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血戰
黎明,一隊騎軍於官道上沉默急行,騎軍身後不遠處火光大作,喊殺陣陣,似有千軍萬馬,緊隨追殺。
騎軍約有兩千人不到,人人帶傷,面色疲憊。但行進間陣型不亂,刀甲齊全,軍紀嚴明可見一斑。
不時有騎士馬力不足,慢慢掉隊,眼見追不上了,便停馬回身。先將背上軍弩取下,掰斷弩臂,扔於遠處。再拔馬刀於手,駐馬於道中間,神色堅定,只待敵軍追來,迎面衝去,只一瞬便被吞沒。
悍然赴死,螳臂當車。
領頭一將領渾身浴血,鬚髮皆亂,右持蛇矛。
「將軍,前方便是我軍陣地。」身邊一騎士道。
騎將抬頭望去,見前方有一軍陣,軍容肅整,排圓陣,前排重盾長槍,陣前設有拒馬,鐵蒺藜,一朱字大旗矗立鎮中。於是沉聲道:「我軍從右側繞過陣線,於陣后歇馬再戰!」言罷,揚鞭策馬直至陣前下馬,直奔中軍。
主將朱洪急忙迎上前來,抱拳道:「見袁將軍安,幸甚。周老將軍何在?」
袁將軍悲容滿面,竟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能含淚抱拳不住躬身。
此時的陸容正於中軍兩側,持弩待敵,身邊韓舜悄聲道:「看來這位便是虎魁軍副帥袁守一了。」
陸容微微點頭,見這虎將此時仍雙手滴血,嗓音嘶啞,可見這一路突圍經歷多少血戰。
朱洪見袁守一如此也是一驚,但此時已無暇他顧,追擊敵軍已經於陣前兩里處停馬,而靈丘也早有蠻兵出城布陣。
朱洪趕忙扶住袁守一,道:「袁將軍,你快速速上馬,帶虎魁軍走淶源入關。這裡有我替你當之。」
袁守一一把抹去淚痕,沉聲道:「朱將軍,我虎魁將士尚有戰力。此一敗,真奇恥大辱!不報此仇,我何言面對虎魁軍戰死兄弟,又怎能告慰周帥的在天之靈?恕我難已從命!」
朱洪急忙道:「袁將軍不可逞強!都護府明令要你退回關內,官文在此!之前將軍不顧軍令領軍深入,至此危局。這次還要違抗軍令嗎?!」
「不敢,可是……」
朱洪眼見敵軍陣營已結陣向前,不能再耽擱了,一把將袁守一拉至身後,打斷其說話,喝到:「袁守一,虎魁軍乃我軍支柱,周老將軍三十年心血,你是要將其斷送於此?還不快走!」
袁守一被拽了一個趔趄,回頭望去朱洪背影,原本眉頭緊鎖,慢慢似有所悟,而後竟眼中含淚,面有感激、慚愧之色。
「朱將軍保重!我在倒馬關等你!」說完此話,袁守一奮然提矛,大步而去。
朱洪面若寒霜,大聲喝道:「傳令官,傳令全軍備戰,擂鼓!弩手準備!」
陸容此時已能看清敵軍陣容,追擊敵軍均為輕騎,約有三千人,陸容知道這三千人只是銜尾追擊,後面應該還有大批敵軍。
靈丘方向為步兵,約有兩千,手持重盾,此時已緩緩逼近。
此次燕敕軍攜帶的軍弩為蹶張弩,射程為六百碼,上弦時需用腳踏弩身,臂拉弩弦,以全身之力上弦,射出之箭威力極大,幾倍於弓,可一箭穿重甲,只是射速較慢。敵軍輕騎腳力從進入射程到撞陣,大概每人只能射四輪。
陸容估算一番,知道近身肉搏恐怕再所難免。
韓舜咽了咽吐沫,低聲囑咐道:「聽令行事,別著急。」
陸容點點頭,側頭看了看李離,梨子也神情緊張,感覺到陸容看他,還側頭給他一個憨笑,彷彿再說:沒事有我呢。
陸容心中略定。
來了!
