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第二日醒來時,周持覺得頭疼得要命,他沒忍住「嘶」了一聲,使勁摁了摁太陽穴,又用冷水拍了拍臉,宿醉的後遺症這才消下去一些。

今日不是休假日,周持只好忍著頭疼去了府衙,一路上被針刺一樣的不適感折磨得煩躁,開始後悔昨晚那壺酒。

就一首曲子而已,怎麼就矯情起來了?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周持在心中默默鄙夷自己,不多時就到了府衙。

可直到走進院內,也沒人向往常一樣無所事事地晃來晃去。

周持突然有一絲不祥的預感。

「老大,你可來了!」

何泗看到周持,慌裡慌張地跑過來,臉上還掛著一層薄汗,顯然是剛從外面回來。

「有案子?」

「渡河村有一婦人報案,說是她丈夫失蹤了!」

渡河村在錦州城西郊,平時幾乎沒什麼存在感,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小村子。

普通到即使是錦州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周持也從來沒去過這個地方,還好他方向感不錯,問了方位后便帶著今日當值的捕快趕去了報案的村民家。

那是個不大的院子,院里種了些菜,還有大片月季,在靠近門口的地方肆意地開著——

院門沒關,周持一眼便看到了這些。

似乎是聽到了動靜,房門從里打開,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探出頭,見到門口的捕快就急慌慌地跑了過去。

她眼睛還紅著,焦慮又不免有些局促,聲音微微發著抖:「各位捕爺,我們家……我們家老高……一晚上沒回來了……求求你們,幫我找找……」

失蹤的人叫高義丘,報案的是他的妻子麗娘。

據麗娘所說,昨日吃過早飯,高義丘照例去了在鎮上開的鋪子,走之前還說晚上想吃餃子,叫麗娘提前拌好餡,等他回來一起包。結果麗娘等到深夜,餃子餡都放得粘稠了,高義丘也沒有回來。

興許是有什麼事耽擱了……麗娘起初還安慰自己,可一直到村裡的雞吟出第一聲鳴叫,她那從不晚歸的丈夫也沒有回來。

麗娘就這麼在門邊坐了一宿,心中越來越慌,到天邊泛出第一絲白時再也坐不下去,神情恍惚地到府衙報了官。

只是一晚上沒回來就報了官,周持本來想說這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待對上麗娘眼中的惶急與信任時,他突然覺得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噎了一下,不上不下地卡著,難受得很,過了好一會兒才換了個委婉的說辭:「你先別急,興許他是宿在朋友那,一時耽擱,過會兒就回來了。」

「不……不可能……」麗娘搖頭,眼淚倏得流了下來,「他從不會在外面過夜,就算是……他也不可能不告訴我,還有餃子……他還要吃餃子……」

「您說,老高是不是……碰見壞人了啊。」

窮凶極惡的殺人犯也好,狡詐陰險的行兇者也罷,周持從不會覺得棘手,更多的是厭惡與煩躁,此時他卻覺得難辦起來,面對報案人家屬這種事情從來不是他擅長的。

周持盡量放低聲音,近乎輕柔地開口:「先別往壞處想,我帶兄弟們出去找找,你好好休息一會兒,在家裡等吧。」

麗娘含淚點了點頭,將高義丘的相貌特徵告予周持,周持帶著其他人走出了院子,離開前輕輕關上了院門。

門邊盛放的月季也隨之被隔絕,連香味都沒滲出來。

「老戚,你去村東那條路。小何,你去村西。老魏到河邊看看……」

周持安排好眾人,出發向村口走去。

村口一般是約定俗成的閑雜人等聚集地,消息流通的又雜又快,說不定能有什麼有價值的信息。

周持邊走邊在心中想著麗娘描述的高義丘相貌,試圖將這些描述具象化——不太高的個子,中等體格,絡腮鬍,脖子上有一塊指肚大小的胎記……特徵倒是很明顯,應該不難識別。

正出神間,似乎有什麼動靜從上方傳來,周持一抬頭就看到樹枝間飄揚的白色衣角,而後對上一張笑眯眯的臉……

弔兒郎當上樹的,不是那賤兮兮的小毛賊又是誰!

周持眯著眼睛,也扯出一個笑,儘管整張臉都是陰惻惻的,他盯著樹上之人的眼睛,咬牙切齒道:「小毛賊膽子不小,還敢出現在我面前。」

「嗯?」在樹上坐得穩如泰山的人絲毫不慌張,他偏了偏頭,一縷黑髮從肩頭滑下,白衣,墨色,唇卻嫣紅,「我怎麼就是賊了?捕快哥哥這樣說可真讓人傷心。」

「記性不好?沒關係,我幫你回憶回憶。」周持抱著雙臂,雖是仰視,眼神中卻是居高臨下的姿態,「上月十五,你偷了賈家,十七,你去了趙家,十九是年家……哦,還有二十一,被我逮著的孫家。」

