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下山

第一章 初下山

數百根粗壯的木材堆在一起,燃著來自地獄的惡火,劈里啪啦地炸著火花,吞噬著周圍的一切。火光映著殘陽,將整個穹頂染上了血色。大火徹夜不熄,即使是有「天下園林之首」美譽的永定伯府,也只能在火舌的舔舐下發出一聲聲悲嘆,而後支離破碎。府門上御筆欽賜的鎏金「永定侯府」四個大字,也因門柱斷裂而摔落在地,如同它身後這一片府宅的昨日榮光一般,一下子跌到了塵埃里。

葉綠蕪透過哀哀秋瞳,融融火光,坐在不遠處的一顆樹后,靜靜看著面前的殘垣斷壁,彷彿化成了一座雕像。

世上再無昌國葉氏,再無滿門忠烈的永定侯。

葉氏一族驍勇善戰,天下皆知。當初始皇帝於青州起兵,葉氏一族傾全族之力追隨,滅三城平天下,都是葉氏的功勞。在昌國建立之初到現在,葉這個姓氏在百姓心中是保護神一般的存在。可是時過境遷,二百多年前的始皇帝能夠與葉氏稱兄道弟共守江山,可當今聖上卻只因北方周國的一個滑稽的要求,便要了葉氏滿門的性命。

周國皇帝幾十年來勵精圖治,已然讓周國的文治武功達到了一個頂峰,凌駕於其他小國之上。為了保證自己的江山不落入旁人之手,昌國皇帝近幾年來已經給周國送去無數銀錢,甚至還將邊疆的涼、偕二城當作朝瑰公主的嫁妝一起送往周國和親。可是這樣一來,國庫日漸空虛,周國眼見如此,已經不願與之過於糾纏,半月前大軍壓境,對昌國虎視眈眈。

就在此刻,嚇破了膽的皇帝收到來自周國的一封信,上書只要昌國皇帝願意奉上葉氏一族的項上人頭,便立刻退兵,兩國之間依舊和平相處。這話就算三歲稚童都不會信,大軍開拔鎮守邊境需要多少錢糧,此舉又怎是僅僅為了葉氏滿門的性命?

可是皇帝信了。

清點完永定侯府財務之後,昨日一道聖旨從皇宮急急送出,就在府內將葉氏所有人的頭顱斬下。而後他們的身體被丟棄在府內,一把大火燒了今生。

葉綠蕪看著已化為焦炭的家,心中一片清明。

她七歲那年父母送她上了嵐山學道,臨行前曾與她密談:「我葉氏一族本應枝繁葉茂,可當今聖上昏庸無度,為父已有感覺,我們家撐不了多久了。你此去學道,山高路遠,就算伯府出事你也不會受到牽連,只要你活著,就算葉氏最後的榮光。」

綠蕪,葉氏枝繁葉茂,卻綠意荒蕪。

年僅七歲的她淚如雨下,眼中卻是超出年齡的堅定,她稚嫩的聲音一字一句道:「孩兒此去學道,不得正果,絕不回頭。」雖已過去了十二年,但她依舊清楚的記得,那年她矮小的身子一步步離開伯府的感覺。修道之人大多寡慾,師傅也說她若不放下這件事,難成正果。

她本以為自己已經放下了,十二年來醉心道術,都說她有仙緣,天分極高。她也準備好了潛心修習,再不過問世間之事。可如今看著這滿目瘡痍,七歲之前的時光一下子從心底最深處躍然眼前,兒時的一幕幕就像一片片利刃,將她的心割得體無完膚。

葉綠蕪在樹后呆坐了一整天,直至暮色四合,天空再一次染色血色的霞光時才起身,向城外走去。夕陽散落在她的身上,將她的身影托的細長。她踏著血色的霞光,一步步走的緩慢而沉重,此時的身影與七歲那時的似乎重疊了起來。

不是不想回頭,只是家都沒了,如何回頭?身上背負著葉氏一族的希望,就算踩在荊棘之上,也要活的神采飛揚,一步步將自己的路走下去。

修道之人本就心神強大,就算快馬加鞭趕了三天的路,葉綠蕪也沒有過於疲憊。嵐門眾人沒有命令不得輕易下山,只因碌碌紅塵會使心神蒙蔽,失去修道的本心。此次奉命行走於世間,是因徐州附近有妖邪作亂,半年來已經有二十多名女子失蹤,怕是早已全部死於非命。

起先人們都以為是山賊作亂,便上報官府。可是官兵一隊隊的來,只要進入那座山便了無音信,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連屍體都不知所蹤。知縣心裡害了怕,直說有亂黨作孽,若不除之只怕威脅到徐州安定。