只聽對面鼓聲大作,喊殺陣陣,步兵方陣開始加速推進,而對面騎兵仍於射程外歇馬。
陸容知道,當步兵方陣與我軍接觸之時。對面騎兵定會於兩翼猛攻我軍肋部。
陸容突然有種荒唐的想法,他覺得自己就要戰死了。
實際上在主將朱洪眼裡,情況也並不樂觀。原本預計虎魁軍這次突圍,憑藉其機動力和戰力,會與後面追擊的部隊拉開一段距離。那麼朱洪的部隊只需在官道上布陣,讓過虎魁軍后,一邊防備靈丘守軍,一邊緩緩退至淶源,屆時配合之前留守淶源的五百兵構建的防禦體系,以及不遠處倒馬關的支援,便可安然退回關內。
誰想這次竟有一隊輕騎銜尾追擊,看來北蠻為了全殲虎魁軍也算下了血本。此時面對這三千輕騎,再選擇緩緩退去,自亂陣型,無異於自殺。
剛才虎魁軍掠過軍陣,朱洪也大致看了一下,滿編六千的虎魁軍,竟然只突圍出來兩千人不到,這隻大仲朝騎軍魁首到底被多少敵軍包圍?身後又有多少人追擊?
朱洪不敢想。他只是隱約覺得,倒馬關可能回不去了。
「一隊準備,放!」
傳令官一聲令下,宣布了殺戮的開始。
敵軍步兵已經進入射程,第一隊弩隊六百人扣動扳機,將手中弩箭傾瀉至蠻子頭頂。弩箭射擊時弓弦震顫的嗡嗡聲不絕於耳,彷彿是和風聲交匯,竟有些蒼涼之意。
「一隊退,二隊準備!」
陸容趕緊上前,軍弩上舉,等待命令。
「放!」
陸容聽令使勁扣動扳機,也不管自己的箭射的準不準,趕緊退後兩步,彎腰上弦,卻怎麼也掛不上弦。
「你他媽的把扳機鬆開!」韓舜大吼道。
陸容茫然看了眼韓舜,在看了眼手中弩,才知道原來自己一直扣著扳機,弦能掛上就有鬼了。
陸容咽了口吐沫,他太緊張了。
之前陸容曾想象過無數次上陣殺敵的樣子,可真到了這份上,他才知道,根本就不是這麼回事。
弩兵隊共分為四隻,有兩隻弩兵隊要防備騎軍左右突襲,一直也沒放箭。
陸容張眼望去,知道這樣並不密集的箭雨面對手持重盾的步兵來說,根本是隔靴搔癢,無法對蠻子步兵造成巨大傷亡。
但陸容不知道自己現在還能做什麼。只有聽令、放箭、上弦。
他機械的操作著,並等待著那個短兵相接的時刻。
蠻子步兵的弓箭手也進入了射程,一波一波的箭雨從天而降。天色陰沉,開始根本看不到有箭來,慢慢箭只落下,你盯著其中一隻箭,準備躲閃,卻看它偏離你而去,但你又會突然察覺有另一隻箭正對著你襲來,根本躲閃不及。
前列的盾手無法護住全軍,不時有身邊的士兵中箭到底,翻來覆去哀嚎不止。
騎兵也動了。蠻子的將領明顯統兵有方,在步兵馬上就要接戰的時候,騎兵開始加速,那麼雙方步兵在開始搏殺的那一刻,騎兵也會從兩肋直插中軍。
朱洪也拔劍在手,臉上隱有抽動,舉劍大喝道:「我燕敕軍誓守國門!」
幾位傳令官也一起大聲道:「誓守國門!」共喊三聲。
喊罷三聲,而後全軍接道:「死戰不休!」
「長矛隊穩住,弩隊毀弩!拔刀!」
陸容一把掰碎弩臂,拔出軍刀,死戰的時候到了,想再多也沒用了。
步兵已經接戰,陸容已經能看到第一個擠進陣中的蠻子,被一刀削在臉上。然後便是到處的死人,怒罵。一股血腥味撲面而來。
梨子大吼一聲就要上前,被秦二一把拉住。
「梨子別亂動,保持陣型!」
韓舜不停的踱步,嘴裡念念有詞。彷彿在找一個合格的對手。
雙方步兵不停的交戰深入,從天上看,彷彿是兩個方塊被兩隻手用力捏在一起,狠狠的往一起按。
其實兩隊人數相當實力接近的步兵交戰,想分出勝負,是件很漫長的事,雙方都要保持陣型,一點一點的磨盡血肉,直到一隻隊伍崩潰。
