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驚眠 第八章 初識
余之華敏銳地捕捉到了池昱的情緒變化,蜂巢的人哪怕是最愚笨的傢伙也會在調教下變得心思玲瓏,而他遠比一般人還要聰明。
外灘有一部分孩子的誕生來源於某個肆意淫亂的暴徒和某個軟弱又可悲的母親,在度過乞哀告憐的悲慘童年後,扼住命運的手又會將他們帶往別處。被各大公館留下來的孩子無疑是「幸運」的,但他們從來都不會像池昱這樣流露出對過往的緬懷。記憶里全是饑寒和愁苦,只有在某個受寒的深夜時才會化作片片碎夢。
儘管十分好奇,余之華還是立刻轉移了話題。他指了指池昱的床鋪,眨眨眼道:「回來打掃屋子的時候看到了,就擅作主張了,哦對,還有衣服,儲物處可髒了,不洗過就這麼穿的話,說不定身上會長蟲子。」
他說著就咿咿呀呀地抱著身子直打顫,好像蟲子已經爬進衣服里。
池昱被這搞怪的模樣逗得笑起來,余之華有一種能讓人輕鬆的本領,就像是與生俱來的親和力。
「我回來了,該死!去太晚了都是些剩菜了!」這時候門口響起一個渾厚有力的聲音。
池昱回頭看去,一個很健碩的身影幾乎擋住了門外的光線,真正需要池昱抬頭去仰視.他留著一頭褐色短髮,精氣神十足,臉頰就像刀劈一般挺括,小麥色的皮膚透著一股硬氣。不用多說,池昱就知道這是個狠角色。
他看到池昱后微微一愣,隨後就當池昱是個透明人一般,直接越過去將密封的食盒遞給余之華。
「辛苦啦辛苦啦,我餓了一上午,有吃的就很幸福了!」余之華一臉陶醉地嗅著飯菜滲出的香味,然後突然驚醒,手一揮指向那人道,「夏巍,斗場的大紅人!」
池昱點點頭,他又指向池昱道:「池昱,唔……新來的小蜜蜂哈哈!」
別開生面的中間人相互介紹,而夏巍只顧坐著吃飯,頭也不抬,嘴裡嘟噥了一句:「多管閑事。」
余之華遞給池昱一個眼神,示意這個傢伙就是這幅德行,池昱笑了笑,表示並不在意,他對夏巍初見的印象和當初在孤兒院見到大牛時一樣,像個渾身長滿刺的刺蝟。但池昱知道,如果能摸到肚皮的話,就會發現本體其實很柔軟。
他不著急主動示好,萬一話不投機幹上架了,無論怎麼看他都只有舉手投降的份兒。
他爬上自己的床,坐在床沿上,要他像個木頭一樣守著別人吃飯,非得尷尬到窒息不可。
而余之華哪怕是在吃飯,仍舊囫圇不清地說著話,滔滔不絕,是個十足的話簍子。他一邊和池昱搭腔,時不時地又妄圖從夏巍那裡搶走一些食物,只是每次都被輕描淡寫地擋開。他撇著嘴一臉幽怨,夏巍對此無可奈何,不得不主動分給他,奸計得逞的余之華立刻喜笑顏開,燦爛得如同剛剛盛放的花朵。
池昱看著這一幕,也跟著揚起了嘴角,腳懸在床沿輕輕搖晃著。
人情之間的溫暖,信則有。
「如果你下鋪的那個傢伙在的話,你可別這樣坐在床邊上晃腿啦。」余之華咽下一口飯菜,看向池昱道,「是個……嗯……很麻煩的傢伙,不過他很少在這裡留宿。」
「也就是個欺軟怕硬的玩意兒。」夏巍不以為意地接了一句,表情就像是不經意間踩到了狗屎。
余之華翻了個白眼道:「好啦,知道你很厲害,要是我也像你一樣,我就!」
他咿呀喔嗬地胡亂比劃一通,握著拳頭重重一頓,鄭重其事地說:「打得他滿地找牙。」
只是他僅僅比池昱粗了一圈的身軀仍然顯得有些弱不禁風,沒有半點威懾力。
拙劣表演沒有得到任何喝彩,余之華聳聳肩,繼續對付剩下一半的午飯,而夏巍那邊已經見底了。
「總之,如果我們不在的時候你剛好碰到他了,就小心一點。」
「那個,為什麼會只有我一個新人呢?」池昱疑惑道。
「通常來說都是這樣的,蜂巢和斗場,老油條和菜鳥混在一起,大概是為了更好的教會大家規矩,用蜂王的話來講就是『只有真實才能教會人何為真理』。」余之華說,他看到夏巍已經吃完準備去清洗食盒,立即舉手跳起來,「我來我來!」
夏巍按著他的腦袋將他推了回去。
「那都是新來的在一起不是更好一點?」
「不哦,公館要的可不是這種規矩,就像有一扇緊鎖的門,主人告誡大家不許窺探,而大家本來就無法打開,久而久之就不會留意,但假如有一天這扇門突然沒了鎖,那些忘記教誨的人就會毫不猶豫地去一探究竟。」余之華搖搖手指道。
