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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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準備好了嗎?」
梁利群深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盧一珊伸手推開了辦公室的大門。
不出所料,盧一珊在上東銀行的三個保險箱已經被提出,平平放置在桌上。
「盧小姐?真是沒想到。」
李滬生從沙發上站起,禮貌致意。
「梁少董,這是憲兵總司令部和工部局簽發的搜查令,請在上面簽字吧。」
梁利群走上前去,隨便翻翻,大筆一揮,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李先生,雖然有搜查令,上東有義務配合你,但是銀行的保險柜里,鎖得是客戶的私人財產,至於鑰匙,我們銀行也是沒有的。能不能打開,你還是要得到保險柜主人的同意。」
「好呀,這麼巧,保險箱的主人也在。」
李滬生轉頭對盧一珊道,「盧小姐,想必你對這三個箱子很熟悉了,現在請把鑰匙交給我吧?」
盧一珊道,「鑰匙自然是可以給你們,但是凡事總要有個緣由,我是在公共租界合法租用的銀行保險箱,我要求你們給我一個解釋。」
李滬生笑了,搖了搖頭,道,「沒有解釋。」
「盧小姐,久仰!」這時候從套間轉出來一個高大的日本軍人。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日本憲兵司令部特高課少佐內野豐,我可以代表日本憲兵司令部和租界工部局,回答你的質問,我們前些日子,逮捕了一名赤色分子吳俊陽,根據他的供詞,認為盧小姐也在從事危害公共租界安全的赤色恐怖活動,所以,需要對盧小姐的相關物品,進行全面清查,不知道,這個回答,你滿意嗎?」
他用雙手把桌上那一份經濟搜查令端正了角度,四平八穩地對著盧一珊。
「梁先生,好久不見了!」
內野豐笑著對梁利群點頭,梁利群立即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盧一珊不慌不忙,道,「內野少佐,我知道,李處長家族和上東梁家彼此長期競爭,而李先生對我的男朋友梁利群先生也有嚴重偏見。如果你們真的從所謂赤化分子那裡得到了什麼證據,大可直接拘捕我們就是,何必等到打開這個保險箱呢?我知道,你們希望所謂的真憑實據就在這幾個箱子里。我只是想提醒你,保險柜中的文件和賬冊,和你想象的東西完全無關,但是涉及到重大的商業秘密,如果你硬要打開,一切後果,請你負全責。」
「盧小姐,死到臨頭還要狡辯。我再給你透個底,前些天捉住的國大代表吳俊陽,就是**的潛伏人員!中共組織在上海的經費來源,都通過他的渠道轉手。而你,則是他領導的下線!盧小姐,你在上東銀行開設的銀行賬戶,就是中共的地下金庫!」
「胡說八道!你有什麼證據!」
梁立群驚嚇過度,反而開口怒斥。一句話說完,還是忍不住看了盧一珊一眼。
她沒有在騙自己吧?
盧一珊走上前一步,從坤包里拿出一串鑰匙,丟在桌上。
「李滬生,有件事情我和內野先生說不著,我勸你現在給丁默邨打個電話,就說周先生的賬本就要被掀開了,聽聽他的意見。」
盧一珊面不改色,鎮定自若的樣子,反而讓李滬生產生了一絲猶豫。
「你還在猶豫什麼!」內野豐皺起了眉頭。
「嗯,這個,」李滬生清清嗓子,看看盧一珊,又看看內野豐。
「打開保險柜!」
內野豐的語氣斬釘截鐵,冷冰冰地。
盧一珊不再說話,掏出了鑰匙,插入鎖孔,開始旋轉保險柜上的密碼。
黃金、美金、股票、有價證券,還有一疊疊的文件被擺了出來,整齊碼放在桌上。
「慢著!」
李滬生阻止了正準備驗看的調查員。
「內野少佐,我建議我們兩個先簡單看一看。」
內野豐皺起了眉頭,想了一刻,才緩緩點了點頭。