但騎兵不一樣,它沖陣威力可以一瞬間將軍隊分作兩片,士氣打入低谷。
好在蠻子的兩隻騎兵只是輕騎。
朱洪在步軍接戰之前早已安排左右兩軍不可亂動,只待敵騎沖陣,但正面巨大的廝殺聲和鮮血,還是不可避免的將左右兩軍的注意力分散過去。
這一個晃神,在戰場上便是生與死。
首先被突破第一層陣線的是右側,雖然原本成楔形攻擊陣的蠻子騎兵被拒馬和鐵痢疾略微擾亂了陣型,但巨大的衝力還是讓第一排槍盾陣歪倒一片,幾名蠻子騎兵越過第一排陣線之後剛想有所作為,便被第二排槍盾陣桶成了篩子。同時藏身於盾后的刀兵上前,或砍馬腿,或砍騎士。但他們也被後續突破進來的蠻子削掉了腦袋,塌碎了胸骨。
再然後得意洋洋的蠻子騎士又被長矛捅穿。
周而復始。
陸容就在中軍右側,這一切就在他面前發生,雖然實際上血還沒濺到他身上,但他已經感覺自己渾身是血。
已有蠻子騎兵衝破第二排盾陣了。
韓舜大叫一聲,便衝上前去,趁一名衝破陣線騎士馬被逼停,左手拽住的騎士的腿,右手持刀便捅。
李離也紅著雙眼,快步上前,一刀就將衝過來的一批戰馬砍翻。
陸容還是呆愣愣的,嘴裡泛苦,耳邊各種喊殺聲,馬鳴聲,叫罵聲,命令聲一起襲來,混雜著自己沉重急促的呼吸聲,壓的人喘不過氣來。手中刀有萬斤重,抖的不行。
一士兵踉蹌著退回槍盾陣后,手捂后肩,一條醒目的大口子從肩膀劃到後背,鮮血淋淋。
陸容一看,竟是同什的趙石。這個祖籍山東的漢子是什里唯一成家之人,沒事總是吹噓自己有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兒,剛剛兩歲,正是好玩的時候,每每說此,眼裡是總泛著初為人父的溫柔。
而此時的趙石,眼裡只有血色和彪悍,他勾著肩膀看了看傷勢,呲牙擠眉,嘟囔一句,提刀再上。
陸容突然有些噁心,但又不想吐,想做點什麼,又不知幹什麼好。
老黃不知從哪裡過來,一巴掌拍在陸容後腦勺上,幫他把刀握緊,大罵道:「發什麼呆!跟老子上,孬貨!」
陸容彷彿才醒悟過來,大吼兩聲,跟老黃趕至陣前,見一名蠻子落馬,剛掙扎站起身來,老黃從背後一躍而上,一刀捅在蠻子腰間,單手抱住蠻子脖子,翻到在地。
那蠻子垂死掙扎,力氣甚大,老黃咬牙叫道:「小陸快快!」
陸容兩步趕上前去,也想不了太多了,眼睛一閉,心一橫,一刀砍在蠻子胸口。血濺了一身,刀上也都是,陸容伸手摸了一把,又在手指尖搓了搓,有點黏,到不是很腥,只是紅的發黑,陸容突然感覺一切都真實了。
這一刀下去,終於開了葷,心裡咂摸咂摸,倒也沒啥,反而還隱隱覺得剛才那一刀劃下去有些不爽快,如果用捅的能爽利些?
有事情,再可怕,當你做過了,也就不怕了。
蠻子掙扎兩下,不動了。這蠻子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壯漢,一張黝黑的麻子臉,兩撇絡腮鬍,鼻大嘴闊,比秦二還要難看。
陸容甚至還有想數一數他臉上麻子一共有多少的荒唐衝動。
老黃一把推開屍體,翻身起來。喝到:「他娘的!把眼睛睜開砍人!」
陸容使勁點點頭,四處看看戰場上,好像在找下一個。
老黃擤擤鼻涕,嘀咕道:「他娘的,弄老子一鼻子血。小陸,老子再教你一句,」
說著伸手在陸容後背上擦了擦,繼續道:
「別怕死,怕死就真的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