看到池昱還是一副迷惑不解的神態,他繼續說:「斗場和蜂巢之間,從來都不會和睦相處,但同在一處共事總有會碰頭的時候,所以與其等到門被推開引起暴亂的那一天,不如一開始就把這扇門敞開擺在大家面前,如果有人忍不住瘋了一樣地有所動作的話……」
他故意停了一下,露出個殘忍笑容,舉起手裡的筷子用力一掰。
韌性極好的絲木筷子彎了一個弧度又彈了回去。
池昱十分不解地看著他。
余之華眨眨眼,臉色有一絲紅潤。
「真實才是真理,慢慢地你就會明白啦。」他微微咳嗽一下,開始收拾餐具。
池昱沒打算在這個問題上深究,他更在意「斗場」和「蜂巢」這兩個詞的真正含義。
「你們說的斗場和蜂巢,到底是幹嘛的?」
余之華愣了片刻,正要回答,洗完食盒回來的夏巍皺著眉道:「喂,你什麼都不知道,該不會是從風暴那邊過來的。」
余之華閉上嘴,眼裡包含期待的目光。
池昱點點頭道:「有一片很恐怖的風暴海域,我經過那裡。」
余之華的眼裡光芒一閃,就像鑲嵌了兩顆星星,抓住池昱的手激動道:「那你知道曇花嗎,你見過它開花的樣子嗎?是什麼顏色?葉子又是什麼形狀呢?」
他問了一大串問題,連夏巍也捂住額頭哀嘆起來。
可惜池昱茫然地搖了搖頭,余之華「哦」了一聲,像個泄了氣的皮球。
夏巍看了一眼池昱,輕輕說了句「可憐蟲」,然後抓住護欄一翻身就躺在了床上,開始閉目小憩。
池昱朝余之華投去疑惑的目光,余之華有氣無力道:「斗場嘛,就是打架給人看的地方,鬥士們搏鬥,觀眾賭錢,是公館最大的搖錢樹,每次斗賽在裡面傾家蕩產的人幾個手都數不過來,至於蜂巢……」
他突然古怪一笑,對池昱做了個隱晦動作道:「你知道男女之間的那些事嗎?」
池昱看著他再明顯不過的手勢,滿臉通紅。大牛對這些東西知道的不少,連帶著給他也灌輸了一堆。
「和這個……有什麼關係……」池昱支支吾吾道。
「當然有關係了,蜂巢的人就是專門做這個的。」
「什麼意思?」池昱愕然。
余之華斂去笑容,平靜道:「客人付錢,我們便伺候客人,用身體供人享樂,就這麼簡單。」
「這……這種事情……」池昱的腦袋開始有點混亂了。
「總而言之,一個賣命,一個賣肉,哦對,還有一個花樓,和蜂巢也是差不多的,但平時接觸不到。」余之華說。
「強大的鬥士會受到人們的尊敬,還能通向真正的自由。」閉目養神的夏巍突然插了一句。
「可是會死人的!」余之華立刻反駁道,他的情緒變得很低落,音調里全是憂愁,「你的生死戰馬上就要到了。」
「我……我一定會贏的,一定!」夏巍張了張嘴,最後斬釘截鐵地說,有史以來,他頭一次不知道如何應付對手,安慰人比擊敗最強大的勁敵還要困難。
房間里一下子安靜下來,像籠罩著一層鬱結不散的陰霾。
「好啦,我們沒得選,不是嗎?」余之華站起來,分別看向兩人說,「書上有句話說,唔,是什麼來著……」
他摸著下巴思索,池昱突然想到一句話,補充道:「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啊對!」余之華打了個響指讚歎道,「阿昱一定是大戶人家出身吧!這麼有學問。」
他突然又想到什麼,歉意道,「哎呀,對不起,我不該提到這個的……」
池昱微笑著搖搖頭,順便講起自己從前的故事來,一些在孤兒院的瑣碎,哪怕是最普通的經歷,也令余之華忍不住感慨羨慕,再到前幾天發生的變故,港口的暴亂,兇惡醜陋的妖靈和手裡會冒火的炎族人,余之華彷彿身臨其境一般驚叫連連。
池昱不經間一瞥,看到夏巍微張著嘴,睜開眼盯著天花板,似乎正在豎耳聆聽,這時候故事的聲源戛然而止,他不禁轉過頭來,剛好和池昱的視線撞個正著。
伴隨著一陣劇烈的翻身,夏巍羞憤道:「胡說八道,簡直在吹牛……」
並不是特別穩當的鐵架床被他折騰得吱呀作響,池昱和余之華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起來。