「你們都出去,在外面等。」
李滬生清了場,才走到桌前,桌上的文件不少,他頗有些無從看起的感覺。
「這大概就是李先生想要的東西。」
盧一珊熟練地從中抽出一個文件袋,打開,放到了李滬生的面前。
「怎麼還不去查證?」
內野豐疑惑地看了李滬生一眼,李滬生深深呼了口氣,發現上面赫然印著「利莎西藥公司」幾個大字。
他打開賬冊,越翻臉色越難看,這裡一大疊的材料裡面,一筆筆的往來賬目,居然是史秉南的利莎西藥公司和余笑蜀的東南貿易公司的交易清單,這些資金和貨物往來,毫無疑問是非法勾當,因為這些藥品和緊要的戰備物資,不但流向了重慶控制的企業,甚至也有的流向了蘇滬周邊的新四軍根據地,這裡面的任何一條,都可以給史秉南、余笑蜀和盧一珊套上一個通共聯蔣反日的罪名。但是最棘手的是,這些往來的單據上,都有蓋有梅機關及上海特別市政府交通局的關防,最近的幾筆交易憑證上,還有早已秘密成立,即將宣布的特務委員會的大印。
「內野少佐?」
內野豐也大踏步走了過來,拿起賬冊。
毫無疑問,盧一珊這些文件,勾勒出了一個隱秘的真相,七十六號利用史秉南和余笑蜀的私人公司做掩護,在梅機關的默許下,在和重慶、延安進行違禁品的貿易往來。這些往來不是簡單的違禁品走私,這是梅機關和憲兵司令部之間、汪精衛心腹周佛海和上海灘地頭蛇李墨卿之間的利益博弈,自己是不是一時衝動,被這個李滬生當槍使了?
「不是說,是共產黨的秘密金庫嗎?這是怎麼回事!」
內野豐變了臉色,把文件摔在桌上。
「內野少佐,我已經提醒過你和李處長,這裡面的東西,是不能曝光的。」
盧一珊面帶微笑。
「的確,日軍目前控制了華中、華東的主要城市,但是你也知道,士兵們對於廣袤的中國鄉村是無計可施的,這就給重慶的忠義救國軍留下了廣闊的發展空間,同樣的道理,也適用於共產***下的新四軍武裝。因為兩國戰爭,上海的工業品失去了廣大的農村市場,而農村的工業品消費需求也失去了穩定的供應,如今戰爭長期懸而未決,其結果,就是雙方的財政和物資儲備的迅速消耗,目前,駐華日軍的經濟狀況已經捉襟見肘,這種情形下,必然兩敗俱傷!」
「當然,皇軍是不可能公開和敵軍進行物資交換的,必須要有一個秘密渠道!」
「怎麼會這樣!你們做了手腳!」
李滬生憤怒地將手中的文件向桌子上一擲,檔案夾散了架,帶著東南貿易公司抬頭的文件四處飄散。
「再說,梅機關有什麼理由要進行物資走私?還要利用七十六號做媒介,來進行秘密的地下交易?退一萬步說,就算要做這項工作!為什麼偏偏要通過史秉南和余笑蜀秘密進行!」
「這個說起來也不是很方便,七十六號在短短半年的時間裡,發展到數百人的規模,還在急劇擴大中,你以為,只憑藉梅機關撥下來的三十萬日元和那些滬西煙館賭場的保護費就能夠支撐得起來嗎?」
盧一珊不慌不忙,一句一句地爆料,讓李滬生完全陷入了被動。梁立群也抓住時機,清了清嗓子,爆了一個料:「我也得到了一些風聲,想問問李處長,如今特工總部二處收上來的費用,倒是不在這個賬簿上,又有多少經費繞開了特工總部,經過上海特別市政府,流入了某些人的口袋呢?!」
「你們!」李滬生漲紅了臉,回頭看著內野豐,「內野少佐,他們在胡說八道!」
李滬生借著手裡的警政大權和李墨卿的行政權力,不斷擴大李家在上海的經濟勢力,這個已經是個公開的秘密,也正因為這樣,李墨卿日進斗金,市長當得順風順水,很多投機分子都望風投靠,上海佔領軍對這股勢力也不是沒有起過忌憚之心。
而李滬生自小錦衣玉食,自進入七十六號以來,也一直春風得意,當然從來沒有考慮過,日本人對七十六號的支持,居然也有捉襟見肘的時候。
此刻他的捉贓翻賬舉動,不僅揭開了梅機關參與重慶、延安違禁品走私的高度機密,而且對比「含辛茹苦」違法支撐七十六號運作的史秉南,還頗有點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的意思,
更重要的,是他今日的這一舉動,讓日方大名鼎鼎的情報機構,暴露出了兇悍表象下的窮酸模樣。
他精心布置了很久的這一場大戲,究竟應該如何收場呢?
