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密謀
金先生聽完霍定之所述,攏起雙手,慢慢踱到窗前,隨手撥弄著窗檯前養的金線梅。
金線梅是璟國的特產,其形如扇,上闊下窄,株不過二尺,花似銅錢,蕊若金線,故名金線梅,其香味清淡,有凝神靜心之效,深受高人雅士的喜愛。金線梅蕊芯越高,品像越是難得,這一株金線梅蕊長二寸,是珍品中的珍品。
「看來,我們一開始的想法就錯了。」金先生一頭白髮自然垂至腰部,在後頸位置用一根黑色綴著金點的髮帶束住,從面相上看六十左右,實際年齡卻有八十好幾。嘴裡說著話,手裡可沒停,拿著葯鋤給金線梅鬆土。
「車馬行的人送來時語焉不詳,我們原本以為,這孩子有此癥狀是因為貪功冒進,不顧身體承受能力強行沖脈所致,或與人結仇,被高手以陰毒手段毀壞根基,就像石杵搗木,也許木頭看起來沒有變化,但木頭裡面的紋路卻發生擠壓變形。夫子們的判定大致分為這兩種思路。」
「但說不通的是,如果自行強行沖脈,體內的真氣為何在昏迷后仍自然運轉,日益增強。另外,從此子身體各部位皮肉筋骨以及受力反應看,這孩子並不像練武多年的樣子。」
「若是受了暗手,經脈絕不會變寬變大,剛才給你也舉了例子,石杵搗木,木頭裡面的紋路應該是呈斷裂扭曲之象,簡單來講究是經脈盡斷,偏移原位,與此子的情況也不相同。」
「最奇怪之處在於真氣。要練成火屬性的真氣,一般都修鍊陽性功法,輔以大陽之物修鍊,經年累月汲天火,飲炎露,烈泉洗髓,三多集普通少年哪裡來這麼多修鍊資源?另外,有吞噬屬性真氣的人,莫不是大奸大惡之輩,這類人修行邪法,以武者為爐鼎,煉化他人內力,但掠奪所得的真氣,並不能馬上與自身真氣相容,需徐徐圖之,假以時日慢慢轉化,最後十不存五,還時刻有反噬之險。我等以真氣探查,被噬后立時與其本來真氣融為一體,實在是聞所未聞。」
「夫子們很感興趣,但看了以後沒有好的解決辦法,商量著把這孩子送來讓老夫瞧瞧,這兩日老夫左思右想,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我們暫時只能採取最笨的辦法,以銀針刺穴,將此子體內的熱氣以銀針導出體外發散,以免燒壞體內臟器。又以墨玉鎮住心脈,保住心脈不損,但這些並非長久之計。依老夫看來,這真氣自行運轉壯大,不斷的侵佔生機,若無對症之法,此子難保性命。」
「治病先問因,聽你一說,老夫覺得,也許這孩子根本沒有病,而是體質的原因。」
「有一種體質,只流傳在上古醫典中,也許這孩子真的是那種體質也說不定。」金先生斟酌了許久,將信將疑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
「生而脈通,其寬如指,其氣如陽。狼餐虎噬,似跋似霸,游轉如意,是為九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一位夫子本能地誦出一段話,卻馬上又搖頭否定。
「詹夫子,我們未曾見過的東西,不代表不會有。」金先生伺候好金線梅,凈手以後,帶上麻布手套,從書架最頂端搬出一個匣子放在桌子上,挪開桌上的物事,小心翼翼地將匣內盛放的捲軸平鋪在桌面上。以獸皮製成的捲軸共有六卷,破損處較多,有些記載早已模糊不清,其中兩卷還有過火的痕迹。
「定之,你看,詹夫子剛剛說的就是這句話」。金先生帶著手套,卻不接觸捲軸,手指懸停在一段奇怪的文字上。這冊捲軸有些地方獸皮都已經腐壞,霍定之應召上前,見捲軸上的墨色早已褪色潤開,模糊可見歪歪扭扭的幾行字,應是上古的甲文。
