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上鉤
將府春初,誰家少年趕春闈,誰家別離淚。
眼前的這位譚夫人是側房繼位上去的,因此比起年逾半百的宰相還算得年輕,只三十左右。
餘溫不知道同為官婦應該行什麼禮,索性上前熟絡地握住譚夫人的手,同時感嘆這柔荑保養得真是精心,滑溜溜白花花的。
譚夫人有備而來,妝容精緻、衣著大方得體,沒有過於花哨,也不會失了相府面子。
「久聞葉夫人容貌妍麗,今日一見,也不怪燭息大將軍連年獨寵了。」
「怎敢與譚夫人相比。」餘溫邀她入座,「譚大人府上四處鶯燕,您能一掌相府,我很是崇拜。」
譚夫人嬌笑道:「您卻道妻妾成群是個福事怎的!」她理理被案角輕輕勾住的袖子外罩的紗,與餘溫愉快交談起來。
餘溫稍微放鬆了一點,看來只是語調和聲音相似,表現出來的性格還算活潑。
很快她就意識到,表現的活潑,不代表心思不細膩。譚夫人的言語帶點俏皮,但一字一句都很謹慎;要麼低眉順眼要麼用笑意滿滿的眼神看著自己,可餘光一直在打量桌上鎮紙壓著的那幾張紙。
想必是看到了「宰相」二字?餘溫勾唇,等會自然給你機會好好看。
「不瞞夫人,前幾日將軍與我二人中毒之事,便是一名妾室做的。」餘溫故意提起這件事情,臉上做得深惡痛絕,「那名妾室也真是,當什麼妒婦,往飯菜里下砒霜也做得出手。」
譚夫人嘴角的弧度絲毫沒有變化:「哎呀,相府這樣的小妾可多了去了,成日不知道修身養性,只是爭來斗去。」
她旋即「撲哧」一笑:「葉夫人可能未曾耳聞,前幾年一個李娘子還是吳侍妾,也想往我的碧螺春里下藥。沒想到我當時不想喝,賞給一位下人,她便白白代我死了。」
這,這也是能當笑話講的嗎?餘溫已拿起茶杯,聽她一講又放回去了,乾笑道:「夫人怎麼處置那位妾室的?」
「一根根骨頭,全部打斷了。不給醫治,把她扔柴房裡面,三天不到就沒氣了。」譚夫人緊盯餘溫,似乎是想讓她露怯。
餘溫被她看得反而有了幾分膽氣:「有些殘忍了吧……不過卻是個殺雞儆猴的好主意。」她抬眸與譚夫人對視:「明天我就如此責罰那位妾室,學學夫人的做法。」
譚夫人帶笑的眼神一下子凌厲了:「我現在回憶起來,仍覺得這不是御下的最好辦法。如夫人所說,未免太過於殘忍。」
「那夫人如果回到過去,會怎麼做?」
剛剛譚夫人尖刀似的眼神好像只是餘溫的幻覺,她的笑容還是一樣的溫和:「打十鞭之後,禁足一年,貶為高等侍女。」
哦?拿餘生困於將府一隅之苦,換個侍女的差事?還是體力活非常少的高等侍女?指不定哪天就得寸進尺,說要恢復侍妾了!
餘溫看著月橋把她之前撤下去的、餘溫吃剩的點心重新擺了樣子,又端上來。她看到譚夫人姿態優雅地咬下自己嘴裡剩下來的糕點,心裡竊笑。
「夫人不知,她是快要了我和將軍的命啊。」餘溫眨眨眼睛,「譚夫人手段高明、在相府積威,這些爭鬥自然可以當小事看待。可是我不如您,心思狠毒的女子,我們將府是萬萬留不得的。」
譚夫人抿一口清茶:「飲食中下常見的砒霜之毒,並非十分陰狠的心思,這名妾室也只是一時糊塗吧。否則,怎會不精心謀划?」
「一時糊塗也是要命的。若是給她得逞,在譚夫人面前的我已經是一具屍體了。」餘溫似心有餘悸地拍拍心口。
「夫人您的打算是?」估計譚夫人也煩惱,索性讓餘溫自己說出想得到的結果。
餘溫淺淺笑道:「貶為高等侍女就不必了,但是要終生都被禁足,除非特許不能踏出自己的住所。」
「夫人,一生的時間都被困在將府角落裡,普通女子是難以忍受的吧。」譚夫人輕輕搖頭,耳環上垂下來的珠子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先不算我本身,其實謀害朝廷重臣這一條罪名,足夠這名妾室一生都被困在牢獄裡面了。」餘溫裝出一副很憂愁的樣子,「我也是在做一些寬恕了。」
「這不能是……」譚夫人自知失言,馬上轉移話題,「呀,品了幾口,夫人房中的茶之清香真是沁人心脾,是用冬日存下來的雪水熬制的嗎?」
餘溫暗喜,譚夫人比起蘇旻秋來還是稍微弱一點的。她看看月橋,後者眉眼彎彎地和她先搖頭再點頭,她會意地回答譚夫人:「正是。夫人對茶道真是了解,我自愧不如啊。」
譚夫人見自己的法子得逞,繼續就這個話題深入:「我那兒新進了一些剛上的春茶,用早春驚雷時的雨水泡起來亦是一番風味;夫人有閑時定要來與我做個伴。」
餘溫道:「地下水或清冽或溫潤,無根水則更添一分美意。」
譚夫人附和后,餘溫借指向窗外的動作,趁機把紙張與鎮紙一同拂落,掉在譚夫人裙邊。
餘溫做戲做全,一臉驚喜地說:「夫人您看,今天的天很漂亮,是澄澈的藍色,萬里無雲。」
譚夫人本已經低頭看那餘溫偽造的信紙,聽她一驚呼就抬首敷衍地「是啊」一下,又埋下身子。她假裝是幫忙撿紙張,卻不住地偷瞄紙上的內容,還以為餘溫沒注意。
餘溫把主要視線聚集在窗外的風景,讓譚夫人放心地偷看。這可是霧朝和王順努力偽造出來的書信,不讓譚夫人看個夠還真是枉費一番心思。
大概過了正常的感嘆風景優美的時間,餘溫把身子轉回案幾,譚夫人飛速把手上的信紙交還給餘溫:「夫人,您剛才一不注意把信紙和小鎮紙一塊兒碰到地上了。」
餘溫謝過,又問:「我的那個鎮紙呢?是掉在地上,夫人找不到了嗎?」
「噢!我忘記撿起來了。」譚夫人彎腰把地上的小玉塊拾起,胡亂放在桌子上。
「沒丟了就好。」餘溫表面不在意地說,「這是將軍贈與我的。」
「正是呢,夫人該小心一些,手也磕疼了吧。」
「是有些紅腫了,我一時驚喜,沒感到疼痛。」餘溫稍微撩起自己的廣袖,「等會要叫名大夫過來。」
「那夫人還是先治療一下吧,我也不叨擾了,畢竟看起來腫得有些嚴重啊。」
是拿到情報急著趕回去找你家宰相吧!餘溫一碰紅腫處,噝噝吸氣:「好,我送您到朱門。」
站在將府大門的門口,望著相府馬車遠去,走近的霧朝說出了餘溫此事的心聲:「上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