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魔之獄
關思言並沒有如龍陵和龍凝秋一樣隨意選一個方向便走,而是在原地休整了一下。
「姐姐,你在等什麼?」關思舞不解。
「等彩虹。」關思言仰頭望了望天,「我們運氣不錯,來得很是時候,這裡之前剛剛下過一場大雨。」
聽到她說等彩虹,西門龍錦倒頗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看來這個小姑娘是真的在書上看到了些關於『神之地』的門道。
關思舞卻有些不以為然:「彩虹?我們都在這裡有大半日了,就算我們來這裡之前真的下過雨,彩虹也早該出來了吧?」
「此地十分玄妙,你且等等看。」關思言不想跟她解釋太多,只淡淡說了一句。
又過了一陣,雨後晴空,一道七色彩虹忽然慢慢出現在半空之中,如夢如幻,漂亮得驚人。
「真的有彩虹啊……」關思舞一臉的驚訝。
關思言眼睛亮了一下:「好了,我們出發吧。」
關思舞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而且也真的如她所說出現了彩虹,便對她的說法相信了大半,想著那份大機緣就快是她們姐妹二人的了,不禁高興起來,點點頭跟了上去。
此時,她自動忽視了她眼中的兩個廢物,在她心裡那分機緣自是沒有他們的份的。
關思舞是忽視了,關思言卻是時刻注意著,她走了兩步,見灰衣少年停在原地沒有跟上來,心裡頓時有些惱怒起來,雖然如此,她面上卻是沒有顯露出半分不高興的樣子來。
「快走吧,這裡雖然看起來風平浪靜,可是卻暗藏殺機,我們必須在入夜之前尋到落腳的地方,否則便危險了。」她看著灰衣少年,開口道,神情竟是堪稱和顏悅色。
灰衣少年卻是略有些遲疑地看了坐在輪椅上的小女孩一眼,從關思言剛剛的言行之中,他也看出了幾分門道,這關思言顯然對這個詭異的地方是有所了解的,若是他孤身一人,他自然會跟她們一起走以測安全,可是如今多了一個龍女,她又一直沒有表態,他不禁有些遲疑起來。
察覺到灰衣少年遲疑的目光,西門龍錦舉起了本子:「跟她們走。」
灰衣少年「嗯」了一聲,這才推著輪椅跟了上來。
關思言見狀,差點掩飾不住臉上的嫉恨和憤怒,她捏緊了拳頭回過身去,在前頭引路。
「不知好歹。」關思舞雖然不明白這詭異的氣氛是什麼回事,但還是對著輪椅二人組冷哼了一聲。
關思言背對著眾人,氣得眼角發紅,不過才幾天的工夫而已,她小心翼翼藏在心底的人竟然就對別人言聽計從,怎能不令她氣得發狂,指尖深深地陷入掌心,她幾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直至她想到自己的計劃,想到那個廢物龍女不久之後就會成為她得到寶物的祭品,心裡才好受一些。
關思言心裡有事,只在前頭默默引路,沒有再開口說話,關思舞頗有些無趣地一邊走一邊四下張望著,入目所見,除了植物還是植物,開始還有些新鮮,漸漸便有些不耐煩起來。
「姐姐,我們為什麼不施展御風術?就這麼走要走到什麼時候啊?」走了一陣,關思舞抱怨道。
「這裡不能施展法術。」關思言淡淡地道。
「啊?為什麼?」關思舞一愣。
「在『神之地』中施展法術,是對神靈的褻瀆,會遭到神罰,換而言之,我們會有麻煩的。」關思言直言道,也許是因為心中的憤怒,也許是因為在她眼中那廢物龍女已經是個死人了,而灰衣少年在她眼中又是自己人,因此這一回,她全然沒有掩飾自己對『神之地』的了解。
關思舞聞言,一下子想起之前龍陵龍泰探路時化為真身施展騰雲術,結果遭到雷擊的事情,不由得臉色一變。
關思言淡淡瞥了她一眼。
關思舞抿了抿唇,沒有開口,而是改為傳音:「你早知道為什麼不提醒龍陵哥哥……」
「你之前為了秘藏身受重傷,差點丟了小命,你的龍陵哥哥怎麼沒有將得好的好處分你一星半點?」關思言冷冷地傳音。
關思舞臉色一白,咬唇不再開口。
一行四人默默趕路,直至夕陽西垂,天地將暗的時候,關思言才停下腳步,她左右觀望了一下,領著眾人走向一顆巨大的古樹,那古樹因為遭受了雷擊而只剩下半截,中間中空,彷彿一個天然的房屋一般。
「天快暗了,不宜再趕路,我們在這裡歇一晚吧。」關思言淡淡說著,便率先走了進去。
