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所謂親人
龍吟居是一個園中園,佔地極廣,修建得十分奢華,珍珠為簾,白玉為床,而且竟還特意引入了溫泉作為浴池,看來是花了大心思的。
坐在溫泉之中,西門龍錦閉著眼睛假寐,神識卻是離開了她的軀體,慢慢向外擴張。
房間里,她可愛的小徒兒正在認真地整理行李,大廳里,幾名婢女來來去去地忙碌著。
神識繼續向外擴張,越過龍吟居,到了祖父所居住的主院。
祖父西門通正冷著臉坐在書房裡,她的父親、幾位叔叔伯伯依次坐在下首的位置。
「那個丫頭真是越來越目中無人了,被困在秘境?哼,那麼可笑的理由她也說得出口,把誰當傻子哄呢。」二叔叔面色不善地道。
「明明知道明日就是長老會,她竟然直至今日方才回來,萬一趕不上,她欲至我西門家於何地!」三叔叔憤怒地接話。
「她有今日還不是依仗著家族的培植,如今翅膀硬了,竟連家主大人都不放在眼中,真是豈有此理!」四叔叔忿忿地道。
「都給我住口。」主位上,西門通冷著臉開口呵斥。
書房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不管怎麼說,她是我西門家的人,這一點不會改變。」西門通淡淡地道,「只有她繼續待在長老位上,我西門家才能繼續昌盛下去。」
「是。」幾人分明不甘,卻還是低低地應聲。
「她已不是當初那個可以任由你們責備的小丫頭了。」西門通聲音微冷,「長老會召開在即,我不管你們平時怎麼斗,這個時候只許一致對外,若讓我知道你們之間有誰膽敢招惹她,不需她動手,我會先廢了你們。」
「是。」幾人面色均沉了下來,卻還是迫於家主的威嚴,低聲應是。
從頭至尾,她的父親,沒有開口維護她一句。
「家主,剷除柳家之事會不會太過冒險,畢竟柳家那一位力量也不可小覷……」三叔叔猶豫了一番,又道。
「無妨,既然龍錦已經鬆了口,柳家那一位就交給她吧。」
西門龍錦微微仰頭,收回神識,嘴角掛上了一絲涼薄的笑意。
「師父,不要在池子里睡著了,小心著涼。」帘子外頭,傳來了聞歌的聲音。
西門龍錦睜開眼睛,「嘩啦」一下子站了起來,走上岸,披上浴袍,走出了浴室。
「師父,『道歉的誠意』已經整理了出來,當時無方酒樓大堂中共有二十一人,除去逍遙散人和涼棚寺的和尚沒有送來誠意,一共收了一百九十萬金。」聞歌一邊拿了干布替她擦頭髮,一邊溫聲道。
「涼棚寺的和尚還是不錯的。」西門龍錦敲了敲桌子,「那個逍遙散人怎麼那麼耳熟?」
「逍遙散人和您一樣,都是為了長老會而來的。」聞歌替她倒了一杯茶,道。
「啊……是他。」西門龍錦喝了一口茶,「逍遙散人叫什麼來著?」
「柳行天。」
「原來他就是柳家那一位啊。」西門龍錦彎起唇,「真巧。」
第二日長老會的時候,九大長老只來了八個,而安置在臨淵城長老堂的命魂燈則熄了一盞。
九大長老之一的逍遙散人柳行天隕落的消息在臨淵城裡悄悄流傳開來的時候,西門龍錦正半躺在園子里的搖椅上,悠閑地曬著太陽。
聞歌坐在一旁安安靜靜地剝石榴。
「大人,二小姐求見。」門外,有婢女來報。
「請她進來。」西門龍錦坐起身來,道。
婢女領命而去,不一會兒,便有一個身著鵝黃色齊胸襦裙的女子裊裊婷婷地走了進來,觀那眉眼,竟與西門龍錦別無二致。
那是西門龍蘭,她的雙生妹妹。
只是有別於西門龍錦的懶散不羈,那女子看起來端的是嬌柔可人,明明是同一張臉,卻帶著別樣的風情。
「姐姐,你回來怎麼也不來清風苑看看龍蘭啊,若不是龍蘭出關見著了你送來的九天玄衣,還不知道你回來了呢。」龍蘭福了福身子,不待西門龍錦阻止便快速行了一個大禮,然後笑盈盈地膩到了西門龍錦身側撒嬌道。
「知道你在閉著關呢,怕打擾了你。」對著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西門龍錦有片刻的恍惚,隨即微笑著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道。
「那倒是我錯怪姐姐了啊。」龍蘭嘟了嘟嘴,隨即又側頭笑盈盈地看向一旁低著頭認真剝石榴的聞歌,笑著招呼道,「聞歌,好久不見啊。」
「二小姐。」聞歌淡淡點了點頭。
西門龍蘭眼中極快地閃過了一絲不知名的情緒,隨即有些黯然地道:「聞歌還是這麼冷淡呢。」
「我這徒兒比較怕羞,不必管他。」西門龍錦抬手倒了一杯茶,遞到她面前,笑著道。
