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零六章 棄子
宮車駛進皇城后,卻是將裴沨帶去了懷鄞公主的菁蕪軒,一路上碧花悄悄將車窗打開了一條極小的縫隙,透過縫隙看向宮道上裴沨發現這條主宮道每日都有來來往往的宮人前往各宮,如今路上卻是冷清得很,一個宮人也是瞧不見,反而多了許多守衛巡邏,身上披著重甲,腰間挎著兵器,肅殺冷然。
宮車走得極快,約莫一柱香的時間就停在了菁蕪軒,裴沨暗自握了握碧花的手,兩人攙扶著走下宮車,只見菁蕪軒外多了兩個嬤嬤看著,教裴沨眉眼不由動了動。
看著裴沨走進菁蕪軒大門,那幾個太監和侍衛悄無聲息的退下,兩個嬤嬤還擅自將殿門給關上,彷彿是要將她們囚禁在此。
聽著殿門厚重的關門聲,碧花有些緊張道:「夫人?」
裴沨輕輕搖了搖頭,收回目光往正殿走去:「別怕。」
兩人才剛走到廊下,坐在殿內的懷鄞一下起身走到裴沨面前,抓著裴沨的手四處看看了,瞧著沒有受傷這才安下心來。
可微蹙的眉眼始終沒有舒展開,懷鄞對著裴沨道:「方才二皇嫂與皇太孫也被接進了宮,我總想著事情不對,果不其然你也被帶了進來。」
裴沨輕輕拍了拍懷鄞的手道:「我方才進來的時候瞧著外面守著兩個嬤嬤,瞧著跟看管犯人一樣。」
懷鄞冷冷笑了一聲,眼眸變冷,牽著裴沨的手坐下,看著那緊閉的殿門,冷嘲道:「可不就是在看管犯人。知道安置侍衛在我這菁蕪軒守著太過惹眼,就找了兩個老嬤嬤來。」
她眉眼一頓,又看向沉靜自若的裴沨,又問道:「二皇兄和謝予今日才出發去西山,他們就這樣迫不及待的動手,怕是父皇那兒已經出事了。」
懷鄞沉默片刻,皺著眉惱怒道:「可我到底想不通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快的動手,不等二皇兄他們到了西山再說,再則謝予那個老狐狸怎麼可能會一點察覺都沒有。」
裴沨安靜得有些異常,她閉著眼,內心聚著一汪深不見底的寒潭,原本寒潭上聚集著的冰霜已經逐漸消融此刻卻又恢復了從前的冷冽。
「你我留在盛京城都成了他們的棋子。」
裴沨雙唇輕啟,一字一句帶著幾分譏誚道。
懷鄞愕然,有些僵硬回過頭,難以置信地看向裴沨,聰明如她,怎麼回聽不懂裴沨話里的深意。
裴沨突然抬起手將手背掩在自己的眼臉上,擋住外來的光線,在光里也在陰暗裡,正如懷鄞所說謝予精於算計,怎麼會對宮裡怎麼大的變動沒有察覺。
有的也只會是隱而不發,牽出更大的局來。所以謝予才會在那夜告訴她,要她小心宮裡會發生變動。
懷鄞臉上的冷笑帶著幾分慘然,半晌找回自己的聲音道:「其實他們這是想要引蕭繼和戚貴妃入局,為了讓蕭繼和戚貴妃相信謝予和二皇兄並沒有察覺到他們的謀划,認為盛京城是安全的,所以才將我們留在盛京城。」
她們如今就是誘敵深入的餌,若一不小心就會被敵人吞入腹中,沒有了活路。
懷鄞看向一旁的裴沨,身上的沉靜越發的冷了,成為棋子不是她們的凄涼,而是從一開始就不願告知的不信任和隱含的那一絲捨棄才是最讓人心疼至極的。
這種落在裴沨身上卻是無盡放大了百倍,五臟六腑彷彿都被人揉碎踐踏的疼痛。
許久之後,裴沨才淡聲開口:「我們要自己為自己找一條活路。」
她緩緩放下手,無視手背的潤意,眼底清明卻幽深至極。
謝予臨走那句,等他回來再告訴她答案,其實就是為了在此刻告訴她保住自己活下去。
懷鄞沉沉深吸了一口冷氣,斂下自己想要自暴自棄的心緒,既然是要在別人費盡心思搭的戲檯子上演戲,她可是打起精神來。
裴沨側過頭道:「方才你說你懷疑陛下出事,可有依據?」
懷鄞看了眼四周,拉著裴沨進了內殿壓低聲音道:「宮中守衛突然增多,而且都換了旁人,若是父皇沒有出事,怎麼可能會沒有察覺。」
她話語頓了一頓,「加之此前我讓杜太醫幫忙查了一個東西,是戚貴妃教捻秋偷偷放在內務府送給珍貴人的香膏里的,她們兩人一個心思毒辣,一個不甘於被算計,我猜裡面是放了東西,所以教杜太醫查查那東西到底是什麼?只是如今菁蕪軒被人看守著。」
