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3.
行了啊,大老爺們兒的,都哭多長時間了?」
艾心無聊地喝了口酒,覺得不夠盡興,又拿起瓶子一口氣幹了半瓶,才無奈地看著陶離,嘆了一口氣。
「你懂個屁!」
陶離依舊抽泣著,帶著哽咽地罵著艾心,她這副沒心沒肺的樣子總能讓他大為光火。
「是是是,我不懂。」
艾心點了點頭,在沙發上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抓起靠墊放在了腰後半躺了下來。
「你說……我爸到底是怎麼想的,我能理解他不想我跟他對著干,他可以說我罵我,甚至可以斷我的經濟來源,可這樣費盡心思地搞垮我……我真的不懂,我成為別人眼中的笑柄,成為一個廢物,到底對他有什麼好處……」
「沒好處,所以……喝酒吧。」
艾心把酒瓶子遞到陶離面前,他倒是很快地接住了,可握著酒瓶的手就懸在半空中,也不喝酒,繼續著自己的傾訴。
「對啊,你都說沒好處了,我爸不可能看不明白啊……你說,為什麼,他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做……」
「……」
艾心這才明白這時候的陶離根本聽不進任何安慰和勸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糾結里,只好抱著酒瓶靠在一邊,靜靜地等待著陶離發完牢騷,冷靜下來,再慢慢地給他梳理思路。
「你知道么?」
陶離忽然抬起頭來看著她,語氣也有些平靜了下來,這讓艾心忍不住專心地看著他,等待著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我小時候……我記得大概是12歲的時候吧,小學畢業,那時候我考的還不錯,畢竟小學人人都是滿分嘛。然後我想給我爸一個驚喜,放學之後就讓司機送我去公司了,反正也都認識我,沒人攔著我,我就自己偷偷地坐電梯上了樓。」
「嗯。」
艾心應了一聲,算是鼓勵他繼續講下去。
「上去之後,我就摸到我爸辦公室去了,還沒進去,門開著縫兒,我就想看一眼我爸在幹啥,免得突然進去再影響了他工作。」
艾心點點頭,倒是沒想到小時候的陶離這麼有眼力見兒,看來是後續的教育出了問題,才培養成了這麼一朵祖國的奇葩。
「然後,我就看見我爸站在辦公桌前面,他旁邊還站了個女人,我爸的手放在那個女人的大腿上……來回地摸,然後那女人就笑著拍我爸的胸口……」
故事轉折地太快,艾心一時間沒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但很快就恢復了鎮定。這種事……即使不用陶離說下去,艾心也完全能夠明白。
「別的……我都沒關係,我真的沒關係,我一直覺得就算我爸媽是演戲給我看也好,是不在乎也好,只要他們是在一起的,我就沒關係。可是……那個女人轉過來想要關門,我才看到,那是我爸的秘書……那一瞬間我真的覺得好可怕,那個女人每次見到我都會很開心地給我零食吃,摸我的臉叫我的名字,還經常來家裡給我媽送東西,跟我媽很親熱,可現在卻跟我爸在一個房間里……你知道么,我當時真的太害怕了,我覺得女人太可怕了……」
「嗯?」
艾心一直認真地聽著,直到陶離說完最後一句話,忽然愣了一下,遲疑地望著陶離,嘴唇上下動了動,還是忍住了自己本來想問的那句話。
「最最可怕的,不是這件事……而是我那麼害怕那個女人,覺得一切女人都很可怕,覺得我爸也很可怕……可我長大之後,卻覺得,這些事好像也是正常的……」
陶離似乎有些懷疑自己的想法,目光落定在艾心臉上,尋求著她的認同:「你不覺得可怕嗎?我長大之後,居然變成了我最害怕的那種人……」
「還行吧。」
艾心喝光瓶子里的酒,把空酒瓶放回到桌上,又拿了一瓶新的,桌上的酒已經喝了過半了,在燈光的照耀下,發出耀武揚威的光彩。
「你啊,但凡對別人有點同情心,都能算個正常人。」