西門龍蘭嘴角微微一抽,看了一眼仍是置若罔聞的聞歌,掩住眸中情緒,接過茶杯,又側過頭看向西門龍錦:「姐姐這一次為何隔了這麼久才回來啊,龍蘭天天盼著你呢。」
「在外面有些事耽擱了,又被困在一處秘境好些年,也是前陣子才出來的。」
「這般兇險啊!」龍蘭微微瞪大了眼睛,隨即又嘆氣道,「姐姐已經這般厲害了,又何必要這樣苦著自己呢,怎麼說你也是堂堂西門府的大小姐啊,一個人在外面,該是吃了多少苦啊。」
西門龍錦笑了笑,沒有開口。
「對了,聽聞姐姐回城的時候,在無方酒樓遇到了一些麻煩?」話音一轉,西門龍蘭又關切地問。
「你消息可真靈通。」西門龍錦笑了一下,「也算不上什麼麻煩,只是有人垂涎我徒兒的美色,被小小教訓了一番而已。」
「原來如此。」西門龍蘭看了一眼木著臉的聞歌,掩唇輕笑,「聽聞昨日上門來道歉的人馬很是壯觀呢。」
「讓妹妹見笑了。」西門龍錦彎了彎唇。
正說著,外頭有婢子來傳話,說五夫人正尋二小姐。
龍蘭聞言站起身來:「姐姐可曾見過娘親,不如一起去吧?」
「不必了,你自去吧。」西門龍錦臉上的笑意微微一頓,擺了擺手。
龍蘭垂下眼帘,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娘親只是一貫膽小,又不慣與你相處,並非刻意不想同姐姐親近的……」
「我明白。」
西門龍蘭這才露出高興的模樣:「我便知道姐姐最是通情達理善解人意的了,我先去見見娘親,你我姐妹回頭再聊。」
「好。」
西門龍蘭走了兩步,忽又回頭笑道:「我那裡還有一壇三百年的紅塵醉,知道姐姐好酒,一直給姐姐留著呢,回頭我在清風苑擺上一席,姐姐可不要推辭。」
「求之不得。」西門龍錦笑。
「聞歌,你也要來啊。」
「既然師父同意了,聞歌必來叨擾。」聞歌淡淡地道。
西門龍蘭這才低頭施了一禮,轉身離開。
西門龍錦笑眯眯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園子的盡頭,伸手抓了幾粒石榴籽放入口中,酸酸甜甜的感覺一下子在唇舌之間瀰漫了開來。
「真像啊。」輕輕地,她感嘆。
「一點都不像。」聞歌搖頭。
「哦?」西門龍錦疑惑地看向他,「我們可是雙生姊妹啊。」
「一點都不像。」聞歌將手中剝出來的石榴籽放在水晶盤子里,抬頭看了她一眼,十分執拗地道。
「這樣啊。」西門龍錦沒有再說什麼,只笑眯眯地又放軟了身子躺回了搖椅上。
日頭正好,曬得人昏昏欲睡,西門龍錦摸出儲物手鐲之中的酒葫蘆,仰頭便是一口,香醇微辣的液體湧入喉中,一路延伸到胃裡,熨帖無比。
輕輕舒了一口氣,她閉上眼睛,就著這柔和的日光,睡著了。
迷迷糊糊間,有什麼東西逼近了她,柔軟微涼的觸感輕輕碰上了她的臉頰,她蹙了蹙眉,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睛,便看到聞歌放大的臉。
「聞歌?」她疑惑地看著他,靠這麼近做什麼?
「有花瓣落到您臉上了。」聞歌微笑著攤開手心。
白皙如玉的掌心上,果然有一片粉色的花瓣。
西門龍錦伸手拈起那片花瓣,輕輕一吹,那花瓣便晃悠悠地飄入了風中:「真漂亮。」
眯起眼睛,她笑道。
「是啊,真漂亮。」聞歌看著她,微笑。
長老會開始沒幾日,臨淵城柳家便悄無聲息地消失了,說悄無聲息,是因為臨淵城各大勢力都在為長老位而爭鬥不休,而且作為柳家支柱的逍遙散人已經隕落了,一個小小的柳家,是存是亡,根本引不起一絲漣漪。
只是很快,便有傳言流出,說逍遙散人之所以突然斃命,是因為在無方酒樓冒犯了西門龍錦的徒弟。
傳言愈演愈烈,很快便席捲了整個臨淵城。
這個傳言傳到西門龍錦耳朵里的時候,她正在西門龍蘭的清風苑裡喝著那壇三百年的紅塵醉。
「真過分,明明是他先得罪了姐姐。」西門龍蘭忿忿地道。
「無妨,只是小事。」西門龍錦無所謂地說了一句,便兀自沉迷在那罈子紅塵醉里。
真是好酒。
「可是姐姐的名聲都毀了啊。」西門龍蘭一臉苦惱地道,「而且姐姐是兇手的事情被人知道了,萬一他們來尋仇可怎麼辦。」
「逍遙散人都死了,柳家還有什麼人敢來尋仇?」西門龍錦似笑非笑地看了龍蘭一眼,完全沒有介意她用「兇手」這個詞來形容她,也沒有在意她的名聲問題,「而且柳家,不是已經被祖父剷除了么。」
西門龍蘭微微一窒。
「妹妹不必操心了。」西門龍錦彎了彎唇,漂亮的丹鳳眼中是一片散漫。