當夕陽最後一絲餘暉消失的時候,寂靜的荒野驟然熱鬧了起來,凄厲的尖叫聲,猛獸的怒吼聲,還有各種奇奇怪怪的聲音不絕於耳,只聽那聲音竟彷彿置身於地獄一般。
關思舞臉色越來越白,忍不住微微顫抖了起來:「不是說……是『神之地』么,為什麼會有那些東西……」
「這裡的空間是扭曲的,白天是『神之地』,夜晚就是『魔之獄』了。」關思言解釋了一句,見她嚇得臉色煞白,又安慰了一句,「不必害怕,這是千年神木,能辟邪,那些東西不敢進這樹洞的。」說著,她看向一旁的龍女,卻見她完全沒有在聽她在說什麼,而是正自己轉動輪椅,饒有興緻地在樹洞里東看看西看看,臉上竟是半點害怕的神色都沒有,不由得恨得牙痒痒,恨不得這就將她丟出山洞去,被那些東西啃得渣都不剩。
以西門龍錦強大的神識,自然不會錯過身後那彷彿要吃了她一樣的目光,她嘴角翹了翹,仍是徑自在這樹洞內東看看西摸摸。
然後,她的指尖突然微微一頓,似乎是捉住了一隻什麼東西,然而她的指尖卻是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姐,她在幹嗎……」關思舞注意到她奇怪的動作,不由得往關思言身靠了靠,低聲問。
「別管她,故弄玄虛。」一直注意著她的關思言皺了皺眉,撇開了頭。
西門龍錦捏著手中不斷掙扎的小東西,在心底輕輕嘆了一口氣,竟然真的是冉遺。
冉遺是傳說中的神賜之物,據說吃了它可以得到不死之身,然而它極擅長隱匿,又無形無色,因此幾乎很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在她還是九幽大陸的西門龍錦的時候,曾經為了尋找它幾乎踏遍了整個九幽大陸。
那是她的母親第一次主動跟她說話,她受寵若驚。
然後,那個美麗而柔弱的女人,怯怯地告訴她,她想要一隻冉遺。
這麼說的時候,她低垂著頭,甚至不敢抬頭看她一眼。
西門龍錦看著手中不斷掙扎的小東西,忍不住笑了起來,因為她母親的一句話,她幾乎踏遍了整個九幽大陸才得到了冉遺的線索,然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闖入了這魔獄,終於得到了一隻冉遺。
那一次,她差點死在這裡。
後來,那隻幾乎是她用性命換回來的冉遺被母親送給了妹妹。
她收回思緒,轉動輪椅走到坐在一旁休息的灰衣少年身旁,示意他張開嘴。
灰衣少年微微一愣,雖然不知道她想幹嗎,但還是乖乖張開了嘴。
西門龍錦伸手,將那隻冉遺塞進了他的嘴巴里。
灰衣少年只覺得嘴裡多了一個什麼東西,那東西似乎還會動……不由得嚇了一跳,正欲吐出,便見她舉起了本子。
上面寫三個大字:「吞下去。」
他下意識「咕嘟」一下,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將那個不明物體吞了下去……
「你給他吃了什麼東西?」關思言在一旁看得真切,見此情形忙衝上前來,一把拉開了灰衣少年,順帶著推了西門龍錦一把。
西門龍錦伸手穩住了輪椅,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關思言被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睛盯著,一下子漲紅了臉,心中的惡念被無限放大,她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殺意,幾乎是想也不想,便施了一個風刃對著她甩了過去。
西門龍錦坐在原地,一動未動,那道風刃到她面前時似乎被什麼擋了一下,消散於無形,連她的頭髮絲都沒有吹起。
然後,她舉起了手中的本子。
「如果你再不抑制住自己的殺意,很快就會變得跟外面那些東西一樣了。」
關思言猛地一怔,如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般,一下子清醒了過來,是啊,她太大意了,她怎麼忘記了那本古書上說過,在夜晚的魔之獄必須保持心情平靜,稍有惡意便會被無限放大,最後將會被魔之獄同化,再也走不出這個地方……
想到這裡,她驚魂未定地看了一眼坐在輪椅上的小女孩,她怎麼會知道這些……她到底知道多少?
