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勝陽出生
秦巴山脈以南的綿綿群山之中,青龍河與仙姑河蜿蜒而下,潺潺河水日夜奔流,在汆糴鎮彙集為入水河,再流經吉河匯入浩浩漢江。汆糴鎮,一個被稱為「入水入米」的地方,源於老百姓認為兩河供給了甘洌水泉,灌溉了沃土良田。
整個汆糴鎮管轄十個行政村,這個層巒疊嶂的地方,過去豺狼虎豹經常出沒,老祖宗大多是為躲避戰亂跋山涉水逃到這個深山裡繁衍生息,開墾荒地山坡,靠天吃飯,勉強填飽肚子。離縣城較遠,消息閉塞。六十年代未通公路,縣上幹部和郵遞員要走上三天才能到達。
隨著改革開放,農民工進城賺了錢,改變了這裡的生活質量和觀念。看著電視里大兵的小品對白:五十歲之前沒有老婆,五十歲之後就已習慣了。鄭勝陽跟著笑了笑,然後眼眶濕潤,他不是「蠢得死」,是父母上輩子的債,這輩子來還恩,只有一隻眼,只有一個家的世界……
鄭勝陽住在與集鎮中心隔著一座大山的扁洞村半山腰上。以入水河為界,東邊為扁洞村,西邊為向陽村。向陽村與向陰村又以向陽山頂的向陽寨為界,山尾像一隻佛腳伸出去。再沿入水河往下便是蘭河溝村,直到與鄰縣的塘壩分界。
扁洞村和向陽村土地相對肥沃,莊稼產量就高點。而向陰村,大小山一座連著一座,土地極為貧瘠。山溝底的百姓每天享受的日照非常短,種植的玉米和小麥比向陽村晚收至少半個月以上,交公糧的年代,因糧食遲遲曬不幹而落到最後。尤其是冬天,一件厚的衣服幾天都曬不幹。
向陰村山底有一條河叫向陰河,以它為界,河這邊屬平利縣,對面屬外縣管轄。在靠天吃飯的百姓眼裡,他們很多時候都不明白,老祖宗為何選擇在這裡落腳。夏天盼雨的時候,河對面的雨一波接著一波的下,河這邊卻顆粒不滴。有時候燒香拜佛求雨,卻看見向陽村在下,唯獨向陰村不落,像是被下了魔咒似的。
他以為用一隻眼努力看世界是一樣的,可世界看他卻是那麼的詭異迷離。他用全部的心愛著這個世界,可世界似乎忽略了這份渺小的善意……
一隻眼其實不是天生就一隻眼。1968年,扁洞大隊里,鄭勝陽的出生給家裡帶來了喜悅和希望。大人聽著他清晰明朗的哭聲,看著水汪汪的大眼睛,認定是個聰明的孩子。雖說男孩不稀奇,但對於鄭家來說是八年來的第一件喜事。
左鄰右舍拿來幾乎是從牙縫裡摳下的小麥、玉米、土豆之類的來慶賀。勝陽的外公秦懷生主廚,不僅拿來肉菜,還隨了十塊的大禮。賓客吃得高興,他也為自己的聾子女兒高興。
鄭勝陽的母親秦良燕五官端正,中等個頭,身體偏瘦,滿臉笑容溫和親切,因幼時生病發燒吃錯了葯,導致耳朵變聾,不會煮飯菜,只會做些打豬草、砍柴火、推磨等簡單的家務活。
父親鄭大寬是一個與世無爭的本分人,和大伯鄭大寶高大身體相比,顯得矮小,清瘦,很少講話。但老兄弟倆關係一直不錯,不分家,一起過日子,家裡的一切由大伯說了算。自從大娘孫翆鳳八年前生了一個傻乎乎的鄭勝男之後,再也沒懷過孕。
大娘娘家在向陰大隊的石砭溝,經人介紹認識,雖說缺吃少穿,但身體長得非常壯實,臉大胸挺,屁股又圓潤,這在當地被認為是生兒子的最佳對象,遇上大伯這樣高大彪悍的男子,幾乎是一見鍾情。大伯見她能說會道,茶飯和針線活又在行,非常滿意,不到一個月就娶進門。
只是他們沒想到,自己的兒子竟然是一個痴痴獃呆的寡娃,夫妻日夜努力拚二胎,還吃秦生配的中藥就是不管用,於是日子過得鬱鬱寡歡。對比聾子秦良燕,她就是個廢人,可孩子生得這麼水靈。如果再生,以後欺負勝男,那他的日子就更難過。於是商量也讓她只生一胎,鄭大寶想了想,同意她這麼做。
夫妻倆找鄭大寬談這件事,講家裡已有兩個男娃,吃飯就是一個問題,讓秦母生勝陽一個就夠了。鄭父從不違抗他們的想法,兩個孩子轉眼就是飯莊子,吃的比大人還要多,加上要讀書、娶媳婦,能力確實有限。
1969年,革命委員會號召勞動力去修襄渝鐵路(三線),除開吃喝,還能掙十個工分,大伯商量了一下,由他們夫妻去,家裡由鄭父照顧。
1972年,大伯大娘回來探親的時候發現秦母又懷上了孩子,而且馬上臨盆。大伯責怪鄭父不聽安排,家裡人口多,決不能再增添飯口。
可就在第二天晚上,孩子呱呱落地,是個女孩,大娘和大伯非常的生氣,全家沒有一點喜悅之情。女孩辛苦養大也是別人家的,純粹是浪費口糧。
鄭父說分家,由他帶兩個孩子長大,大伯一臉的藐視,「就憑你們兩個,弟媳不僅是個聾子,連飯都煮不熟。你要去掙工分,又要照顧兩個孩子,這現實嗎?這些年不是我和你大嫂撐著這個家,恐怕你們連自己都養不活,更別說兩個孩子。」
「那就請大哥同意留下這個孩子!」鄭父哀求,他知道帶孩子苦,這三年,幸虧有勝男馱著勝陽跟著他幹活,不然,根本忙不過來。可良燕懷上孩子真不是故意的,總不能學別人扔進馬桶淹死。
「你現在還學會了搶嘴,當初我們是怎麼協商的。你看後院王嫂,孩子生了五個,一家人擠一張床,和兩頭豬帶著豬仔有何區別。全家頓頓吃不飽飯,餓得比猴子還瘦。穿的衣服全是大人穿破了改給大孩子穿,大孩子穿不了了又給老二穿。孩子們平時的娛樂活動就是相互摘頭上和衣服上的虱子,咬虱子蛋,這麼窮困,將來怎麼娶媳婦?」大伯很是生氣,幾年不見,還長了脾氣。七口人,過著過著就過成了王嬸家那種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