西門龍蘭緊緊捏著裙擺,將裙擺捏出了深深的皺痕,隨即眼中也透出笑來:「是啊,姐姐那麼厲害,又懼怕過誰呢。」她開口,聲音很輕,如耳語一般。
西門龍錦沒有開口,只掃了一眼她發皺的裙擺,笑著飲酒。
「龍錦大人,家主請您去書房,有要事相商。」這時,門外突然有侍者來稟。
西門龍錦放下酒盞,在些遺憾地看了一眼還剩半罈子的紅塵醉,回頭對龍蘭笑道:「我去去就來。」
「好。」西門龍蘭笑道,「放心,酒給你留著。」
西門龍錦這才隨那侍者離開。
進到書房的時候,西門家的家主,她的祖父西門通正沉著臉坐在書案後頭。
「祖父。」西門龍錦開口喚道。
「龍錦大人。」西門通作勢要起身。
「祖父不必多禮。」西門龍錦在下首坐下,示意西門通不必起身。
西門通便順勢沒有起身,只是將書案上的一枚玉簡往前推了推:「這是玉橫江的戰書。」
「玉橫江?」西門龍錦眨巴了一下眼睛,好像有點耳熟。
「……她亦是九大長老之一。」西門通皺了皺眉,對她散漫的態度有些不滿,沒有將自己的對手了解清楚也就罷了,居然連名字都不記得。
「啊,是她。」西門龍錦點點頭,想起來的確有這麼一號人物,可是她幹嗎要對自己下戰書?雖然歷來長老會都是一片腥風血雨,誰拳頭大誰上位的,可是下戰書這麼老套的事情卻是很少發生。
「她說要替逍遙散人報仇。」西門通說到這裡,臉色有些難看起來。
「啊?」西門龍錦一咧嘴,笑了,「莫非她是柳行天的小情人?」
「玉橫江是有名的毒娘子,九大長老排位更在你之上,惹了她是個大麻煩。」西門通見她仍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原就不大好看的臉色愈發的難看起來,「柳行天和玉橫江之間的關係竟然連西門家的情報系統都沒有查到蛛絲馬跡,早知道他們之間有這樣一層關係,當初就不該輕易去動柳家。」
連西門家一向引以為傲的情報系統都沒有查到蛛絲馬跡么?那可真是有趣了,要知道,西門家的情報系統在九幽大陸可是首屈一指的,作為西門家的主要競爭對手,那位逍遙散人早就被查個底兒掉了,八成連原形蛻過幾次皮,有過幾房小妄幾房外室都記錄在案,怎麼竟會漏了那麼一位小情人?
「動都動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西門龍錦站起身,一抬手,那竹簡便被她收入袖中,「這戰書我接了。」
西門通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終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也只能如此了。」
離開了家主的書院,西門龍錦心裡惦記著那半罈子紅塵醉,便施了一個風行訣,只一個眨間,便到了清風苑。
剛踏進擺宴的客廳,西門龍錦便愣了一下。
宴廳里,西門龍蘭正纏在聞歌身上,兩人竟是難解難分的架勢。
垂下眼帘,她隱了身形,轉身離開。
那一晚,聞歌很晚才回來。
他回來的時候,西門龍錦已經睡著了。
聞歌在西門龍錦房門外站了許久,幾欲抬手敲門,最終還是垂下手,慢慢離開了。
第二日,西門龍錦醒來的時候,便聞到了一陣熟悉的香甜味道,她穿衣起床,簡單梳洗了,便去了膳廳。
踏進膳廳的時候,聞歌正低頭擺著碗碟。
「桃酥?」西門龍錦動了動鼻子。
「嗯,今早剛做的,您先喝口粥潤潤嗓子再吃。」聞歌替她盛了一碗粥,笑道。
「嗯!」西門龍錦大步走到桌邊坐下,喝了一口粥,便拿了一塊桃酥咬下,又酥又香的口感讓她微微眯起了眼睛,「聞歌的手藝愈發精進了。」
聞歌便笑了起來。
「吃過早膳我要出門一趟,你的水月訣正在進階的重要關頭,就不必隨我去了。」一邊吃著,西門龍錦一邊道。
「是。」聞歌應了一聲,遲疑了一下,才又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逍遙散人的小情人給我下了戰書。」西門龍錦咧了咧嘴,笑道,「不是什麼大事,你安心修鍊就好,若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等我回來再說。」
「是。」
「還有一點,不可急於求成,你修鍊的速度已經不慢了,若是一昧激進,只會適得其反。」咬了一口桃酥,她又囑咐道。
「是。」聞歌應著,他看著西門龍錦的側顏,眼中閃過猶豫,卻最終只是握緊了拳頭,什麼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