這一上報,便成了大案。州府要剿滅亂黨以安民心,便允了周遭百姓在山下等待,只等三百官兵將賊人押出來,既得了民心又得了政績。

可官兵進山還不過兩個時辰,只聽得山中傳來一聲振聾發聵的吼聲,這吼聲聞所未聞,就連最見識淵博的老人也不知道發出聲音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接著,便是一道紫色的妖力直衝雲霄,濃郁的似乎已凝成了實質,在遠處一圈圈地漾開波紋。在這壓力之下,凡人的力量是那麼的微不足道,那東西一發威,弱小的凡人便只能等著形神俱滅。從未見過這等陣勢的眾人雙腿顫抖,膽子小一點的人已經支持不住,軟倒在了地上。

再之後,妖力托著那三百人的屍體自山中而來,摔在了山腳處。

有膽子大的人上前查看,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些官兵的屍體全部殘破不堪,碎成了一地屍塊。

空氣中飄散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久久不散。這場面實在太過駭人,眾人連聲音都無法發出,淚水從圓睜的眼中噴涌而下。

這事已非人力能夠解決,州府因此損失了三百官兵,已惹得民眾不滿,不敢再自大,便當場派人前往嵐山尋求幫助。

葉綠蕪就是因此前來的。

當她到了那山腳下時,卻發現情況比她想象地更加糟糕。那三百人的屍體雖已化成一片灰燼,可仍有幾簇火光在燃著,幽幽地發出藍色的光芒。這絕不是人類的魂火,葉綠蕪想,人類的魂火若被點燃,則三魂七魄全部散盡,再無來世的可能。那火光按書中記載,也應是藍色的,可這三百人的魂魄絕不可能燃燒如此之久,難道是這火焰本身久久不散?

若是如此,那只有鮫人能夠做到了。鮫人油脂可做萬年燈,可絕沒有自己把自己點了的說法,那此妖莫非是假借鮫人之勢?還是說,此妖實力已強大,可以獵殺鮫人。鮫人在妖中屬於天生便有妖力的,能通人語,半身人形,實力算的上中強。若連鮫人都能肆意獵殺,那此妖究竟是……

葉綠蕪眉頭皺成一團,總覺得此事非尋常妖物作亂,還是先與先行的人匯合后再做打算。她環顧四周,提起行囊便向著西北方密林之中衝出的一道金光而去。

嵐門的據點之上,都有金色光芒組成的圖騰,以告誡世間妖靈邪祟不得靠近。據說那金色光芒是千年以前得道飛升的祖師爺留下的一縷神識,傳至今日其中的神識雖已經微乎其微,可這圖騰已成為了嵐門的信仰,甚至每一個拜入嵐門的弟子,在拜過祖師爺后,右手腕上就會出現這個圖騰。

葉綠蕪抬頭看了那圖騰一眼,心中思緒萬千。手還搭在門邊未動,卻感到門內一股力量突來,在她愣神的功夫,門從里被推開。多年的的戰鬥經驗使她的身體先于思想行動,在門開的一瞬間飛身後退。

若非她愣神,否則絕不會被門內的人嚇到。

那人也驚著了,根本沒想到會有人站在門口發獃,便住了腳。「溫余?你什麼時候也和譚海一樣了,冒冒失失的。」葉綠蕪挑眉道,「莫非是你們在一起呆地久了,越來越相似不成?」

溫余臉上迅速掛上了笑意,「小蕪已經耽擱了三日才來,等今日之後必要罰你才行。現在跟我進山,譚博跟我們失去聯繫已經三個時辰了,譚海怕他們出了事,讓我趕去看看。」說著便越過葉綠蕪快速向前走去。聽到她抬腳跟上的響動,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頭道:「小蕪漏夜趕來,體力耗費太多,還是先進去歇息下吧。」

葉綠蕪搖搖頭:「譚博最為忠厚老實,若沒有什麼特殊情況,絕不會讓譚海擔心的。我還是和你一起去,再者說我可是上官長老親傳弟子,這裡可沒誰能比得上我。」

說到自己是親傳弟子,葉綠蕪眼中閃著驕傲的光彩,整個人神采飛揚。溫余心中一動,便應下了:「也對,小蕪確實非常人所能比擬。」說罷,左手一翻,掌心中便出現了一支瑩白的玉簪,「這是大師兄臨走前留下的,因你提前出發,才讓我轉交給你。」

觸手微涼,是塊難得的好玉,再仔細瞧去,玉簪內有絲絲如月的光華流轉,那是重光的靈力在其中盤旋。還在思索這究竟是為何時,葉綠蕪手中一空,抬頭便看到溫余放大的一張臉。她微微有些失神,眼前這個人與她相伴四年,記憶中還是青澀的少年模樣,何時變成這樣一個翩翩兒郎的?