「姐姐,你怎麼了?」關思舞也被關思言這突如其來的殺意嚇了一跳。
「大概是不小心被這魔之獄之中的惡靈控制了。」關思言竭力控制住心頭的驚悸,淡淡說了一句,走回原位坐下,面上平靜了下來,心中卻在一直揣測著她究竟知道多少,她會不會知道祭品的事情?
關思舞卻是被她的話嚇得面色發白:「你不是說這是千年神木能辟邪,它們不敢進這樹洞的嗎?為什麼會被惡靈附身?」
關思言有些不耐煩,卻也只得安撫她:「我剛剛只是一不小心忿了神,你小心些保持心靈平靜,不讓它們有機可乘就沒事了。」
關思舞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眼,正欲說話,頭頂突然響起一聲巨響,「咣」的一聲,樹洞被炸開了。
雷擊……
關思言一下子站了起來,面孔也變得雪白,在這夜晚的「魔之獄」,她好不容易找到的藏身之處被雷擊損壞……就憑她們這一行人的能力,怕是凶多吉少了……
無數的魑魅魍魎發現了活物的氣息,都以恐怖的速度向著這個方向襲來。
「啊!」關思舞尖叫起來,她一邊招來火焰將靠近她的一隻惡鬼燒為灰燼,一邊大聲尖叫,「都是你!姐姐!你明明說過不可以在這裡使用法術的!你幹嗎要用風刃啊!」
關思言也是後悔不迭,可是卻依然覺得奇怪:「這裡晚上可是『魔之獄』,按說這個時候使用法術應該是無礙的!」
「現在自然是你說什麼就是什麼,那你說如果不是你,我們為什麼會遭到雷擊啊?!」關思舞邊躲邊恨恨地道。
「如今說什麼都晚了,還是先找到藏身之處吧。」關思言雖然疑惑,如今的情況卻是讓她無話可說,她只得一邊應付圍攻的魑魅魍魎,一邊四下里尋找新的藏身之處。
然而,即使是在這魔之獄,千年神木又不是大白菜,又豈是那麼容易就能再找一個的。
被晾在一旁的西門龍錦看著關家兩姐妹一邊相互指責一邊應付各種鬼怪,忙得不可開交的樣子,實在不忍心告訴她們,雷擊的原因是因為她讓那灰衣少年吃了冉遺,因為冉遺是神賜之物,不經此間主人允許,擅自捉了會遭雷劫攻擊。
當年她想將那隻冉遺帶離這魔獄的時候也被劈了個灰頭土臉,那時候可沒有現在這般幸運,有這千年神木擋災。
被兩姐妹不小心遺忘了的灰衣少年還怔怔地呆在一旁,自不小心吞下那不明物體之後他就覺得心口熱熱的,燙得發痛,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便見可以藏身的樹洞已經碎成了渣渣,四下里都是各種面目模糊形態猙獰的魑魅魍魎,關家兩姐妹正自顧不暇,可奇怪的是,那些可怕的東西卻並沒有纏上他。
他的疑惑在看到身旁那坐在輪椅上的小女孩時得到了解答。
蒼白瘦弱的小女孩靜靜地坐在輪椅上,神色安然,彷彿這裡並不是可怕的魔之獄,而是某處春暖花開的田園一般。
他的心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的不安和惶恐都離他遠去,彷彿只要有她在,一切便都不會有問題。
關家兩姐妹漸漸地也注意到了這邊的情形,忙一邊擊殺著那些撲上來的魑魅魍魎,一邊向這邊跑了過來。
所有被關家兩姐妹引來的魑魅魍魎都在距離西門龍錦周邊約十步的時候停了下來,猶猶豫豫著彷彿在懼怕著什麼似的不敢靠上前來。
「怎麼回事?」關思舞一邊慶幸著逃過一劫,一邊疑惑地看向西門龍錦和灰衣少年,這兩個廢物身上有什麼令那些怪物害怕的東西嗎?
關思言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然而她是知道灰衣少年的底細的,因此她的視線集中在了龍女的身上,莫非是大長老除了那些符籙之外,還給了她什麼防身的寶物?
