚自由的少年了,軍隊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自由和高調,這個道理他深深明白。
「爸、媽,早上好」,周順堯看見老周和妻子下了樓,便站著標準的軍姿問好。老周滿意地點點頭,坐在了餐桌主位上;妻子姚欣卻不滿意了,把兒子按在座位上,不滿地沖著老周說:
「兒子不是你的兵,你少擺首長的譜。況且你已經退了,就更不可能是首長了」。
老周當慣了領導,被妻子揶揄,自然不爽。拉下臉不悅,看她一眼,說:
「婦人之仁。順堯在軍隊也是幹部身份,不把尊重首長當成生活習慣,怎麼能讓手下的兵尊重他?絕對服從,絕對尊重,這是軍人的原則和本色。」
姚欣剛想怒懟回去,看著兒子無奈的笑著看他們鬥嘴,她也不好意思再開口。推推桌子上的包子,溫聲說:
「順堯多吃點,幾年沒回家,瘦了不少」。說著眼睛一紅,眼看又要流淚了。
周順堯實在無奈,母親是個柔弱堅強的女子,年輕時是圖書管理員,風花秋月的書讀了不少,當初嫁給父親,雖然是經人介紹,但兩人卻一見鍾情,不管不顧嫁給當年還是小兵的父親,當上了軍嫂,生活的辛酸苦辣沒有擊垮她,反而讓她愈發堅韌,一個人拉扯著兩個孩子長大,無怨無悔。到年老時卻總是和父親置氣鬥嘴,訴說年輕時為了父親做出的犧牲。
周順堯知道母親不容易,從小他的世界里只有母親和姐姐,只有在過節時才能見到父親,還要跋山涉水、坐長時間的火車。那時母親從不掉眼淚,總是告訴他們,父親是個英雄,是個偉大的人。可以說他的軍人夢是母親一手培養的。
他摟摟母親,輕聲附和「是瘦了,你這幾天給我多做點好吃的,我吃了就能長胖。」
姚欣點點頭,她實在心疼兒子,幾年不見,他瘦了,黑了,也變得不愛笑了,雖然還是溫和的性格,但她總覺得兒子這幾年過的不開心。
飯桌上只有餐具相撞和進食的聲音,氣氛溫和,令人舒服。半晌,老周看著兒子說:
「個人問題怎麼樣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能考慮了。」
「是啊是啊,你都27了,部隊就算提倡晚婚,你這也到年齡了。」
姚欣附和著,她家老頭子可算辦對一件順眼地事了。
周順堯心裡苦笑,該來的終於來了,這回是真躲不掉了。他沉默了一會,說:
「我有喜歡的人」。
「誰?她多大了?在哪兒工作?是你駐地的?」
姚欣迫不及待地問,她實在好奇。兒子雖然各方面條件不差,但就是這麼大沒談過戀愛,讓她心焦又毫無辦法,他在軍隊,接觸不到異性,環境使然,她也不能怪兒子。
老周瞪了妻子一眼,不滿妻子貿然突進的戰略。清清嗓子,問到:
「怎麼沒聽你說起過,她能和你結婚嗎?」
周順堯咬著包子不說話。
老周一看心中便瞭然幾分,嘆口氣,說:
「那姑娘不想結婚?」
周順堯搖搖頭,「我還沒追到她」
……
姚欣和老周都驚呆了,他們的兒子居然連個喜歡的姑娘都沒追到,實在太……不像話了。
老周慍怒,喝進去的湯差點噴出來,指著兒子,罵到:
「周順堯,你真給老子丟臉」。在軍隊摸爬打滾一輩子,老周的脾氣火爆,說話直接。
姚欣扯著自家老頭子,輕斥「你吼什麼,兒子暫時沒追到,又不是一輩子追不到,咱兒子又不差。」
老周聞言,冷哼一聲,不理他們,低頭吃飯。
姚欣拍著兒子的肩膀,柔聲說「兒子,那個姑娘是哪兒的?你同學還是駐地的?」
周順堯實在羞愧,更不敢說出李淼的情況。他怕行動力超強的母親擅自去打擾李淼,他的心意絕不能讓自己的母親代替他說出來,更不能在李淼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見到自己的母親。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李淼的心意,甚至她有沒有男朋友都不知道,這些年,他們對彼此一無所知。
周順堯匆匆扒兩口早飯,借口有事,落荒而逃。站在熟悉又陌生的路口,他茫然若失,作為一名年輕有為的軍官,從踏入軍校的那一刻,他便對自己的選擇無怨無悔。他堅持信仰,有熱血和情懷,為了深愛的國家,犧牲了父母的天倫之樂;他背井離鄉,在無數個本該團圓的節日里站崗眺望,看著團聚的燈火,也紅了眼眶;年少時心動的她,也失去了聯繫。
周順堯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獃獃站在街口,往事一幕幕浮現……。
……
被放了鴿子的周順堯決定走路回家,××濕地離他家大約十站路程,他走了很久很久……,往日神采飛揚的少年在路燈下的影子卻削瘦單薄,泛著頹廢的冷意。
很快,軍校的錄取結果出來了,他毫無意外地考入了南京一所著名的軍校。他看著錄取結果,「南京」兩個字彷彿在嘲笑他,嘲笑他那不堪的少年情懷……。
他沉默著收拾行李,準備去省會體檢,為入學做準備。他雖然不後悔自己的選擇,但想到那個人,他生氣卻又心疼。她那麼驕傲,這次的打擊確實不小,一直以來的夢想成了泡沫,連後悔的時間都沒有。他雖生氣她爽約,卻更多的是對她的心疼。志願滑檔,沒有考進自己心儀的大學,還要去完全陌生的城市讀一個不喜歡的學校,這對高考生來說是最大的毀滅。