陶離看著她依然淡漠的表情,忍不住嘆了口氣:「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嗎?都說你溫和善良,什麼時候都能替別人考慮,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人的情緒你也能考慮到,其實根本就不是。因為你根本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壓根不存在感同身受這回事,一切事情都從客觀去考慮,才會對所有人一視同仁。你完全沒有討厭的人,也就意味著你沒有完全喜歡的人。」
「喲。」艾心笑了起來,看了一眼自己手裡的酒瓶,又看著陶離手裡的酒瓶,忍不住問他,「你喝的和我喝的是一種酒嗎?怎麼你喝了之後變得這麼聰明了?」
「嘁。」陶離冷哼一聲,艾心的誇獎雖然刻薄,他卻很是受用,「我以前覺得你是性格冷淡,後來發現你也有熱情的時候,也會開玩笑,你只是把所有人都當成了外人,沒人能靠近你,你的友善就是一種距離感。別看咱們現在看起來走得這麼近,以後要真有點什麼大事,你指不定就是第一個跑的呢。」
「有嗎?」艾心有些無奈地笑了笑,「這次公司出事,我不也是第一時間趕回來,不眠不休地替你解決嗎?」
「你那是替我嗎?還不是因為公司你也有份。要是你一分錢沒投,說不準回不回來呢。」
「話也不能這麼說,那上次你在酒吧跟人打架,我剛到家,不也是掉了個頭就直接回來幫你作證了嗎?」
「那也不算,畢竟是因為你打起來的,你要是不作證我不就出不去了嗎?」
「那你可太小看謝律師了吧。」
「總之,就算不跟童宇什麼的比,就是跟錢比,你應該都覺得錢比我重要。」
「錢當然重要啊。」艾心理所應當地回了一句,頓了頓,才看著陶離認真地回應:「說實話,我對你不算特別好,但總歸……算是特別的。你努力讓你的家庭去接納我,想要讓我也感受到家庭的溫暖,這一點我一直都很感激你。」
聽著艾心的話,陶離忍不住回憶起上學時期的點點滴滴,要說艾心對自己不好,其實也算是很好的了,至少她這樣的人能和自己保持長年的密切聯繫,已經很不容易了。
「可是,我不需要你感激我啊……」
陶離低下頭,小聲地念叨了一句。
看他這副樣子,艾心大概也能猜到他念叨的什麼,很快就轉移開了話題。
「對了,我記得大學那會兒,你是不是還偷偷調查過我父母的情況?」
「嗯,怎麼了?!」
見艾心岔開話題,又有想要數落自己的意思,陶離忍不住挑起了眉毛,有些不高興地看著她。
「沒什麼,我就是想起來,我以前跟你說過我媽的事兒,我跟你說過我爸是怎麼去世的嗎?」
「不是車禍嗎?」
陶離略微思索了一下,很快就回答了出來。
「嗯,是車禍。」艾心點了點頭,「不過……也是當時為數不多能登上新聞的一起車禍了。」
「哦?你爸還是個名人?還是……車禍很嚴重?有人死亡的話,應該也算挺大型的車禍了吧?」
「名人倒算不上。」
艾心低下頭,似是自嘲一般地笑了笑,給空杯子里斟滿了酒,有些微微發抖地端了起來。
「只是那場車禍,一次性死了兩個人,我爸……和另一個女人。」
陶離忽地全身一震,立即反應過來……艾心的父親,和自己的父親做過一樣的事,只是,以一種更慘烈的方式被發現了。
「具體的,我也是後來慢慢捋清楚的。我爸在當地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兒,我媽大概是發現了一段時間,不想影響我,大概也是還心存著我爸會回心轉意的僥倖心理,所以一直在暗中觀察。後來氣急了,就威脅我爸,要是再和那女的來往,就要向地方去舉報我爸,還準備胡編亂造一點我爸貪污受賄的故事,拉我爸落馬。」
「那阿姨還挺狠的。」
陶離苦笑了一下,喝了口酒,靜靜地等待著艾心繼續開口。
「狠嗎?我覺得不是吧。」艾心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女人都是感性動物,她並沒有真的打算這樣做,只是想用這種話把我爸拉回家庭,找回我爸僅剩的一點理智。沒想到,我爸以為我媽真的氣急敗壞了,他本來也是個不怎麼擔得起責任的人,一害怕,就想著遠走高飛一了百了,直接遠離我和我媽到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去,是最有效的解決辦法。」