想到這裡,她的視線落在了西門龍錦手上的儲物手鐲上,輕輕地說了一句:「大長老對龍女真是很好呢。」
關思舞聽到這句話,火熱的視線一下子落在了西門龍錦的儲物手鐲上,想到她在這裡並沒有辦法使用九天雷霆的符籙,不由得膽大了起來,口氣頗為蠻橫地道:「龍女,如今的情況你也看到了,就憑你自己根本沒辦法走出這裡,不如把儲物手鐲里的東西拿出來,大家一起想辦法。」
西門龍錦高估了關思舞的智商,也低估了她的厚臉皮,沒想到她竟然就真的自願被關思言當槍使,這樣直言不諱地要搶她的儲物手鐲。
「不必勞煩兩位。」西門龍錦忍不住笑了起來,她舉起了手中的本子,然後自己轉動輪椅離開。
事實上儲物手鐲里都是大長老給她準備的一些靈石和符籙,還有藥材之類,並沒有她們腦補出來的什麼可以剋制鬼怪的寶物,這些魑魅魍魎之所以會對她退避三舍,大概是因為聞出了她靈魂的味道吧。
畢竟當年她為了得到那隻冉遺,可是將這裡變成了真正的地獄。
饒是如此,她也不打算交出那隻儲物手鐲。
因為,那是大長老為他的孫女準備的東西,她佔據了這具身體,佔據了大長老對他孫女的寵愛,自然也要保護好這份寵愛。
灰衣少年沒有遲疑,追上前去,扶住輪椅的推手,推著她走。
西門龍錦一離開,關思言和關思舞立刻被各種魑魅魍魎包圍了,關思言氣得幾欲吐血,一邊恨那廢物龍女不識抬舉,一邊又恨關思舞不會說話將她得罪狠了找不到台階下。
然而面子再大,也大不過性命,關思言終究是拉著關思舞追了上去。
「思舞一向任性慣了的,龍女不要和她計較,如今我們身陷『魔之獄』,處境相當不妙,還是不要再起內訌了,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度過眼前這場危機為好。」關思言忍住氣怒,溫言勸道。
十分拙劣的自圓其說。
這番厚臉皮的言論讓西門龍錦嘆為觀止,她不由得有些好奇她們的臉皮究竟可以厚到什麼樣的地步,於是她翹了翹嘴角,舉起了本子。
本子上寫了四個字:「說得有理。」
有西門龍錦的氣息壓制著,這一路並沒有出現什麼狀況,那些面目模糊形態可怕的魑魅魍魎也只敢一路尾隨著,並不敢撲上前來,只是饒是如此,光那些尖叫哀嚎聲,也足以令人心驚膽戰的了。
越是如此,關家兩姐妹越懷疑她身上藏了什麼異寶,也越發的羨慕嫉妒恨起來。
可是她們到底不敢強搶將她得罪狠了,關思舞是怕她回到龍族之後找大長老告狀,關思言卻是懷了別的心思。她的打算是,待她找到了此間的異寶,再以她作祭,待她死了,她那儲物手鐲自然便歸她所有了。
兩人各自心懷鬼胎,又走了許久,天漸漸亮了起來,那些魑魅魍魎的氣息也越來越弱,隨著第一縷陽光的出現,那些魑魅魍魎便銷聲匿跡了。
陽光籠罩了整個荒野,四周一片寂靜,連一絲蟲鳴鳥叫也無。
在這片寂靜里,精神極度緊繃地趕了一夜路的關思舞終於鬆懈了下來,毫無形象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累死了,歇會兒吧……」
關思言目前的狀態其實也並沒有比她好多少,但她並沒有如關思舞一樣失態,尤其是看到跟她們一起趕了一夜路也依然神清氣爽的西門龍錦,便不由得愈發的氣恨起來,也更不願被她比下去了。
尤其是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
閉目調息了幾番,關思言睜開眼睛,見關思舞還是毫無形象地賴在地上不起來,不由得皺了皺眉:「思舞,起來該走了。」
「姐姐,再歇會兒吧。」關思舞撅了撅嘴,語氣裡帶著幾分撒嬌的味道。
「你想在這裡歇到天黑么?」關思言看著她,淡淡地道。
聽到「天黑」兩個字,關思舞一下子站了起來,火燒屁股一樣道:「快趕路吧,天黑之前我們一定要走出這個鬼地方!」
於是,迎著陽光,一行四人再次開始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