說到此處懷鄞有些難辦的皺著眉頭,低下眼眸想著辦法。
裴沨兀自笑了笑,看著懷鄞抬起略微詫異的眼睛道:「什麼時候你懷鄞公主還怕這些,外人都稱公主嬌縱跋扈,若不應了這名聲,怎麼對的起陛下親賜給你的馬鞭。」
懷鄞眼眸一亮,露出一個明朗艷麗的笑容,是啊,她可是懷鄞,父皇「最」寵愛的公主,如今他們做的是謀逆反叛的事,還真的是一時半會兒不會教她怎麼樣。
殿門被打開,兩個嬤嬤板著一張刻薄的臉就要說教時,馬鞭直愣愣地抽在了嬤嬤臉上,還伴隨著一聲極為難聽刺耳的尖叫。
旁邊的另一個嬤嬤見此害怕被懷鄞的馬鞭「伺候」,一時氣焰歇了,瑟縮地躲在一旁不敢說話。
菁蕪軒發生此事,自然有人趕去稟報了戚貴妃,可此刻的戚貴妃卻不是禁足在自己的華榮殿,她一身華服,從前的溫柔小意也不知是不是被髮髻上的冰冷的金釵玉飾給消磨殆盡,她淡淡轉身看向床榻上的晉元帝,恭敬地跪下道:「臣妾拜見陛下。」
晉元帝卧在床榻上,只覺四肢無力動彈不得,一張嘴只能上下顫動極難發出聲音,殿內安靜異常,晉元帝憤恨地瞪著眼睛,半天才說出兩個字:「……是,你!」
戚貴妃抬起頭看向晉元帝,淺淺地笑著:「是臣妾。那陛下要聽聽臣妾為你所做的每一件事嗎?」
戚貴妃話里並未帶著詢問之意,有些漫不經心地同床榻上的晉元帝說這話。
她緩緩揚起手,無名指與小指都戴著鎏金的護甲,食指輕輕點著自己的鬢角,狀似苦惱的微微蹙眉,可嘴角彎著的笑意從始至終都沒有變過,她淡淡掀起眼皮,看向晉元帝:「這些都還得從阿濯姐姐進宮說起。」
說著話語一頓,手轉去掩唇,「臣妾忘了,阿濯姐姐已經死了,現在被陛下追封為懿賢皇貴妃。」
晉元帝眼底浮起赤紅之意,掙扎著想要起身,可身子卻是怎麼都動彈不得,嘴一張一合發出氣流「荷荷荷」的聲音。
「陛下盛寵懿賢皇貴妃,有了離宣政殿極近的亓雲殿不說,陛下還要為其修建奢華無比的章華台。臣妾滿心嫉恨,可又無能為力,只能靠著接近懿賢皇貴妃來得到陛下一點憐惜的恩寵。」
「直到臣妾終於有孕,臣妾以為陛下的目光會從懿賢皇貴妃身上移到臣妾這兒,可是臣妾錯了。臣妾聽得陛下那一句,若是有孕的是阿濯,生下的若為皇子將來必定是中宮太子。是陛下將臣妾的希望打破。」戚貴妃微眯著眼睛,眼底翻滾如同潮水泛濫的恨意。
「所以臣妾只能出此下策,用這個孩子去陷害算計懿賢皇貴妃,可是即便如此,臣妾失去了孩子,陛下還是一如既往的寵愛懿賢皇貴妃。所以臣妾決心一定要讓謝濯去死!」
戚貴妃見著晉元帝狠狠瞪著眼睛看著她,她抬起頭抹掉自己眼角的淚水,輕輕哼笑道:「陛下為何要這樣望著臣妾,臣妾是想謝濯去死,可是最後害死她的不是陛下你自己嗎?」
戚貴妃疑惑的反問道,眼底的嘲諷之意越濃。
「謝家有沒有謀反其實陛下是最清楚不過的。只不過陛下看著謝家聲勢一日比一日大,就要危及皇權之時,陛下動了殺心,謝家的任何一個人都不能留。」
「陛下明知謝濯有孕將要生產,卻還是在那個時候動了謝家。」戚貴妃一臉看破的壓低聲音在晉元帝耳邊道。
「陛下這是想要謝濯母子俱亡,從而給自己保全了名聲。臣妾和戚家不過是在其中做了一個推手,而陛下才是那個拿刀殺人的人。」
「臣妾不怕午夜夢回,謝濯來找臣妾索命,因為臣妾知道謝濯一定連陛下的夢都不肯入……還有那封信,是臣妾騙謝濯寫的,臣妾告訴她,陛下那麼喜歡你,只要你服軟陛下一定會赦免謝家的,可惜那封信成了解救臣妾的保命符。」
戚貴妃說著說著,眼淚不自覺的落了下來,她眼睜睜看著晉元帝痛苦至極,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凄然的笑了,她抬手摸著晉元帝的臉,痴痴道:「從今以後,只有臣妾是一心愛護陛下的,無論陛下成了什麼樣,臣妾都會好好陪著你的。」
說完,便將頭貼在晉元帝的胸口。
而晉元帝睜著一雙眼睛,即使疲憊至極也不願閉上,他窮極一生都在算計,如今卻是落在了別人的圈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