「如果真是九陽之體,先生們可有解救之法?」霍定之首先想的是能不能將蒲草救活過來。
「九陽之體是天生的武道之體,需自幼時起開始培養,依序而修,對功法、飲食、修鍊輔材要求都很嚴格,方可窺見武學最高境界-御境,但這孩子身體虧空已久,修鍊鍛身決以後,真氣一日壯於一日,如山洪傾瀉,小馬拉大車,暈倒已經是最理想的結果了。」金先生耐心地給霍定之解釋。「是否為九陽之體,我與諸夫子還要小心求證,無論怎麼樣,我們都盡全力保住這孩子的性命,最不濟用化氣的法子將此子內力化去,只是可惜了這上天賦予的武道之基了。」
「醫者仁心,我代蒲草謝過眾位先生。」霍定之再次深揖一禮。
「好了,你剛從外面回來,先回去歇息,這裡的事情你也幫不上什麼忙,有什麼消息我們及時通知你。夫子們這幾天都在無病樓耗著,醫部的課程想來也拉下不少,該忙的都去忙吧。沒有課業的先生留下,一起嘗試驗證是否因體質而致。課業之餘,我們在前廳會商。」金先生做了決定,霍定之當然遵從。
此時,渝國,落雁谷最幽深的雁鳴瀑里,陸陸續續來了六個身披黑袍,面帶覆具的怪人。
渝國西南地區多高山,傳說中渝國人的先祖得罪了神仙,神仙一怒之下動用大神通,搬來八萬大山,讓渝人先祖不通言、不通行,也沒辦法種植糧食,只能靠山中的野植、走獸為生。追溯到齊朝以及更遠的朝代,那些罪不至死卻又不可赦免之囚,皆放逐至渝地,讓其自生自滅。往往看起來隔著不遠的兩座山,但走起來卻以日計。惡劣的環境中,一代又一代渝人優勝劣汰,渝地婦孺稚子經常入山徒手搏獸,男人們更是彪悍異常。在渝地,男性成年禮需在一旬之內,獨自入山捕殺一隻成年的大型野獸,將獵物帶回來敬獻給資歷最老的獵人。若是空手而歸或畏懼不往,整個家族都會被周圍的人恥笑,也不會有人將女子嫁入其家中。渝人不服教化,只敬鬼神,歷史上不是沒有野心膨脹的帝王,想要將這八萬大山攮入彀中,無一例外折戟沉沙,大敗而回。因此,歷來能夠征服渝地,都是一個大一統王朝的象徵,大多對渝人以安撫為主,封爵授印,以渝治渝。齊朝亡了以後,大渝王聯合渝地部落,自立為國,在六國之中,雖然兵力最少,但九千渝羆衛,同等人數戰力首屈一指。
落雁谷位於八萬大山最深處,四面環山,空谷幽深,淙淙溪澗流入雁鳴潭,雁鳴潭背靠高山,千丈垂瀑像摔碎的珠子般落入潭中,潭底有曲折的地下河,曲曲繞繞流向不可知之地。落雁谷平時都在黑暗的籠罩之下,每日只有日上中天之時,才能照進一個時辰,谷內多聚集夜行獸類,從無人跡。落雁谷亮時,谷內奇花異草競相開放,斑斑點點從樹葉間漏下的陽光,如給谷內鍍上一層金箔,美不勝收,只可惜了此般美景無人欣賞。
「既然都來了,說明大家都準備好了。」帶著夜叉覆面的男人聲音嘶啞,聽不出年紀。
六人均披寬大地黑袍,帶著頭巾,看不出身形,但臉上的覆具分別是夜叉、乾達婆、阿修羅、迦樓羅、緊那羅、摩呼羅迦造型。
「準備好了,請夜叉王吩咐。」其餘眾人異口同聲,單膝抱拳跪下。
「桀桀桀桀桀桀......是時候嘗嘗鮮血的味道了。」夜叉覆具的男人面對跪著的五人,高舉雙手,仰天而笑,陰森的聲音讓落雁谷更顯驚怖。
瀑布落潭的聲音太大,不在附近根本聽不見六人說了什麼。太陽漸漸從正中偏斜至西,最後一抹陽光消失在落雁谷之時,六道身影飛身而起,攀山如猿,剎時便消失在茫茫群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