「但是……他走歸走,卻還帶著那女人了?」
「嗯。」
艾心聳了聳肩,臉上看不出任何錶情,似乎只是在敘述一件從別人口中聽到的新聞一樣。
「我不怪他,那時候家裡就像精神病院一樣,我們仨沒有一個情緒正常的,壓力是肯定有的。我只是沒想到他根本沒考慮過,帶我一起走……就算對我媽沒有留戀,我也是他唯一的孩子,他居然寧肯帶著那女人跑路,都不帶上我……」
艾心的語氣仍然保持著平靜,聽不出一絲起伏,即使是幽怨、委屈的台詞,說出來也彷彿只是在講自己晚飯吃了什麼一樣的稀鬆平常。
陶離看了很多年這幅表情,早知道這平靜的海面下壓抑的是波濤洶湧的巨浪,他挪了挪身子,稍微往艾心身邊坐了一點,隨時準備好在艾心情緒失控的時候第一時間控制住她。
「我有時候覺得真有意思,這家裡的兩個大人就像孩子一樣,一個出了事只想著跑,只曉得順著自己的心意去做讓自己快樂的事情,絲毫沒有考慮過責任感、家庭這種自己理應承擔的責任。另一個呢,就好像一輩子都在談戀愛一樣,男人沒了就要死要活的,不知道預謀了多久,孩子才剛剛一成年,馬上就撒手不管跑去匯合了……他們倆,難道根本就沒考慮過自己……沒考慮過自己還有一個孩子嗎……」
艾心嘆了口氣,這些年她已經接近麻木了,只是每每想起,還是會覺得匪夷所思,這種情緒甚至已經超過了悲痛,成為她這些年來,和未來,永遠無法解開的謎題。
「你說責怪,其實這些年我已經根本不怪他們了……我只是覺得遺憾,真的,我媽真的太著急了,我才剛滿十八歲三天啊……我真的、真的只想讓她再等幾天,再等一個多月就好了……她甚至連我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都沒看到……她到底是有多著急啊?我怎麼著……也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啊,打斷骨頭連著筋,怎麼能一丁點留戀都沒有呢……」
「那你當時……上大學那時候,不也是對這個世界一點留戀都沒了么?」
陶離想起那時候的慘狀,和自己見到艾心自殺時的恐慌,忍不住搖了搖頭,努力讓那些畫面移出自己的腦海中。
「嗯,你別說,那時候我感覺我能稍微理解一點我媽了,就是對世界、對任何人都沒有感情沒有留戀,連一點點捨不得的、能夠支撐自己活下去的東西都沒了。真的,我除了死想不到任何事,我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在睡夢中猝死,你知道每天早上醒來發現自己還活著,有多失望、多痛苦嗎……」
你身邊是一個人都不剩了,可你媽走的時候,明明身邊還有你啊……陶離忍住了自己想說的話,他知道這樣顯而易見的道理,艾心比她明白地多。可既然她沒說,自己也就沒必要非要講出來去戳她的痛處。
「你看看,認識我多好啊,不僅把你救回來了,還讓你對這個世界多了這麼多留戀。要不是我當年給你扛醫院去,你現在有機會和童宇談戀愛么你!」
陶離佯作生氣的樣子,用力地拿著杯子碰了一下艾心的杯子,一仰脖喝光了杯中的酒。
「嗯,所以我很感謝你啊。」艾心笑了笑,喝了酒,又看著他,「對了,你一說童宇……」
「有話就說!」
陶離不喜歡她扭扭捏捏的樣子,特別是在兩個人剛剛結束交心的談話,一提到童宇又開始吞吞吐吐的樣子,還是能讓他嫉妒。
「我今天見他的時候……說了我爸去世的事情。」
艾心似乎有些心虛,說完就趕緊低著頭,避免和陶離的目光接觸。
可陶離壓根沒心思看她,腦中早已亂成了一鍋粥。自己和艾心做了七八年的朋友,都得是今天這種掏心掏肺的場景才有幸聽到她說起自己的故事,可童宇才跟她認識了半年不到……她就已經這樣敞開自己的心扉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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