「一己之力,連偷四家,多敬業哪。」

「捕快哥哥要這麼說,那就是吧,可是贓款被送到府衙了……」小毛賊露出一個困惑的表情,繼而想到什麼,笑得不懷好意,「就當聘禮好了。」

周持:「……」

聘你妹。

周持不屑與他糾纏,抬腿就走,連一個眼神都不想浪費在他身上。

樹上的白衣賊見狀,勾起了唇角,他一躍而下,正擋在周持面前。

「讓開。」

「別急著走嘛,我是來還東西的。」白衣人擺出及其真誠的姿態,從身後拿出一截腰帶,在周持眼前晃了晃,「不要了?」

不提還好,如今腰帶明晃晃擺在眼前,周持不由得想起那晚的尷尬情景,剛做好的心理建設瞬間又崩塌了。

這人是不是光有一張臉沒長腦子啊,知不知道什麼叫見好就收?

礙於公事在身,不好此時發作,周持強忍著揍人的衝動,自認為語氣很平和冷靜地開口:「那多謝你送回來了,現在你可以走了吧。」

不是疑問,是陳述。

周持伸手欲接過腰帶,還沒碰到就見小毛賊又抽回了手……以及手裡的腰帶。

「我反悔了。」小毛賊微微抬頭,狹長而上揚的眼尾睫毛濃密,「你怎麼過河拆橋呢,那我不還了。」

「你有病?」

周持終於還是沒忍住,說出了這句早就在嘴邊盤旋的話。

小毛賊「嘖」了一聲,戲謔之心更重,覺得這捕快的反應真是有趣。

「別這麼冷漠嘛,我們也算是有緣,不如交換一下名字?」

周持:「你我無緣,沒必要,勞駕讓讓。」

小毛賊直接忽略掉他的不理會,自顧自說道:「我叫謝見眠,你呢,捕快哥哥?」

周持的臉愈發得冷,一句話都不想說,見這小毛賊大有他不開口就一直這麼耗著的架勢,只得再次強調:「我說了沒必要。」

「哦。」謝見眠有些遺憾地聳聳肩,「周持。」

周持:「……你怎麼知道的?」

「錦州府衙捕頭的名字不是什麼難打聽的事吧?」

「那你問什麼?」

「因為你告訴我的和我自己知道的不一樣,不過,真是可惜了。」他臉上似乎真有那麼一點遺憾,不過周持知道,他心裡可不是臉上表現出來的這樣,接著就聽謝見眠又接了一句,「就當我自作多情了吧。」

這不是有病是什麼!

「謝……謝見眠?」周持挑了挑眉,毫不留情地揭穿,「你這就裝過了,咱倆不熟吧。」

「咦……」謝見眠退後一步,收起了裝出來的可憐姿態,語氣就有些漫不經心,「行吧。」

周持剛鬆了口氣,就聽那人又補充了一句。

「聽你的。」

周持終於被氣笑了,這人是戲癮上來了吧,閑得沒事拿他當鏡子唱戲呢?

「那真是多謝你了。」

周持說完,繞開謝見眠頭也不回地走向村口。

身後傳來腳步聲,跟他的步伐默契地保持著一致,不過再怎麼默契周持也不覺得開心,只覺得糟心,他頭也不回對身後的人說道:「別跟著我。」

謝見眠懶洋洋的聲音自他身後響起:「但我還沒還你腰帶啊。」

話語鄭重,語氣隨意,可有可無,毫不走心。

「哦。」周持更冷漠,「那你還吧。」

「不還。」

周持決定無視他,有的人越是搭理就越是蹬鼻子上臉,等沒人理無聊了或許就自覺沒趣走了。

他沒看見,身後的謝見眠悠閑地走著,看著他的背影露出一個愉悅的笑。

近日太無聊了,好不容易找到點樂子,怎麼能輕易放過?

村口有一棵柳樹,柳樹旁戳著一個石墩,有不少村民圍坐在石墩上曬太陽,在這待一會兒能聽到不少東家長西家短。

周持在村口站定,謝見眠也在他身旁停下。

村民們乍一見到兩個生人都覺得好奇,紛紛抬頭看過去,原本熱鬧的區域瞬間安靜了下來。

「各位,打聽個事兒。」周持向前走了幾步,試圖離謝見眠遠點,但腳步聲亦步亦趨,顯然沒有成功,「從昨晚到現在,有人見過高義丘嗎?」

「高義丘?」竊竊的交談聲響起,村民們互相對視了一下,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詫異。

片刻后,一個老者顫巍巍起身,問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找高義丘?」

周持解釋了前因後果,周圍圍上來的人越來越多,謝見眠顯然是不喜歡這種眾人圍觀的嘈雜場面,退到了人群外圍。

他靜靜靠在樹邊,有一下沒一下地勾著手指,他這麼站著的時候,神情中的狡黠與生動都消失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漫不經心就繞了上來,眉目的艷色中融進了一絲冷淡。

如果周持看到便會肯定,暖玉閣中的似曾相識的確不是空穴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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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不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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