「文件都收好,原樣放回保險箱!今天的事情,絕對不能泄露!」
內野豐面色鐵青,在屋子裡焦躁地轉了一個圈兒,道,「梁先生,盧小姐,這件事情確屬高度機密,我事先並不知情,純粹是因為工作關係,意外撞破,還希望你和梁成傑先生解釋清楚,並致以歉意。你和上東為軍方秘密服務,很好,這件事情我會親自向竹內先生檢討。」
他轉過頭,對著李滬生,道,「李處長,我同樣了解你和李先生想要維護上海治安的迫切需求,但是看來,你的情報,不夠準確!」
他還有一句話留在心裡沒有說,「你們想著把我也卷進來做墊背的,真是太操蛋了!」
作為梅機關對七十六號的直接負責人,內野豐怒火中燒,他受梅機關和憲兵特高課的雙重領導,竹內和史秉南合作,為七十六號迅速發展開源,不通過他,他可以理解,但是如今他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不是要打破憲兵司令部和梅機關的默契,把這件事打報告捅到憲兵司令部,卻成了一件萬分頭痛的事情。
而且這個李滬生,居然把利用七十六號警權收穫的資金,私自轉向上海特別市政府!甚至有可能最終流入李家的腰包,丁默邨知道這件事情嗎?!
此刻,他的一腔怒火,都轉到了李滬生身上。
李滬生一臉生無可戀,道,「內野少佐,這種情況我也沒有料到……」
房間里電話響起,盧一珊接起來,用流利的日語對答了幾句,然後舉起話筒,向著內野豐道,「竹內先生。」
內野豐大步上前,接過了電話,聽了一會兒,應聲不斷。
李滬生其實沒有得到吳俊陽的任何口供,但他深信,盧一珊必定是**分子無疑,這一次搜查,本來有著十足十的把握拿到**資金流動的證據,沒想到卻捅了一個馬蜂窩。
真是奇了,難道盧一珊真的和吳俊陽、余笑蜀沒有關係嗎?律師公會的抗議信已經發到了汪精衛的「中央」,捉了一個死不開口的吳俊陽和一個一問三不知的黃道生,難道就要這樣草草收場?沒可能他們素不相識,卻要共用一個情報聯絡站啊?!
人群散去,梁利群噗通坐進沙發里。
「一珊,我剛才腿都軟了,你比我強多了!沒想到,你和笑蜀竟然瞞著我,做了這麼大的事情。」
「梁老先生是知道的,他呀,看你太忙了,指派壽春叔幫我做賬,沒讓你過問這件事。」
盧一珊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嫣然一笑,道,「謝謝你啊。」
「謝什麼?」
「剛才拼了命子在維護我。」
「說實話,那個內野豐一出來,我嚇得馬上就要把你給作價出售了!」
盧一珊臉熱了,道,「你怎麼這麼貧嘴啊!」
梁利群笑嘻嘻地,突然從口袋裡摸出一個小盒子,放在盧一珊的手心裡。
「這是……」
他的話還沒說完,盧一珊觸了電一樣跳了起來,盒子也落在了沙發上,道,「梁利群,我還有事,我要先走了。」
「哎,哎,」梁利群拿著盒子追了上去,「一珊,一珊。」
盧一珊突然停步轉身,梁利群差一點就和她撞一個滿懷。
「拿來!」
盧一珊張開了手。
梁利群喜出望外,把盒子放進盧一珊的手裡,剛想說些什麼。
盧一珊已經把那盒子放進了自己的坤包,一陣風一樣走遠了。
「那你就是答應了啊!」
所有人都望向這裡,上東銀行少董的呼喊聲在金碧輝煌大堂激起了一片回聲。
盧一珊的心咚咚地跳得厲害,盒子里,是一枚鑲嵌著心形紅寶石的白金戒指,在日光下流溢著微光。
然而她的腳步卻不能停留,上東銀行里的障眼法只能瞞過一時,如果內野豐咬著不放,來一次真正徹底的清查,一切就將不可挽回,眼下一定要想一個辦法,讓余笑蜀得到絕對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