李淼在江南玩的開心,努力不去想那個結果。她換了號碼,中斷了所有同學朋友的聯繫,在濕熱的江南玩的瘋狂。她拒絕接受所有人的好意,她不需要別人的憐憫和同情,在做出選擇的那一刻便意味著承擔所有的後果。李淼就是這樣的人,她喜歡自愈,別人的好意反而讓她難堪。
就這樣在陌生的城市瘋玩了兩個月,回到家同學們已經陸續開學了。她明天也要去北方的城市了,那裡寒冷陌生,沒有喜歡的下雨天,沒有溫暖的風,沒有明媚的春天。李淼心裡悶,收拾完畢就看著天花板發獃……。她眼前的世界是灰暗的,高中結束本該是新的開始,她應該更有勇氣去追求那些美好,可是老天和她開了玩笑,直到參加工作,當上了法律工作者,她始終無法釋懷……。
在大學校園裡,李淼背著包腳步匆匆,她比以前更加清冷,課程排的連周末都沒法休息。上完課泡在圖書館查資料、寫論文,還要完成導師要求的讀書筆記,她忙碌充實,在自己的世界里賭氣,瘋狂地努力。在為數不多的空閑時間,她也會回頭看看,緬懷著過去的人和事,每每想到一張笑臉,她一臉落寞……。不知道他還好嗎?南京應該不是他喜歡的城市吧,聽說軍校的第一年最是難熬,從一個自由散漫的地方青年轉變成絕對服從命令的軍人,這個過程肯定痛苦又難熬,希望他一切都好。李淼搖搖頭,合上書開始睡覺,心煩意亂的時候不適合看書。
周順堯確實痛苦,他雖然出生在軍人家庭,也深知軍人的擔當本色,但是絕對強硬的風格和毫無隱私的管制讓他麻木又勞累。他躺在寢室地板上,蓋著自己的迷彩外套,翻來覆去睡不著。苛刻的內務標準讓他深感絕望,豆腐塊的被子、沒有一絲褶皺的床鋪、發亮反光的地板、站軍姿的個人物品……,這是基本標準。他和戰友們被每天的內務檢查折磨地心驚肉跳,為了節省時間,他們每天蓋著外套睡在地板上,自己的床成了擺設。他在黑夜中睜著眼,不敢放鬆絲毫,晚上有緊急集合,動作慢了要挨批,寢室的戰友們都沒有睡,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聊著外面新鮮的世界,聊著自己的家鄉,聊著那些往事,周順堯不說話靜靜聽著,他看看窗外,月亮灑下銀光,有點冷,品出了一絲孤獨的味道。外面的世界真精彩啊,精彩地讓人害怕……。
大一的那一年,周順堯無法和外界隨時聯繫,只能在周末和父母打打電話,在沒有手機的日子裡,他靠著寫信慰藉思念。他給父母、姐姐、高中朋友、初中同學都寫過信,在這個高度發達的信息時代,他們收到信都震驚不已,畢竟在這個一秒就能視頻看見對方的時代,寫信顯得過於落伍。
但是周順堯很喜歡,寫信的過程太過美好,用思念的心情寫信,整個信都充滿暖意。他痛苦的軍旅生活有了色彩,整個人神采重新煥發。他寫的信字體端正,信紙淡雅,文采流溢,讓收信者都能感受到寫信者濃濃的心意。
這天周順堯在微機室,他要完成線上課程。看到網頁上彈出的××地名,他愣神了半晌,不由自主地進入某個政法大學的官網,看著滾動的學校公告消息發獃。他盯著屏幕,抓著滑鼠的手指尖泛白。不知過了多久,他揉揉酸痛的眼睛,關了電腦,毫不留戀地離開了教室。
……
大學四年,李淼充實忙碌,她選擇了文科最辛苦的專業,一邊修學分,一邊準備司法考試。司法考試是每個法學學子夢寐以求的證書,它代表著每一個學法律的人有資格驕傲地對別人說出自己是法律人,代表著自己有資格維護公平正義。李淼本就刻苦,此時更是拼了命學習,頭髮大把掉,臉色蒼白,身體更加消瘦。準備了六個月,考試一結束,她立刻生病,足足一個月,葯不離手。她暫時回家休養,順便準備公務員考試,她的人生早就規劃好了路線,每一步走的踏實清晰。
此時的周順堯也精疲力盡,為了彌補當年沒能去北京的遺憾,他不但在專業課上下足功夫,在體能素質方面也刻苦訓練。他要去北京,他要把自己的人生搬上正軌。每一次訓練受傷,那種痛楚讓他清醒,也讓他更堅毅。因為年少衝動,他需要付出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不是南京不好,而是他屬於北京。躺在操場上的周順堯看著烏沉沉的天空,胸口起伏不定,負重十公里,這是日常項目,他很快就可以結束錯誤的方向,為了矯正錯誤,他努力了四年。
……
四年時光很快過去,李淼和周順堯為了自己的人生拼盡全力,那些年少時的心動也在歲月蹉跎中漸漸模糊,在某個午後偶然想起,只剩下淡淡的遺憾。李淼不知道,如果她在兩年前的一個午後沒有出去,她能接到他的電話,她也能見到校門口的他;她也不知道如果多去門衛處走走,她就能發現那裡躺著一封寫給她的信,那裡有來自南方的濃濃氣息。可是人生從沒有如果,也許午後的電話、南方的信她都收到了,他們沒有經過成長變得成熟,一樣是遺憾。
作者有話說:總想著能把自己的經歷寫出來讓更多的人看到,但寫出來才發現都是一些平凡普通的事,不那麼感人。我儘力寫吧,你們將就看。不是悲劇,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