溫餘一臉溫柔地替葉綠蕪將玉簪插在她烏黑的發間,又後退幾步點點頭,滿意的道:「這樣很好,無人會疑心這個女兒家的飾物。」說罷便從懷中摸出一張神行符,用魂術催動后拉起葉綠蕪的手,向山間急行而去。

手上傳來的綿軟的觸感,令他稍稍有些分心。用餘光瞥去,便撞進了葉綠蕪那清泉一般的眸子里。他不自然地轉回頭來,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幾分。那般清澈的眼神,從第一次見到起便攝走了他的心神,從此甘願溺在其中不可自拔。

約莫過了半刻鐘,二人已到了譚博他們入山的地方。

葉綠蕪轉頭看向溫余,二人目光相撞,只一瞬便明白了對方的想法——小心為上。

二人沿著譚博一行人的蹤跡向里走去,山中的景色與山腳處截然不同。前進越深,植物越是茂盛高大。在走到半山腰時,就連藤曼也已經遮天蔽日,更別提本就高大粗壯的樹木了。

這山原本是前朝一個大戶人家的墳塋之地,朝代更迭之後,遷到這裡的百姓因生計所迫,便在山上栽種了果樹,以此謀生。左不過幾十年的光景,這裡的樹木居然粗壯得像幾百年的一樣,顯然是受了那妖邪的影響。

那妖邪之力竟已經能影響周遭的生靈?如此力量,譚博只怕凶多吉少。

二人對視一眼,再不敢有片刻耽擱,飛身向著更深處而去。

而此時,譚博正被困在一棵樹內。身上被水火不侵、刀劍不入的藤曼緊緊纏著,雙腿已深深陷入身後的樹枝之中,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魂力緩慢地沿著雙腿,沒入其中。

他艱難地轉過頭,與他同行的十二人也被掛在了樹枝上,半數已陷入了昏迷。饒是他們已儘力將魂力壓制在心臟周圍,可妖樹的力量太大,即使這般還是能將魂力生生抽離出身體。譚博修為在其中最高,可在近三個時辰的魂力吸收下也難以再堅持下去了。若是再沒有支援,只怕他們全部都要魂飛魄散,修為散盡而亡,最終變成這棵妖樹的一部分。

現在若是用法器發出求救信號,魂力損失就會更加嚴重,只怕是更加撐不到援兵來了。譚博苦澀地閉上眼睛,這次掌門低估了妖邪的實力,本以為只是尋常野獸在此食人精氣修鍊,卻不想還有這樣一棵強大的妖樹隱匿於此。如此強悍的妖氣盡數藏匿起來,竟是分毫沒有被發現。若是各個長老的親傳弟子被困於此,說不定還有逃出生天的希望。可偏偏唯一的一個親傳弟子葉綠蕪得知家門生變,與他們異路而行,現在還不知趕到了沒有。在這樣下去,妖樹吞進他們十二人的魂力之後,在村子里的哥哥和另外十二人也將殞命於此。

好不甘心,好想活下去……

「怎麼樣?」葉綠蕪秀眉微蹙,「這妖樹已將方圓十里的所有草木精華全部據為己有,譚博他們只怕是被困住了,再不能確定他們的位置,我怕……」後面的話沒有說出口,可意思已經很明確了。

溫余將手掌覆在地面上,一圈圈白色的光華從掌心漾出,體內的魂力藉助土壤中細微的空氣逐漸布滿了四周。「東北方向十里處,妖樹主幹所在。」似是又覺察到了什麼,他雙眼圓睜,木木地轉過頭來,「譚博他們的魂力很是微弱,已經被妖樹捕獲大半。」

葉綠蕪即刻捏了神行符,拉起溫余的袖管直奔東北而去。

溫余魂力屬風,只要有空氣的地方他都可以將魂力滲透進去,探查到一切。若是有源源不斷的魂力加持,風屬之人甚至能無止境地探查下去。因為作用太過出眾,嵐門之內的風屬之人異常稀少,而年輕一輩的弟子中,也僅有溫餘一人魂力屬風。

風乃是最強悍的守護之力,在到達主幹時,溫余便左手捏印,乳白色的魂力環繞在二人周身。雖說這光華極其微弱,但他二人修習道術已久,借著這淡淡的光華,前方的情形也能看到八九。

譚博的腰部也已經與妖樹融為一體,那十二人的上半身似乎是從那樹上長出來的一般,身上藤曼緊緊得纏繞著,一張張毫無血色的臉在這微弱的光芒下泛著死灰般的光。

葉綠蕪心中大駭,右手立刻向前平伸,赤色的火焰自掌心而起,蜿蜒著向前方伸去,化作了一把彎刀的形狀。雙腿微微下沉,而後獵豹般向前躥去,地面上憑空長出的藤曼絲毫沒有影響到她的速度,鬼魅般的身影在瞬息之間便來到了譚博面前。

她的動作很快,溫余的目光緊緊地粘在她身上,片刻不敢分神。只見葉綠蕪右腿微曲,在她即將躍起的一瞬間,溫余立刻右手捏印,遣出一道魂力飛至她腳下。

借著此力,葉綠蕪高高躍起,越過主幹外圍的藤曼,右手狠狠劈下。在此同時,周身環繞的風屬魂力覆在火焰之上,風助火勢,瞬間照亮了這不見天日的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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